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四個輪回

第四個輪回

雲漢帝國軍隊內部存在各種各樣的鄙視鏈。

作為中央軍,金翎軍是不太看得起地方軍團的,覺得他們野蠻又窮酸。

就算後來白岩軍做海上貿易、征原軍挖石油都掙到了不少錢,那也是沒有底蘊的暴發戶,依舊粗鄙得很。

各個地方軍團同樣也不太看得起金翎軍,覺得他們傲慢跋扈、眼高于頂,實際上能力稀疏、武備廢弛,全是中看不中用的樣子貨。

而金翎軍中最受鄙視的序列,非駐守帝畿內城的翊衛營不可。

雲漢帝都已經有近兩百年沒有遭遇戰火了,守着那麽一座繁華都城,日日紙醉金迷、夜夜歌舞升平,鐵血硬漢都會堕落成腐朽爛泥,何況那些出身優渥的金翎少爺兵。

沒有行過軍,沒有打過仗,毫無實戰經驗的翊衛營官兵,唯一拿得出手的能力大概只有走隊列。

這麽說還真不算冤枉。

以葉行言為例,他雖有家族淵源,自小接受軍事訓練,讀了軍校,但畢業後在翊衛營裏混了五年,太平日子過久了,戰鬥素養退化得相當嚴重。

在擁有敵明我暗、先發制人兩項優勢的前提下——他居然失手了!

砰!

第一顆子彈打偏,從被瞄準的那個腦袋左側飛過。

砰!砰!

接下來兩顆試圖補救的子彈依舊沒有擊中目标,反倒是陰差陽錯打中了另外幾個人,唔,場面太混亂,他也不确定自己打中了幾個。

三槍過後,對方反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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噠噠噠噠——

對方的反擊瞬息而至,巷道牆面被密集的子彈擊中,飛濺出無數砂石碎片。

你一個皇庭衛,居然拿沖鋒|槍傍身……光影明滅間,葉行言跌落地面,腦子裏冒出深深的怨念。

皮開肉綻、骨骼碎裂,身體被穿透的疼痛像是隔着一層紗,他仰面躺倒,感覺血液正在順着後背滲入地面。

提燈的光亮靠近了,有人在說話,然後提燈更近了些,一張臉出現在他視野上方,被燈光照出奇詭的效果。

“葉行言——”那人驚駭異常,“怎麽是你?”

他張張嘴,吐出滿口黏稠的鮮血,随即他的衣領被拽了起來,那人厲聲喝問:“你怎麽會在這裏?你知道什麽?!”

“呵——”他笑了起來,咧着嘴,緩緩吐出兩個字:“你猜。”

依舊是一幅黑白的城市圖,地圖上依舊有個不斷搏動的圓點,圓點後依舊有串精準的數字。

【24790929-090537-312465】

葉行言……

2479年9月27日,上午6點55分。

相同的呼喚,相同的天花板,相同的床鋪。

身上沒有污穢,胸口沒有破洞,他活得好好的。

這次葉行言沒有去看鬧鐘,因為他可以确定時間還是那個時間,頭腦放空躺了好一會兒,直到7點整的鬧鈴響起。

滋滋滋,滋滋滋——

惱人的蜂鳴聲準時出現。

葉行言像個正常人一樣按停鬧鈴,起床。

7點10分,他收拾整齊,提前走出自己的宿舍,從宿舍外的走廊往下看,可以看到樓下已經有不少士兵在走動。

“早上你先帶人過去排練。”找到齊樂邦,他直接吩咐道:“就按照昨天的程序進行,中午之前要完成計劃。”

齊上尉應下之後,他又四下瞅了瞅,然後轉到隔壁棟的營區餐廳。

餐廳門口,圓頭圓腦的莫非嘴裏叼着一塊吐司,雙手正在扣制服的扣子。

“你的工具箱在哪兒?辦公室的抽屜不太好用,我要去修一下。”他說。

莫非拿下口中吐司,“隊長,哪兒壞了,等下我去修吧。”

他搖搖頭,“這你別管,好好去城裏排練才是正經,”擡手看一眼表,他說:“還有五分鐘,我就在這兒等。”

“好吧。”莫非沒多想,領命離去。

三分鐘後,工具箱到手,葉行言去了他的臨時辦公室,當然不是為了修抽屜。

工具箱放在辦公桌上,同時放下的還有從餐廳借來的咖啡壺,他給自己到了一大杯熱騰騰的黑咖啡,先淺淺呷了一口,然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發出意味不明的喟嘆。

真刺激。

前一秒奄奄一息,下一秒原地複活。

曦曜城地下密道裏那股陳腐的空氣猶在鼻端,眼前就換成了生氣勃勃的清晨,陽光明媚、平和安逸。

就是缺覺這事,估計會越發嚴重。

他打了個呵欠,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後擡起雙腿架在桌面上。

前兩個輪回,核彈爆炸與他的死亡幾乎同時發生,無法判斷哪一項才是時間循環發生的契機,而第三個輪回很明确,核彈尚未爆炸,他死了。

與前兩次不同,這次輪回重啓過程中,浮現于他頭腦中的數字顯示核爆發生在他死亡六小時之後。

所以哪怕死得不那麽壯烈,他依然可以獲得重生的機會。

仿佛他是個專屬于時空之神的開關,按一下,啪,重來,再按一下,啪,再次重來!

不知道給自己太陽穴來一槍行不行?

喝完咖啡,葉行言收腿坐正,從抽屜裏掏出自己的配槍。

這是翊衛營為校級軍官配置的自動手|槍,口徑不算大,射速不算快,唯一的優點是握把護板鑲了金,亮閃閃的,一看就知道很值錢。

确實是樣子貨。

他把槍在手心掂了掂,然後開始拆解,取彈匣,卸套筒,複進簧帽內壓,槍口帽旋轉……

慢了。

看着散落在桌面的槍支部件,葉行言搖了搖頭,雖沒有計時,但他知道自己慢了。

僞鹹魚當久了,成了真鹹魚。

刻意懈怠的結果就是真的懈怠,在心理和生理上同時退步。

意志不堅、反應遲鈍。

二十五歲的自己連十五歲時的自己都比不過。

2469年的夏天,雁矶山,十五歲的少年一夜成長,于是再也回不去從前。

想到當年的自己,葉行言就不免想到了陸赫城,那人大概是他那段少年時光的最後一個見證人。

真好,來自瀚海高原的征原軍少帥,可以在廣闊無垠的天地間恣意馳騁,戰鬥、厮殺,痛快淋漓地經受血與火的洗練。

那是他所不可能擁有的人生。

低下頭,葉行言把他的配槍重新組裝了起來,然後單手舉起對準房門上方的镂空氣窗。

晨光從氣窗雕花的縫隙間透進來,于空氣中浮現出傾斜的光柱。

好在他還有機會,在完成某項偉大使命之前,他應該還有無數的機會。

他非常确信,命運賦予他這種神奇的能力,就是為了讓他能夠做到那一點。

“今天帝畿的天氣怎麽樣?”

“還行。”

“我親愛的小妹妹,今天心情怎麽樣?”

“我等下還有課,有事說事,別啰唆。”

“沒別的事,就是關心一下你,曦曜城這邊出産很不錯的星光石,要不要哥哥給你帶些回去?”

“不需要。”

“那我還遇到了一個挺不錯的青年才俊,除了年紀大點,其他條件都很優越,要不要介紹你認識?”

“……你無聊不無聊啊?別拿那種事煩我!”

被葉初嘉罵過一通,葉行言終于舒坦了。

倒出壺中最後一點咖啡喝掉,他站起身,整了整軍服,将那把華麗的配槍收進槍套,然後昂首闊步走出了辦公室。

驅車進城,目的地并不是議事廳廣場,而是市長官邸。

現在是9月27日上午8點10分。

金翎軍與內閣的專機要在十點才會抵達日落山機場,等內閣諸人來到城裏,估計要十點半。

作為這座官邸的主人,曦曜市長封百年此刻正在前廳忙碌着,為迎接首相大人的到來,他指揮仆從們第一百次擦拭地板和玻璃,力圖不讓那些地方沾上一粒灰塵。

葉行言是算好了時間過去的,但是很不巧,這時候範義正好在官邸門口。

為了這次曦曜會談,蔣中校從翊衛營抽調了三個中隊來曦曜,分別為李琦的一中隊、葉行言的二中隊,以及範義的三中隊。

曦曜城外圍的防衛由當地駐軍負責,翊衛營一中隊和二中隊負責議事廳及周邊區域,三中隊負責行宮酒店與市長官邸。

所以這地方确實是範義的地盤。

“喲,這不是葉隊嗎,怎麽,前來視察工作?”範義站在門崗前,背着手,踱着步,一副盤查可疑人士的架勢。

前幾個輪回葉行言來市長官邸都沒遇見這人,因此出入頗為順利,倒是忘了還有這號麻煩。

李琦是個行事圓融的人,跟葉行言處得很不錯,而範義正相反。

這位範隊長比葉行言大五歲,進翊衛營比葉行言早四年,開始軍銜比葉行言高兩級,結果沒過幾年就被反超,最後升少校銜更是比後者晚了半年。

所以他每次見到葉行言,都有一種“就是你小子搶了老子機緣”的憤恨感。

葉行言對這人也很無語——我在翊衛營的特殊待遇都是周延仲給的,你要恨就去恨周大帥好了,恨我做什麽?

“範隊早啊。”他笑笑,“視察不敢當,只是有些議事廳那邊的事情想找封市長商量。”

“都這時候了,你們那邊還有事情沒搞定?”範義上下打量葉行言,皮笑肉不笑道:“明天一早可就是閱兵式呢。”

主持閱兵式這種露臉的美差誰都喜歡,或許葉行言自己不是很熱衷,但李琦絕對喜歡,範義也是眼熱得很。

“一些小事,明天的閱兵不會有任何問題,請範隊長寬心。”葉行言道:“我可以進去了嗎,或者還要填個登記表什麽的?”

範義從鼻腔裏哼出一口氣,挪步讓開,沒讓葉行言真去填登記什麽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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