第5章
第 5 章
第二日天氣幾乎可稱得上酷熱難耐。
但答應過張老師的事情不會變,一大早傅西沉就從酒店去A大與局裏其他成員會和。
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見面後免不了一陣寒暄,傅西沉無論呆在這種環境裏多久都不能習慣此種虛與委蛇。
只不過他越是不舒服便越會虛情假意帶上一張微笑面具,裝作溫文爾雅的樣子,幾乎能騙過所有人。
巡查完一輪,他趁所有人填表格的功夫,去旁邊樓梯間點了根煙。
教學樓有兩臺電梯,這又是頂樓,傅西沉料定不會有人來,便脫了西裝外套松松搭在手臂,仰靠在背面白色牆壁上,希圖汲取一點安靜的涼意。
将小小的樓梯間塞滿淡白色的煙霧,心裏那點兒濃稠的煩躁終于排遣出去一些,擡手一看,時間也差不多。
傅西沉單手去系剛剛松開的三顆扣子,這麽個不怎麽斯文的動作,卻被他慢條斯理做出一種優雅的性感。
惬意剛至,他卻被上樓梯口忽來的亮光晃了下眼。
他銜着煙眯眼朝刺目的光線看去,卻只看到一片白,外加一個倉皇逃走的纖弱背影。
傅西沉眼神肯定是兇的,畢竟,好不容易靠三根煙堆積出來的短暫惬意給他一下子就激沒了。
*
溫雪現在心還在砰砰直跳。
她最近都在倒黴,早上發現飯卡也不見了。
想了一圈可能在的地方……溫雪趁課間跑到教學樓樓頂找。
昨天晚上她在這上面背了會兒英語,飯卡有可能落在上面了。
太陽曬得她幾乎頭暈,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來回巡視幾圈,終于在拐彎的牆角發現飯卡的蹤影。
快要上課,鈴聲已經響起,溫雪來不及多想撿起飯卡就朝最近的樓梯口沖。卻沒想到——
推開門的時候,她快被煙味兒嗆死了。
擡眼,一個男人外套脫得幹淨,襯衣領口也松了好幾顆。
正放浪形骸仰靠在牆上。
溫雪一愣。
下一秒,那個男人往她這兒看過來。
門隙漏進去的光打在他眼周,落在他淺淺的雙眼皮褶皺上。
那雙眼睛像是毫不畏懼強光的刺激,無遮無攔就這麽直直地一眼望過來。
鷹一般銳利的視線。
帶着不容抗拒的居高臨下意味,讓溫雪全身都煎熬。
那眼神給她無所遁形的感覺。鋒芒太盛,以至于會覺得在他面前,像是被剝光一切繁複冗雜的掩飾。
她當然拔腿就跑。
傅西沉穿好西裝從樓梯間出來時,故意在外面多站了會兒,散去身上的煙味。
同行的有個局裏的同事不見他人,拿着電話出來找,見着人就在窗邊站,笑着叫他去教學區轉轉。
那就轉轉。
反正心情已經夠不好。
上課總是不出意外地枯燥,即便A大這樣的名校,也并未在課堂上有多出挑。
傅西沉總是樂得觀察那些在課堂上偷摸玩手機、說小話的,這也比那些明知有人聽課故意坐得板板正正,裝作認真聽課的好玩。
祖父總是教訓他,人越長大,就越會理解一些必不可少的形式主義和客套。可傅西沉倒是發現,自己愈是長大便愈是容不下這些裝模作樣。
全是虛僞的假象。
索然無味走到一個教室門口,有一同事指着裏面的人說:“現在的老師都年輕化了,這小姑娘……”
傅西沉此時正好路過教室門口,順着剛那人的視線無意瞟了一眼。
竟是她。
“……所以KSR案對美國專利的意義,就是擡高了創造性對于專利授權的門檻,使得專利申請更難,當然,專利質量也更高……”
傅西沉有心聽着身後門口傳來的聲音。
竟是在上知識産權法課呢。
傅西沉細細地回想。她一襲白色棉布裙看起來略大,有些不合身。但纖弱的身體包裹其中顯得整個人更靈動了,有一種孱弱美。
前面的領導看傅西沉對此似乎有點興趣,便有意放慢了速度解釋。
“現在法學院都在搞英美案例教學那一套。現在都是讓學生講案例,做彙報。”
傅西沉默不作聲地聽,只聽到旁邊的人無意感慨:“這小姑娘叫溫雪、唉……”
領導沒繼續往下說,嘆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似乎承載了太多關于她的故事。
傅西沉不動聲色,随大流下去四樓。
全身湧動着的那股煩躁像是如同沁了水般,一點點消散了,餘留熨帖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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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內評估共計兩周。
第一周專門針對校園、課堂以及學校各種硬件,第二周針對教職工資料、職稱文件、學校所獲榮譽等。
傅西沉前幾天暗訪的內容就是評估團第一周的工作,在第一周周五中午就把所有事情交接好,便可以離開。
初夏,樹上的蟬鳴仿佛要震破人的耳膜。
頂空全是白晃晃的日光,陳骁不知道溜哪兒,傅西沉只好自己開車。他其實不是很喜歡陽光,曬在身上讓人有一種輕飄飄的恍惚。
不真實。沒有平時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
開車剛到校門口,正接上前面大長的車隊。
他眯了眯眼。
A大的交通還是這麽擁擠。想當年他上學那陣子,堵車最嚴重的就是校門口那條路。
門口不知是誰的車牌有問題,保衛處的落杆怎麽都不擡起來。傅西沉把車前面的罩拉上一點,遮住直射.進眼中的烈陽。
來來往往的豪車無數,傅西沉開着自己的“大衆”在一簇豪車叢中擠。
前面居然還發生了車禍,忽然而至的救護車和交警一路鳴笛而過。黑黑白白、紅紅藍藍的車子都等得漸趨煩躁,鳴笛的車主越來越多,卻也不得不趴在方向盤前等道路暢通。
他果然還是不喜歡陽光。傅西沉單手扶方向盤,另一只手煩躁地扯掉領帶,順帶解開領口那兩枚通透玉質的扣子。
臨近校門口的一輛紅色法拉利似乎等不及了,就要掉頭,駕駛位車門忽然開了。
下來了一個穿着淺灰色休閑棒球服的年輕男人,走了兩米,把停在人行道邊邊的一輛輕巧的自行車一下子踹翻在地。
或許是擋了他的道?
他一句話沒說又上了車,車門甩得震天響,然後憑借還算高超的車技倒上人行道,又拐進了學校裏面。
大多數車主都看到了這一幕。像這種沒品的富二代,錢兒沒幾個還是啃老來的,總是一身戾氣,稍微不順心就想全世界陪着他不痛快。
傅西沉坐在車裏輕飄飄瞥了眼,打開廣播。
“最近柯萊特訪華,北市市長在機場親自迎接柯萊特團隊……”瑩潤的女聲播報着最新時事,傅西沉忽然看見一個人。
是一個高高瘦瘦白白淨淨的男生。從校園門口走出來,似乎剛開始沒找到自己的自行車有點兒着急,飛快地跑到附近看。
看到躺在地上的自行車,一句話也沒說,就扶起來,剛好笑着迎上出校門的她。
傅西沉也勾了勾嘴角。
今天就要離開回北市,他以為兩人以後不會再遇見。這麽單薄的女孩兒,大概難以承受他,也就不刻意去制造一些什麽。
沒必要折騰她。
他百無聊賴斜眼看着。
見那個男生跟她似乎是約好了,女孩跟他說了幾句話,兩人開始往外走。
男孩高瘦幹淨,帶着笑容。女孩白皙,一臉恬淡安靜。
她在跟這個男生談戀愛嗎?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無端生出些戾氣。
“滴滴……滴滴……”放在車子操控臺上的手機忽然響了,傅西沉看了一眼來電人。他單手戴上純白色的藍牙耳機。
突來的電話打斷了他像是被魇住産生的戾氣,車子恰好行駛到隧道,那股因烈陽而産生的躁意逐漸消散。
“西沉,聽說你來青市了?”那邊是一個渾厚的播音男聲。
“嗯。”
他從後視鏡看到男生騎上自行車,女生很快坐在後座,但手沒往男生腰間放,而是有些無措抓着後座。
傅西沉得到答案,彎唇。語氣不自覺好了許多:
“怎麽?幾年沒見,想我?”
“哪能不呢!有空一起坐坐。”那邊接着傳來爽朗的笑聲。
“可以。我最近空多。”
“那可不能吧,鼎鼎有名的傅律,聽說連青市都有人慕名前去找你做訴訟方案了。”老同學的語調酸酸。
“老板麽,還不是什麽時候想放假就放假。”
“你這是在鄙視我們一大票公務員同學。”
“嗯。”損人帶來的愉悅蓋過方才的失控。
“好吧。我被體制磨得心力交瘁,就不跟你廢話了。你要有空的話來給我們這兒丢個恩賜普個法吧。來的話提前打招呼,我好安排人接待。”
本來是想邀人一起去茶廳坐坐的,可這人不是閑麽。
“您可真是一貫地物盡其用。”傅西沉看向前路。
這同學是青市綜合執法局局長。為國家和社會不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至少清廉雅正,工作盡職盡責。
近幾年來全國各地的行政綜合執法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新頒的法律法規也着實多得讓人摸不清頭腦。
講座傅西沉是專業的。不過……去給一幫大老爺們培訓執法新規,着實沒什麽意思。
傅西沉腦海裏又閃過那個女孩。
魔怔了。
他暗罵一聲,踩一腳油門超過了前面的車。
傅西沉徑直把車開到奔馳4S店,精明的小哥一眼看出來這是剛出的那款限量車型,忙迎上來。
“是傅先生吧?”
傅西沉沒想到陳骁買車的時候登記的是自己的名字。
他點頭。
“是這樣的,任小姐買車的時候已經專門買了全國VIP保修卡,車停在這裏兩天,我們會使它恢複如新。而後您給個地址,我們可以送貨上門哦。”
任小姐。是任婉湘麽?
傅西沉細細地想,而後輕蔑一笑,她這是準備包.養他?
确實,再頂尖的律師也比不過她一個開跨國公司的。
傅西沉只覺無語。
“全國都包送?”
“當然的,傅先生。”小哥笑着搓搓手,看來很是為自己的服務感到滿意。
小哥可能不知道傅西沉心裏煩郁得要死,他扯了扯領帶,“那麻煩幫我送到這個地址。”
他翻出手機上的地址。
“北市慶山路花語小區?”
“對。去了之後聯系這個人。”傅西沉給他報了一串數字,是任婉湘的電話號碼。
那之後就讓劉局長來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