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讓我惡心

讓我惡心

莊钰的手指有些輕微的顫抖。

過了很久,他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偏過頭去,垂下了眼。

其實莊钰可以問問莊夜闌,臉上的傷疤是怎麽來的。

可是莊钰也知道,就像莊夜闌說的那樣,如今他再問,也不過顯得刻意,他已經不是莊夜闌的皇兄了,沒有資格關心,何況當初是他親手把莊夜闌送走的。

屋中燭火搖曳破碎,沒有人說話。

最後,莊钰道:“我該回去了。”

他轉身便走,似乎想逃離這個地方。

莊夜闌也沒有攔着他,只不過莊钰轉身離開的瞬間,想伸出手去拽住莊钰的袖子,但那雪白的袖子終究還是從他的手指尖滑了過去。

莊钰離開了,屋中徹底寂靜了下來。

莊夜闌站在屋中,過了很久,摘下了面具。

他用手指慢慢地摩挲過自己臉上的那道傷疤。

莊夜闌很少照鏡子,只是在這一刻,他也忍不住想,真的很醜陋,真的很吓人嗎?

莊钰果然還是被他吓走了。

不過……

莊夜闌又忍不住想,吓走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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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不想再見到莊钰。

否則,那些年來深藏心底的暗湧情愫,又該冒出頭了。他明明已經壓制了那麽多年,明明都快把莊钰給忘了。

這一年的春日來得晚,早春的寒意似乎維持了很久,差不多三月才感覺到了春風的柔軟。

白天,賭坊不開門。

賭坊的屬下來後院找莊夜闌的時候,就看見莊夜闌正坐在陽光明媚的後院裏,挽着袖子,正在用小刀削竹子。

屬下見莊夜闌做得認真,一時也站在旁邊,沒有吭聲。

莊夜闌的身邊已經放了一個做好的紙鳶骨架。

他的長發松松挽着,手指因為用力都泛了紅,但偏偏低垂着眉眼的樣子,格外乖巧認真,和這位屬下平時見到的“白玉閣少閣主”完全不一樣。

莊夜闌的臉上雖然有一道疤。

但是這道疤并沒有讓他變得難看或者兇惡,那張臉依然要多俊美又多俊美,尤其是低垂眉眼時分,還有幾分少年的馴順。

當然,屬下知道,莊夜闌和“馴順”這二字,完全搭不上邊。

莊夜闌把紙鳶的骨架做好了,接下來就是準備給紙鳶穿上衣裳。

他這次做的紙鳶又大又鮮豔。

又過了三五日,莊夜闌總算是把紙鳶徹底做了出來。

又是一個白天,屬下進來找莊夜闌,看見莊夜闌舉着那個巨大的紙鳶,對着太陽的光芒看,紙鳶的衣裳很薄,明媚的陽光能完全透過紙鳶照下來,而五彩斑斓的紙鳶也在日光下顯得格外绮麗。

莊夜闌看了很久,拿着紙鳶,問屬下:“莊钰呢,他如今在何處,是在姬川王府裏嗎?”

屬下道:“打聽過了,姬川王如今正在姬川河畔。”

莊夜闌聽聞,忍不住道:“那正好,姬川河畔,适合放紙鳶。”

說着,他就拿着紙鳶準備出門。

屬下連忙道了一聲:“少閣主。”

他把面具遞給了莊夜闌。

莊夜闌垂眼看着屬下手中的面具。

過了很久,他還是把面具給戴上了。

莊夜闌拿着這個大紙鳶去了姬川河畔。

一路上,因為他手上這個巨大的紙鳶,都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大人小孩都有,當然小孩子更多。

而且正好又是放紙鳶的季節,莊夜闌還能聽見一些小孩扯着爹娘,說他也想要個這麽大的紙鳶的聲音。

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

以前,莊夜闌經常和莊钰待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有這種感覺。

他有的,別人沒有。

他有莊钰,有莊钰的溫暖,有莊钰的關心,有莊钰教他讀書寫字,有莊钰帶他去放紙鳶,別人誰都沒有。

莊夜闌戴着面具,唇角卻很輕地扯了一下。

他來到了姬川河畔。

這邊是一大塊青草地,還有一條緩緩向西流淌的河流,是春天踏青的極好地方,也是許多孩子放紙鳶的地方。

隔着河岸,莊夜闌一眼就看見了莊钰。

他本想踏橋而過,去把自己做好的紙鳶帶給莊钰。

可剛剛走上橋,莊夜闌又停下了腳步。

他看見一個小孩子牽着紙鳶,跑到莊钰身邊,拽着莊钰的袖子跟他說着什麽。

那個小孩就是徐至。

徐至手裏的紙鳶似乎放不起來,絲線總是松松垮垮的,他跟莊钰說,仰頭看着莊钰,希望莊钰能帶他放。

于是,莊钰就牽起徐至手裏的紙鳶,像小時候那樣,一邊跑一邊拽絲線,正好又來了一陣風,直接将紙鳶吹了起來。

莊钰把紙鳶還給了徐至。

徐至興奮地拉着紙鳶滿草地亂跑。

陽光有些太刺眼了,莊钰找了一棵樹,在樹蔭下坐了下來。他擡起手來,遮在自己的眉骨上,望着徐至在草地上亂跑。

在這一刻,徐至的身影恍惚和多年前的一個身影重疊起來。

莊钰凝望着徐至的身影,晃了神。

總感覺有人在看他。

莊钰回過神來,往河的那邊望去,可是陽光太刺眼,他好像看見了一個身影,拎着紙鳶走了,卻又看不分明。

這一夜是什麽上巳節。

姬川這邊也有結伴沐浴、宴飲放歌的習俗,到了晚上還要慶典。

賭坊今夜也是格外的熱鬧。

屬下來到後院的時候,看見莊夜闌正坐在後院的石凳上喝酒。

屬下本來想過去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感覺莊夜闌好像在和誰說話,不知道是真的在和人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屬下就沒過去,站在不遠處。

莊夜闌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他喝着酒,腳邊放着那個巨大的、鮮豔的紙鳶。

耳邊,那個男人冰冷的聲音,同莊夜闌說:“看見了嗎?這就是你不敢說、不敢上前的下場。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你想得到他,就不要在意他的任何感受。他只需要把他搶到手,把他壓在自己身下,讓他毫無反抗能力就夠了。你自己上輩子就是這樣做的,你也得到他了,你怎麽這輩子就不敢了?”

莊夜闌沒有說話。

他輕輕捏着酒杯,指尖無聲地摩挲着酒杯的邊緣。

過了很久,莊夜闌眼尾泛紅,只是輕輕道了一句:“得到了他又怎麽樣,他的眼中從來就沒有我。”

說完,他傾倒酒杯,将酒液盡數倒在了紙鳶上。

下一刻,莊夜闌丢下火折子,一把火瞬間竄起,将紙鳶立刻燃燒了起來。

男人冰冷的聲音在莊夜闌耳邊道:“不如我幫你一把。”

這天晚上,徐至又扯着莊钰上街,說今晚有個什麽關于春日的慶典。

莊钰近來總是有些心煩意亂,卻說不上來究竟是為什麽,他也沒有再去想莊夜闌,也沒有再見過莊夜闌。

可這種心煩意亂就是下不去。

于是也想去外邊散散心。

莊钰就陪着徐至一起去了。

可他沒有想到,在帶着徐至經過一個漆黑的小巷口,準備去看煙火的時候,突然巷子裏撲出來一個身影,一把扼住莊钰的脖頸,同時用手帕蒙住了他的口鼻。

莊钰劇烈掙紮,徐至也尖叫起來。

可很快,莊钰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莊钰感覺自己眼前一片漆黑,好像是被蒙住了眼睛。

不過很快,莊钰就發現,他不光眼睛被蒙住,手腕也被綁住了,具體綁在什麽地方,他不知道,但是他能感覺到,應該是綁在床上。

莊钰輕輕掙紮了一下,感覺兩只手的手腕都被綁住了。

眼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四下裏也很寧靜。

但是這種寧靜中,似乎又能聽見外邊上巳節夜晚的喧鬧之聲。

莊钰更用力地掙紮了一下。

這個時候,他聽見了窸窣的聲音。

似乎有人一直坐在不遠處,這個時候,緩慢地站起身,向他走來。

莊钰立刻不敢動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也不知道對方把他綁來的目的何在,因此只能不動、不吭聲,試圖讓對方先開口說話,以此來判斷對方的目的。

可是對方不說話。

莊钰感覺對方好像在床邊坐了下來,因為他的身邊微微陷下去了一些。

黑布蒙着眼睛,什麽都看不見,連輪廓都沒有。

莊钰很輕地屏住呼吸。

本以為對方會拿一把刀,抵着他的脖子,說一些要挾的話,可是并沒有。

那個人只是伸出手,指尖很輕地落在莊钰的脖頸上,像是想掐他,但是又忍住了,指尖緩緩往下滑,最後落在莊钰的鎖骨上,甚至很輕地扯開了莊钰的衣領。

莊钰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的身子輕微顫抖起來,低喝道:“住手,放肆!”

對方的手指微微一頓。

他想摸莊钰的臉,但莊钰猛地扭開了頭。

莊钰偏着頭,問道:“你是何人?”

他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的聲音裏帶了一些顫抖。

對方不答。

莊钰突然就心慌了起來。

他用力掙紮,“你到底是誰?為什麽綁我?你想要什麽,盡管開口便是,不必如此羞辱我!”微微一頓,聲音都顫着,“速速将我放開。”

對方依然不答。

莊钰感覺,那個人很輕地按住了他的雙手,免得他再胡亂掙紮。

在一片目不能視物的漆黑中,莊钰感覺有什麽溫軟的東西落在了他的脖頸上。

莊钰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這輩子不會忘記這種感覺。

上輩子,莊夜闌在床榻上對他忽好忽壞,溫柔的時候可以說是溫柔到了極致,就是這麽厮磨纏綿,吻着他的脖頸,直将他吻到渾身無力不能掙紮,脖頸上也留下斑駁的玫紅。

但莊钰直到這一刻,也不敢相信将他綁來的人會是莊夜闌。

不可能……不可能是莊夜闌。

這些天,他都沒有見過莊夜闌,何況以莊夜闌現在的情況,對他恨還來不及。

莊钰掙紮無用,雙手手腕被綁縛住,越是用力掙紮就牽扯得越痛,痛到他都想要流眼淚下來了。

“放手……”

那個人非但沒有放手,掐着莊钰的腰,還吻得更深,直從他的脖頸吻到了鎖骨,最後還想繼續往下。他的指腹粗糙,差點要碰到莊钰敏感的地方。

莊钰用盡全力,曲起腿反抗,在掙紮中,蒙着眼睛的黑布掉了一半下來。

他瞬間看見了眼前的一切。

可是他看不清那個人。

那個人像是隐沒在了黑暗中一樣,在莊钰眼睛上的黑布落下一半的瞬間,他就退到了黑暗的地方,臉上戴着黑色的面具。

莊钰又驚又懼地看着這個人。

下一刻,這人突然拔出一把匕首,向着莊钰而來。

莊钰以為自己要被割喉了。

可那個人只是拿着匕首抵住他的咽喉,同時另一只手托起莊钰的後脖頸,往某個地方用力一按。

莊钰瞬間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匕首落地,黑色的面具也落地。

莊夜闌起初只是低下頭。

後來他的頭越來越低,肩膀都微微顫抖着,直到額頭輕輕抵住了莊钰的肩膀,眼淚落上去,瞬間暈濕了痕跡。

莊夜闌把莊钰抱在懷裏,埋在他的肩窩裏,在月光找不到的小屋子裏,在沒有燭火的小屋子裏,聲音啞得幾乎有些哽咽:

“我好想回到你身邊,太子哥哥。”

再醒來的時候,竟然是在姬川王府的府邸裏。

常安焦心地守在莊钰身邊,說徐至跑回來喊人,他們在街上到處找,最後在一個巷子口發現了昏迷的莊钰,就把莊钰帶回來了。

莊钰躺在床榻上,呼吸有些不暢。

剛才的那一切……難道是夢嗎?

他不知道,也不願去回憶,特別是那個人的唇落在他脖頸上的時候,那種讓他極其崩潰的感覺。

第二日,常安來告訴莊钰,說賭坊那邊有人送了請帖來,說他們老板想請莊钰去聊聊天、喝杯茶。

常安有些不安地問道:“賭坊老板究竟是何方神聖,怎麽……”

窗外的日光很明媚。

莊钰無意識地用手輕輕捏了一下自己的衣領,試圖驅趕與忘掉昨夜夢一般發生的一切。安靜了很久,他跟常安說:“他是莊夜闌。”

常安:“什麽?!”

莊钰起身,聲音很輕:“我去吧,看看他找我有什麽事情。”

他去了賭坊,有人領着他去了後院。

莊钰站在後院裏,仰頭望着天上的陽光。

過了一會兒,他好像聽見了腳步聲。

一回過頭,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莊钰就被人緊緊地抱住了。

那個人是撲來的,像一只從遠處跑來的小狗一樣,一把将莊钰抱在懷裏。

莊钰被撞得微微退後了一步。

他下意識就抱住了莊夜闌。

回過神來的時候,莊夜闌把埋在莊钰肩頭的臉擡了起來,望着莊钰,臉上露出了一個和從前一樣的笑容,耳邊的紅豆耳墜輕輕搖曳着。

莊夜闌看着莊钰,對莊钰道:“其實之前……我說的話都是故意氣你的,太子……殿下。”微微一頓,又喃喃似的改了口,“也許該叫姬川王殿下。”

安靜了一會兒,莊夜闌道:“其實我很想你,殿下,你能不能像從前那樣對我?”

莊钰怔怔地望着莊夜闌。

前些日子那個陰狠又可怕的莊夜闌好像突然消失了,又變成了小時候那個總是愛對着他笑,毫無城府的少年。

莊夜闌今日也沒有戴面具。

莊钰看着莊夜闌的眼睛。

片刻後,他的手指輕微地顫了顫,還是慢慢地擡了起來。

莊钰的手慢慢伸向莊夜闌,最後輕輕落在了莊夜闌的頭上。

他很輕地摸了摸莊夜闌的頭。

莊夜闌頓時笑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莊夜闌看見他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紅,那笑得都彎起來的眼睛裏,好像也藏了淚光一樣。

莊夜闌說要帶莊钰看看他這些年來珍藏的寶物。

他拉着莊钰的手走進後院的屋中,起先莊钰以為是去上次那個房間,沒想到莊夜闌帶他去了一個類似書閣的地方。

說是書閣,不如說是藏寶閣。

書、畫,甚至還有琴,而且莊钰認得,這些許多都是很多年前遷都時,從皇宮流向民間的東西,因為他們急着趕路離開,不可能帶這麽多的寶物走,所以幾乎是散盡了國庫裏的寶物了。

沒想到,這些東西,又重新被莊夜闌收集起來了。

莊钰站在閣樓裏,怔怔地望着那些寶物,回過頭,看見莊夜闌站在自己身後,臉上帶着笑容。

莊夜闌說:“其實我不知道這些東西本是國庫裏的寶物,只是沿路看見,覺得殿下會喜歡,就收集起來了,沒想到都是大歷皇室的東西。”

莊钰轉過身去,伸手去拿放在閣子頂端的一個圩。

他擡起手的時候,袖子滑落下來,正好露出了手腕上的兩道紅痕。

莊夜闌的眼神驟然一緊。

他很快別過頭去,但又覺得不對,喉結微微上下動了動,最後還是不動聲色地問莊钰:“手腕是怎麽回事?”

莊钰剛剛把那個圩拿了下來。

他愣了一下,才去看自己的手腕,看見以後,下意識用袖子把手腕遮住了,聲音很輕地道:“無事,我自己勒到的。”

莊夜闌沒有說話。

莊钰手裏拿着那個圩,他記得九歲之前,父皇還沒有那麽讨厭他的時候,親自教過他吹圩,也不知道自己還記不記得。

回過頭,莊夜闌已經不見了。

莊钰在樓閣上站了一會兒,看見莊夜闌端着一盆溫水回來了,對莊钰道:“殿下,把手給我。”

沒想到莊夜闌還要給他處理這種不算傷口的傷口。

莊钰下了樓,按莊夜闌的吩咐在椅子上坐下,把手伸出來。

莊夜闌半蹲在莊钰面前,用手帕沾上熱水,再擰幹,最後熱敷在莊钰的手腕上。

他垂着眼,眼睫垂下,動作溫柔細致,看得莊钰心髒隐隐作痛。

陽光從窗外斜斜地照進來。

在這一刻,莊钰恍惚覺得他和莊夜闌回到了從前,仿佛那幾年的分離從來不存在過,仿佛他的所作所為也沒有惹起莊夜闌的仇恨,他們就像是從來沒有分開過一樣。

如果,當初,他們真的沒有分開,也許莊夜闌也依然會這樣對他。

所以,那天晚上的,應該不是莊夜闌。

莊钰看着半蹲在自己跟前的莊夜闌,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麽了,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很久以前,莊钰就知道,自己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

等莊夜闌給莊钰敷完了兩只手腕。

莊钰開了口,聲音輕輕的,“我給你吹一曲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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