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像小狗

好像小狗

莊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孩。

這一年莊夜闌還沒有名字,或者說,他還不叫莊夜闌。

莊钰的心情很複雜。

如果放在幾年前,莊钰看見莊夜闌這個樣子只會覺得心疼,可現在看見莊夜闌,莊钰只想把他趕走,讓他走得遠遠的。

再也不要讓他看見。

發着燒的莊钰臉蛋紅紅的,雖然帶了病容,但因為發燒的緣故,偏偏還透出一股粉雕玉琢的感覺。

他自小就生得好看,眉眼漂亮。

跪在地上的小孩看着莊钰,半晌,都沒移開視線。

莊钰擡了擡手,讓徐豐搖把莊夜闌帶出去。

徐豐搖覺得奇怪,他以為莊钰有什麽話要對莊夜闌說。

因為在莊钰發燒之前,莊钰還惦記着莊夜闌,跟徐豐搖說,要好好照顧那個可憐的孩子。

徐豐搖也沒多問,又把莊夜闌帶走了。

在走到門口的時候,莊夜闌回過頭來,看了莊钰一眼。

莊钰跟莊夜闌對視,覺得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那漆黑的雙眼,哪怕才六歲,都讓人覺得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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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莊夜闌的口中,比“太子殿下”更可怕的稱呼,是“太子哥哥”。

莊钰希望自己這一輩子不要再聽見這樣的稱呼。

如果莊钰沒有記錯,這個時候,莊夜闌的身份已經不太一樣了。

因為上輩子在撿到莊夜闌以後,莊钰不顧莊夜闌滿身的血污,把他抱在懷裏,對皇帝說,能不能把莊夜闌帶着一起走。

皇帝一開始是怎麽都不同意的。

想要救這個孩子可以,随便交給一個村野之人就能養,但是他們這些皇親貴族,怎麽能随便撿一個鄉野小孩來養?

可上輩子的莊钰很堅定,不願放手。

可能是那個時候的莊夜闌,明明還那麽小,卻也懂得緊緊地摟着莊钰的脖頸,把臉埋在莊钰的肩窩,仿佛只要松了手,就真的會被抛棄一樣。

最後,皇帝之所以同意把莊夜闌留下來,是因為莊钰說了一句震驚所有人的話。

莊钰對皇帝說:“父皇,不如您就認了他,如何?”

“什麽?”皇帝簡直目瞪口呆。

莊钰說:“李妃沒有子嗣,她一直想要個孩子,不如就把這個孩子認作是她的。”微微一頓,“父皇不妨問問李妃的意願。”

當時不光是皇帝,所有人都覺得莊钰瘋了。

莊钰可是太子,突然撿個孩子來當皇子,這不是給他未來登基之路添堵嗎?且不說這孩子以後長大會偏向誰,但這種争鬥是避不可免的。

再說,莊钰才九歲,說出這樣一番話,也實在是令人大感震撼。

不過只有莊钰自己清楚,他說的話,其實已經是沒有選擇的選擇了。

當時戰亂不休,不光他們這些皇室貴族要逃難,要遷都,其他平民更加是在四處流亡,所過之處幾乎沒有完好的土地了,又怎麽會有人願意收養莊夜闌。

如果随意把莊夜闌抛下,那麽莊夜闌的結局也是一個死。

而莊钰之所以建議把莊夜闌給李妃,而不是給任何一個別的親族,只是因為……

他太善良了,太天真了。

畢竟那個時候的他真的才九歲,只記住了李妃對他的好,而沒有想到以後的日子。

莊钰如果知道上輩子自己會是這樣的結局,他真的很想回到上輩子的那個自己身邊,告訴自己不要再以為自己是佛光普照世間的神了。

李妃是皇帝的寵妃,但是五年了,都沒有子嗣。

她總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也喝了很多藥,但不管怎樣都懷不上。

莊钰覺得李妃可憐,從來沒有想過莊夜闌以後真的會成為奪他皇位的人。

所以他當時提議把莊夜闌給李妃,讓李妃覺得自己後半輩子也有個托付。

上輩子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李妃幾乎是立刻答應了,要認下那個孩子。

因為對于她來說,孩子是不是親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得有個孩子。

有了孩子,以後萬一又能生了呢?那豈不是兩全其美?

不能生也沒有關系,總歸還是有個孩子。

莊钰如今覺得,那個時候的李妃一定是這樣想的。

上輩子,皇後徐清得知莊钰這樣跟皇帝說了以後,也沒有生氣,甚至只是溫柔地摸了摸莊钰的頭發,說莊钰很善良。

但上輩子,認了莊夜闌當兒子以後沒多久,李妃就死了。

莊钰長大以後,就知道究竟是誰害死的李妃。

但回到這輩子,莊钰的話已經放出去了。

莊钰慢慢地躺在床榻上,蓋好被子,把被子拉上來,遮着鼻子和嘴巴,只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

他在想,有沒有什麽辦法能改變。

不要再讓莊夜闌進皇宮了。

莊钰這輩子都不想跟莊夜闌再有什麽交集。

莊钰閉上眼,身心俱疲,再加上生着病,很快就睡着了。

睡夢中,莊钰感覺有人來給他喂了藥,還給他擦了擦手心。

莊钰知道這是徐清。

于是他沒有努力讓自己醒過來,而是繼續睡過去了。

明日還要繼續踏上遷都的路程,莊钰要好好睡一覺,盡量讓自己明天有精神。

莊钰半夜醒來,覺得口渴。

他想撐起身去倒杯茶來喝,結果一轉頭,對上了趴在自己床榻邊上的一雙漆黑的大眼睛。

莊钰被吓了個半死。

他感覺心跳都停了一瞬。

莊夜闌跟個小鬼一樣,趴在他的床頭,好像要索命似的。

莊钰看着莊夜闌,呼吸都有些急促,想喝斥,但嗓子發不出聲音,就聽起來很嘶啞:“你怎麽進來的?!”

莊夜闌沒有說話。

他伸手好像要掏自己的袖子,莊钰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坐起身,用腳踹了一下莊夜闌的肩膀。

莊钰道:“放肆!誰準你進來的,滾出去!”

兩人都還是小孩,誰也沒比誰力氣大,再加上莊钰本來就生病,一腳下去軟綿綿的。

莊夜闌只是被踹得稍微晃了晃身子,然後坐到了地上。

莊夜闌似乎被莊钰的态度弄得怔了一下。

他好像是不明白不久前還抱着他的人,怎麽突然變成這樣。

莊夜闌現在還很瘦小,有些面黃肌瘦,就顯得那雙黑溜溜的眼睛更大了。

他望着莊钰,片刻後,從袖子裏掏出一顆藥丸,用小小的手遞了過去。

莊钰沒有接。

莊夜闌就顫顫着手,把那顆藥丸放在了莊钰的床邊。

他的手很小,不似莊钰的手那樣白皙,一看就是嬌生慣養。

莊夜闌的手有些粗糙。

莊钰皺起眉,問道:“這是什麽?”

莊夜闌的聲音也啞啞的,估計是也有些生病,但沒有那麽嚴重,“是……藥,我娘留給我的,吃了……太子殿下的身體,就能變好了。”

莊钰沒說話。

下一刻,他想擡手把那顆藥丸掃到地上。

但停頓片刻,莊钰還是把藥丸拿了起來,塞回了莊夜闌的手心裏,“你快走吧,我不想看見你。”

莊夜闌攥着藥丸,望着莊钰。

下一刻,莊钰有些生氣地吓唬莊夜闌:“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莊夜闌這個時候才動了動。

他攥着那枚藥丸,終于勉強站起身,但目光還是看着莊钰。

莊钰瞪着莊夜闌。

上輩子,莊钰哪怕最憤恨、最痛苦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瞪過莊夜闌,他只會閉上眼,不讓自己看見莊夜闌,就不會覺得難過。

現在莊夜闌還小。

小孩子最敏感,看見對自己厭惡的眼神,就會走遠的吧。

果然,安靜了一會兒,莊夜闌攥着那枚藥丸,轉身跑了出去。

莊钰松了一口氣。

他咽了一口口水,慢慢地下了床榻,走到桌邊,倒了一杯冷茶來喝。

如果在宮裏,當然會有人伺候他。

但他們現在說得好聽是遷都,實際上就是在逃難。

什麽宮女太監,走得走,散得散。

莊钰喝完那杯冷茶,又回到被窩裏,把自己縮起來。

第二天,莊钰覺得身體好了不少。

他跟徐清說自己沒事了,跟着大隊人馬繼續走上遷都的路。

和徐清一起坐上馬車,莊钰掀開馬車簾子往外望。

一些随行的、所剩無幾的宮女太監都是走路的。

莊钰看見了夾雜在這些宮女太監中的,莊夜闌的身影。

莊夜闌又瘦又小,跟着太監宮女們走,一瘸一拐的,不知道是身上有傷還是別的什麽,看上去有些可憐。

莊钰把視線收了回來。

他坐在馬車裏攥着拳頭想,不要對莊夜闌心生憐憫。

從前他對莊夜闌有多好,後來莊夜闌背叛他把他關起來的時候,就有多不留情。

行路到一半,莊钰聽見馬車外有響動。

他掀開簾子往外看,正好看見李妃坐在後面的馬車裏,向莊夜闌招手。

李妃要讓莊夜闌上她的馬車。

莊钰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莊夜闌。

莊夜闌擡頭看着李妃。

過了一會兒,莊夜闌竟然拒絕了李妃,默默地搖了搖頭,往旁邊走了走。

李妃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好。

莊钰看了莊夜闌半晌,忽然心生一念。

他探出半個身子,向莊夜闌招了招手。

莊夜闌一下子就看到了莊钰。

和剛才面對李妃時的表情完全不一樣,莊夜闌看見莊钰向他招手,漆黑的大眼睛微微一亮,沖着莊钰就小跑了過來。

那一瞬,莊钰的動作一頓。

他覺得自己好像在招一只小狗,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莊夜闌跑過來的樣子,真的很像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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