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離別
離別
時幼妍此刻的內心不震驚是假的,但很快又覺得釋然,像是一直吊在心中的石頭突然落下。
她不言語,纖細的手指摸了摸才釘進去的那枚十字架耳釘。
說實話,她早就忘了秦放說的事情了,她家境闊綽,又是女兒,從小被富養,一條手鏈而已,她随手贈了便忘了。
時幼妍又努力想了想,還是沒想起來她送出去時候,那條銀色十字架手鏈的模樣。
她忽然莞爾一笑,整個身體都放松下來,閉上眼,靠在身後的牆上。
“你既然查到了,應該也知道周彤姐是怎麽死的吧。”
秦放确實查到了,“車禍,一場意外。”
“那可不是意外。”時幼妍突然噗嗤笑出聲,眼中都笑出了淚花,“是我和你鬧分手,她知道後便安慰我,結果便是這樣。”
三年前,時幼妍和秦放分手鬧的不可開交,她在社交平臺單方面發了分手的動态,那時候周彤恰巧在白城演出,一邊戴着耳機同她說話安慰,一邊開車,誰料到意外便就此發生。
時幼妍理智分析這意外的責任不在她,是肇事司機負全責,但她總是忍不住想,那時候她要是不和周彤通話就好了,這樣或許她就能更專心點,避開這場災禍。
“不是你的錯。”
秦放沒再追問,他眼神微暗,揣測出幾分時幼妍重逢後一直抵觸他的原因。
因為周彤的死,她太痛苦,所以拼命補償時滾滾,所以對他的那份感情也視若無睹,異常抵觸。
心中的一樁事說完,時幼妍整個人忽然都沒什麽力氣,慢慢地窩着身子蹲下,蜷曲起來,她撩了兩下耳邊的長發,聲線重新恢複平穩。
“我知道我這樣不對,不停地怪罪自己,甚至怪罪你,但是我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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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就像我從前的偏執一樣,阿酒,我明白。”
秦放也蹲了下來,揉了揉時幼妍的發頂,眼神是難得的溫柔缱绻,如一汪春水,波瀾陣陣,将所有的好和不好都包容。
時幼妍眼圈有些發紅,故意又站起來,避開秦放的眼神。
“我其實沒那麽好,你不要在我身上蹉跎時間了。”
她很久之前就審視過她和秦放之間的感情,秦放付出的很多,可她卻沒有那麽濃烈的喜歡。偶爾時幼妍會想,其實自己配不上秦放,配不上他的好。
現在她心裏早就被愧疚填滿,無論什麽事情都将時滾滾放在第一位,久了之後,時幼妍再想起秦放時,連波瀾都很少起。
“阿酒,我性子多倔你清楚,我既然認定了你,就沒有娶別人的想法,你要是真為我好,不要我蹉跎時間,早點和我結婚才是道理。”
秦放也站起來,他一只手捧着時幼妍的臉,輕輕地落下如羽毛般輕柔的吻,沒有攻城略池般的侵略感,在她耳邊低聲誘惑般地道:
“阿酒,和我再試試吧。”
距離秦家主母生日宴已經過了四天,時幼妍整日窩在家裏,除了偶爾要去接送時滾滾上下學,她連鋼琴都不怎麽練習了,渾渾噩噩的度日。
韓松靈知道後特地跑來一趟,一進去便看到時幼妍和沒骨頭似地躺在沙發上,手上還捧着平板刷着泡沫劇。
“哎哎哎,不至于吧,這麽頹廢?”
時幼妍“嗯”了聲,手裏還拿着個平板,神采不佳。
明天就是周彤的忌日了,但秦放那日的話卻似還環繞在耳邊,這幾日他一直沒出現沒電話轟炸,也是在給她時間考慮思索。
她雙目無神,眼神渙散地盯着天花板,“秦放那王八蛋要和我複合。”
“我知道啊。”韓松靈随口應道,“我還知道你這做作的女人肯定沒答應。”
被“做作”兩個人冒犯到的時幼妍蹭地便坐起來了,望着自顧自喝牛奶吃零食的韓松靈,發出死亡凝視。
韓松靈和時幼妍也快十年的交情了,也不怵她,嗤了聲就開始小嘴叭叭地訓話。
“我說的不對嗎?你過不了周彤師姐那道坎,覺得就是因為你當年和秦放鬧分手才導致的,你怎麽就不反過來想想,你要是和秦放和和美美的不分手,不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嗎?現在還死命地推拒這麽好的男人,不是做作是什麽?”
時幼妍被韓松靈一番話說的啞口無言,她幹脆自暴自棄地拿抱枕壓在臉上。
打蛇打七寸,這話是打到她的死穴上了。
對周彤的愧疚和自責需要情感轉移,所以時幼妍将這份情感轉化成了對周彤兒子時滾滾的愛,但這還不夠,剩下的那部分愧疚和自責她卻是轉移到了秦放身上,變成了冷漠。
這是心理上的一種正常的自我情感保護,不讓自身的內心世界崩塌所必要的嫁接情感。
時幼妍不說話,韓松靈卻還繼續一邊吧唧吧唧吃薯片,一邊得空以一副過來人模樣勸慰時幼妍,天知道她不過是個母胎單身,還是奔三限定版的母胎單身。
“你好好想想吧,明天就是周彤師姐的忌日了,她遇到的那渣男不負責,未婚先孕也沒和家裏人說,你這麽盡職盡責地撫養滾滾長大,這愧疚怎麽也該消了些吧?逝者已逝,生者還要繼續,大道理我都說爛了,你也不入心。”
“我知道,但是滾滾怎麽辦?”時幼妍想起那只小胖墩就覺得心裏一陣難過,“我還從沒告訴過他彤姐的事情,明天告訴他,也不知道滾滾能不能接受。”
韓松靈是怕了她了,伸出一根食指毫不客氣地戳了戳她的腦袋,“哎,以前的時家大小姐可不是這樣,你現在怎麽做事都畏手畏腳的,滾滾才幾歲?你告訴他了,那小胖子也不過就是半知半解。”
“別以為小孩子不懂。”
時幼妍從不認為小孩便沒有知情權,不懂任何事情,他只是年紀小,又不是傻。
雖然這麽說着,但是等到第二天時幼妍開車帶着時滾滾到郊區的一塊風水墓地時,她還是有些許躊躇。
在她印象裏,周彤是個極為溫柔且獨立的師姐,她雖然父母離異,自己一個人掙紮的成長,卻從沒有有任何陰霾留下,如果沒有遇到那個渣男,沒有因為關心她着急趕過來,或許她現在早就在維也納音樂廳大放光彩。
她輕聲嘆了口氣,将時滾滾從兒童座椅上抱起來,小心地放到專門定制的輪椅上。
小胖墩的脊髓型肌萎縮症的症狀稍微好些了,但畢竟才打了GR疫苗一個療程而已,讓他站起來長時間走路,還是吃不消。
“滾滾,今天媽媽要帶你見你的另一個媽媽,到時候将這束花送給她好嗎?”
祭奠亡人總是要送花的,時幼妍沒有準備小雛菊,買的是周彤生前最喜歡的茉莉,這和她溫婉的性子也像,現在由滾滾親自帶過來,或許更合适。
時滾滾捧着茉莉花,有些無措又疑惑,腮幫子都鼓起來了,小眉頭一皺。
“麻麻就是麻麻啊,為什麽還有另一個麻麻。”
時幼妍撫摸着時滾滾圓圓的腦袋,彎唇解釋,“因為滾滾很幸運啊,別人只有一個媽媽,但是你有兩個媽媽愛你。”
才三四歲的時滾滾還不能深究話中意思,傻乎乎地點頭高興歡呼,“有麻麻啦!嘿嘿!”
墓地的風水位置很講究,時幼妍當初按照周彤的生辰給她定的具體方位,最後最好的墓地選擇方向卻是在整個墓地的最東面,距離有些遠。
安靜寬闊的墓地,祭拜的人寥寥無幾,每一塊墓碑都是差不多的大小,刻着金色的字,鑲嵌着黑白畫像。
時滾滾年齡小,卻也感受到這環境的不同,“麻麻,這裏沒有人呀。”
“有人,只不過他們都睡在地下了。”時幼妍安撫了幾句,加快步伐推着輪椅。
第三百六十七號墓地,周彤的沉睡之處終于到了。
闊別許久,黑色的墓碑之上,周彤還保持着年輕的笑顏。
時幼妍将滾滾從輪椅上抱下來,現在這小胖墩完全可以站起來,甚至走好一會兒路了。
“滾滾,這是你的親生母親。”
沒有任何鋪墊,時幼妍直接對着懵懂無知的時滾滾說了出來。
可憐時滾滾才三四歲的腦袋實在還沒轉過彎,呆愣着眼傻乎乎地望着時幼妍,半晌才回過神,“她也睡在這裏嗎?”
時幼妍點頭,“對,她在這裏睡着了,滾滾把這束花送給她,再給她磕個頭好嗎?”
時滾滾很乖,雖然他此刻還是弄不太清楚,但依舊乖乖地照着時幼妍的話去做,恰半跪着将那束茉莉花放到墓碑前,又十分恭敬的雙膝吧唧着地,匍匐着行了個大禮。
時幼妍看着,眼中便有些發酸。
在日本時候,時滾滾身體不好,她時常帶着他去寺廟跪拜祈福,久而久之,時滾滾也會了。
他還小,不知道此刻祭拜的不是神佛,用的跪拜姿勢還是禮佛時候的。可墓碑之下,睡着的是比神佛還重要的人。
時幼妍也不刻意糾正,打開手機播放音樂,是肖邦的《離別》,也是周彤當年第一次獲獎時候的曲目。
舒緩輕慢的曲調,像是粘稠的梅雨季,如同一張大網,将一切都網住,掙脫不開。
這首曲子不長,等最後的鋼琴音結束,時幼妍的雙眼也緩緩睜開,清澈幹淨,帶着堅定的意念。
她站起來,撫摸着墓碑上周彤的畫像。
“周彤師姐,這幾年我好像都困在自己給自己束縛的愧疚之中了,自己把自己壓倒,我對鋼琴也好像沒有那麽熱愛了,也不愛秦放,對什麽都不敢興趣。”
“但是現在,我想通了。我這不過是在作繭自搏,我得再次開始了,當然,你放心,我肯定會将滾滾好好的撫養長大,看着他成人。”
一番話說完,時幼妍如釋重負,像是扔掉千斤重的負擔,壓抑了很久終于得到喘息。
她望向遠方的藍天,緩緩吐氣,微笑道:
“這首《送別》送給周彤師姐也是送給我自己,謝謝你師姐。”
“再見了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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