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該幻想
不該幻想
屋中燭火燃得旺,“啪”的一聲響,爆開了燈花。
莊钰的臉頰被捏得生疼,想離開卻抵不過莊夜闌力氣大。他閉上眼,不願去看面具下那雙漆黑的眼眸,聲音很輕地道:“放手。”
莊夜闌的動作明顯一頓,卻沒有松手。
莊钰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莊夜闌放手,于是伸出手來去掰莊夜闌的手指,因為他捏得莊钰實在是很不舒服。
然而,莊钰的手指剛碰到莊夜闌。
莊夜闌就像是被燙到似的,迅速松開了手,根本沒有給莊钰掰他手指的機會。
莊钰的臉頰上都被捏出了幾道紅痕。
他退後一步,望着莊夜闌,并沒有任何敘舊或是見故人的模樣,依然重複着之前的那句話,“敢問莊大人,為何綁走我家小公子?若是他得罪了大人,我替他給大人賠罪,若是他無罪,還望大人将他還給我,他年紀小,才四歲不到,只怕會被吓壞。”
說完這番話,屋中徹底陷入了一種寂靜。
莊夜闌沒有說話,也沒有回答的意思,只是透過面具望着莊钰。他的眼神很複雜,莊钰與他對視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身處一片汪洋中,被那眼眸中的驚濤駭浪卷得站立不穩,可是再仔細看去,又覺得那雙眼眸很平靜,古井無波一般,靜得沒有一點波瀾,如一潭死水。
看着那樣一雙眼眸,莊钰的心髒有些疼。他其實不知道莊夜闌這些年經歷了什麽,也沒有辦法知道,當初他只能用盡那樣的力氣,讓莊夜闌活下去,如今莊夜闌變成什麽樣,已經不是他能夠控制得了的了。
然而,看着那雙眼眸不複當初清澈,莊钰還是覺得……有些難受,但也只是那麽一點兒罷了。
安靜了很久,莊夜闌微微偏頭,“你替他賠罪,你如何替他向我賠罪?”
莊钰問道:“他如何得罪大人了?”
莊夜闌的語氣很淡,聲音也很淡,“他惹我不高興了,便是得罪我了。”微微一頓,他看向莊钰,唇角勾起涼薄的弧度,“你可以說我無理取鬧,可如今他人在我手裏,你要想帶走他,便只能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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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钰看着莊夜闌。
無理取鬧……還記得小時候,莊夜闌總是纏着莊钰的時候,莊钰便會說他無理取鬧,不過這個詞,莊钰已經很多年沒有再用過了。
莊钰的聲音很輕,“無理取鬧……你已經不小了,莊夜闌,你已經過了無理取鬧的年紀了。”
莊夜闌勾起的唇角有那麽一瞬的輕微抽搐,最後慢慢拉直了。
他問莊钰:“那個小孩,你要還是不要?不要,我便把他殺了。若是要,便跪下來求我,求我放了他。”
莊钰很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口氣嘆進莊夜闌的耳朵裏,也嘆在他心上,好像在那一瞬,心髒裏溢滿了酸水,絞縮得都快要爆炸開來了一樣。
莊夜闌還沒有來得及再說什麽。
就看見莊钰退後了一步,将鬥篷輕輕往背後一掀,和回憶裏跪拜先帝的動作一樣,膝蓋微曲,真的打算跪在莊夜闌面前。
那一剎,莊夜闌手腕突然翻轉,一把薄刃的匕首已經握在了手中,抵住了莊钰的下颔,硬生生将莊钰重新擡了起來,沒有讓莊钰跪在自己面前。
莊钰擡起眼,看見莊夜闌的眼底有些顫抖。
“為了他,”莊夜闌道,“連我這樣的渣滓你都能跪?”
莊钰其實不知道誰跟莊夜闌說過,他是渣滓這樣的話。如果放在以前,莊钰一定會跟莊夜闌說,你不是渣滓,你是皇子,是我弟弟。
但是今夜,也不知道為什麽,莊钰好像突然很疲憊。
重新遇到莊夜闌,并沒有讓莊钰高興或者失望,他只是覺得很難過,至于為什麽這樣難過,他自己也回答不上來。
莊钰看着莊夜闌漆黑的眼眸,看着裏頭自己的模糊影子。
安靜了一會兒,他的聲音很輕,“把徐至放了吧,他只是一個孩子,你恨我,只管沖我來好了,別傷他。”
莊夜闌的動作頓了頓。
也不知道是聽見那個孩子的名字叫徐至,姓徐,并不姓莊,所以他的眼神有些松動,還是因為聽見莊钰說,只管沖他來。
總而言之,莊夜闌将手中抵着莊钰脖頸的匕首松開了。
他将匕首收入袖中以後,垂眼看着莊钰。過了一會兒,淡淡道:“也是,你我之間的恩怨,讓旁人插手,倒顯得沒意思了。”
莊夜闌轉過身去,不知對誰說了一句:“把那小孩帶上來吧。”
莊钰瞥見一道黑影從窗外過去了。
沒過多久,門被人推開,一個小孩就這樣被推了進來。
徐至一見到莊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進了莊钰的懷裏。
莊钰看徐至身上并沒有什麽傷口,整個人除了頭發亂了點,衣裳甚至都沒有擦破,想來莊夜闌其實并沒有對他怎麽樣。
莊钰半蹲在徐至跟前,給徐至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安撫道:“沒事了,我們回家去,別哭。”
莊夜闌背對着莊钰站着。
興許是聽見“回家”二字,莊夜闌面具下的眼眸微微一動,垂在身側的手指也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但他硬是沒有回過頭來,什麽也沒說。
莊钰直起身子,牽着徐至的手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莊夜闌也沒有攔他。
莊钰的腳步微微一頓,忽然想起,莊夜闌消失了這麽多年,如今突然出現在姬川,而且在茶樓老板娘的口中,莊夜闌應該屬于那個最近出現在姬川的生人。
難道……白玉閣?
莊钰的腦海中閃過這樣的念頭。
他想到了,就一定要去印證自己的想法,也要搞清楚,莊夜闌是不是白玉閣的人。
于是,莊钰牽着徐至的手,回過頭來,對莊夜闌道:“我先送徐至回去,一會兒再來拜見莊大人,同莊大人賠罪。”
莊夜闌的身影頓了頓。
他沒說話,也沒有回頭。
莊钰牽着徐至離開了。
聽見腳步聲漸漸遠去,莊夜闌才回過身來,望向遠處,莊钰牽着徐至即将消失在回廊那頭的背影。
視線變得很模糊,在這片模糊中,莊夜闌好像又看見,十歲的莊钰牽着小小的自己,走過許多地方。
不過轉念一想,莊钰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牽過他的手。
一直以來,都是莊夜闌牽着莊钰的袖子。
莊钰根本不願意牽住莊夜闌的手。
想到這裏,莊夜闌沒由來地笑了一聲。
站在莊夜闌身邊的人被吓了一跳,擡起頭來,道了一聲:“少閣主……”
莊夜闌擡起手,手指觸碰到臉上的銀制面具,似乎想要将面具摘下來,可是指尖在碰到冰冷面具的瞬間,又松了手。
他說:“原來我一直放在心底珍藏的回憶,全都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原來我以為的真實,其實都不過是我自己的想象。”
旁邊那人呆呆的,不知該說什麽。
莊夜闌轉過身去,聲音極其淡薄冰冷,“原來這麽多年,我一直怨他、恨他,都是我錯了。”
微微一頓,他的手往下滑,碰到了自己耳邊的紅豆耳墜,“因為錯不在他,在我。”
錯在他不該臆想幻想出那些其實根本不存在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