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pisode 3. 流年

Episode 3. 流年

Episode 3. 流年 Passing

我走進一座寬闊的墳場，密集的墳丘讓地表起伏不平。棺材都敞開着，裏面有烈焰燃燒，傳來悲鳴之聲。

——但丁·阿利吉耶裏《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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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無邊的業火。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冰藍色法陣發出耀眼的光芒，赤色的火焰席卷了整座教堂。

教堂中帶淺色暗紋的白色大理石柱子雕飾精美，高高的拱頂上布滿了數之不盡的立體花紋，琉璃窗格在黑暗中扭曲成詭異的色彩，遙遙地有不知名的聖歌傳來，仿佛一曲哀悼之歌，正中的聖母雕像在烈火中哭泣。

她在象征忏悔的十字架前，面對無數隐隐綽綽的重影，卻沒由來地感到安心。

走進漫天業火，她看見了光。

那是用語言無法形容的地方，無邊的草地，落英缤紛，黑白的命運之輪緩緩轉動，仿佛聖經中描述的伊甸園。

那是最初，也是最終，是最後的樂土。

那座痛哭的聖母雕像仿佛還在眼前，眨了眨眼，那哀恸的面容忽然淡去，變成了一個少女哭泣的面龐。

她感到那張臉有種陌生的熟悉。

她莫名流下淚來。

西維亞從夢中醒來，摸了摸自己的臉，發覺一片淚痕，滿面冰涼。

夢中的少女是誰，是希望有人能救她嗎？

可為什麽，自己會落下淚來？

西維亞的心口傳來悶悶的感覺，可是內心深處卻又有種釋然。

——到底，是什麽？

那又預示着什麽呢？

她做過很多預知夢，但從沒有遇到過像這樣隐晦不清的類型，沒有任何的起因和結果。

就像她出身一樣，沒有原因，亦無由來。

似乎意識到房間中還有別人，西維亞猛地轉過了頭。

面前的男人斜倚在陽臺的欄杆上，白發及腰，淩亂又不失美感，一雙血紅色的眼睛似能勾魂奪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做噩夢了？”男人若有所思地問道。

西維亞無語地按了按眉心，無奈地說道：“你下次進來前能不能敲門？好歹這現在是我的房間。”

“正巧公事辦完了，所以急着來見你。”卡爾輕笑，“你門口設了結界，所以我就從陽臺進來了。”

“沒想到堂堂吸血鬼王竟然有翻窗戶進女性閨房的愛好。”西維亞輕哼一聲，語氣中半是揶揄半是嘲諷，“與其來看我，倒不如把你的垂愛分給主宅的幾個夫人一點。”

看來下次陽臺也要設結界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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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見過了科迪莉亞之後，西維亞總感覺對方似乎知道些什麽，而她感覺自己似乎被對方強大不加收斂的魔力影響，總覺得身上的力量發生了些許變化。

那還是幾個月前的事，西維亞的卧室面朝古堡正門，而外間書房面朝後花園。往常她習慣坐在陽臺喝茶，那天恰好看書有些累了，便端着茶杯踱步到了書房窗前，卻無意間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妖冶魅惑的紫色長發，繁複華麗的黑色禮服裙，舉手投足間風情萬種，是她熟悉的那個魔王之女，科迪莉亞。

女人坐在涼亭的石桌前，正和一個眉目深邃的英俊男人說話，調笑間依偎在了對方懷裏。

……沒看錯的話，那個有點眼熟的男人，應該是卡爾的弟弟，裏希特。

像是意識到了西維亞的視線，女人突然擡頭看過來，笑吟吟地與西維亞對視。

西維亞放下茶杯，靜靜地離開了陽臺。

這兩人大白天明目張膽地調情，看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估計下人們之間早就傳開了，卡爾不可能不知道。

卡爾都不在意，她作為客人，更是沒什麽理由幹涉。

不過她在逆卷家的這些日子，偶然間聽下人們偷偷談起過科迪莉亞，說她對卡爾愛得死去活來，每夜等待卡爾光顧她的寝殿，甚至不在意自己的孩子，丢給仆人們看管。但即使如此那個男人也極少光顧她的房間。

不過這樣的她為什麽會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呢？西維亞不懂。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愛之深，恨之切”嗎？

呼，就當不知道這件事好了，她想。

可是沒想到就在幾天後，她和科迪莉亞就在一樓大廳的走廊狹路相逢。之前在遠處沒有看清，西維亞這回才發覺，對方比六十年前出落得更加妩媚，妝容也更為豔麗妖嬈，仿佛一朵盛開的罂粟花，襯得連胸前那朵赤紅色的玫瑰花都黯然失色。

“西維亞，你還是沒變呢，呵呵。”科迪莉亞搖動扇子，掩唇一笑，一雙狐貍般的翠綠眼睛滿含笑意。

“好久不見，夫人。”西維亞風輕雲淡地回答道，“您的玉顏一如曾經。”

當年科迪莉亞追求卡爾追得茶飯不思，而卡爾當初一直傾心于西維亞，因此惹得科迪莉亞對西維亞生出巨大的敵意。可後來卡爾突然減少了與西維亞的聯系，向魔王提出求娶科迪莉亞。

西維亞只當是卡爾終于對自己失去了興趣，卻沒成想對方估計只是把科迪莉亞當成了上位的工具，在她過門後變得冷淡了許多，不僅如此，還在幾年內又納了兩位新夫人。

何必呢。西維亞心說。科迪莉亞雖然貴為魔王之女，下一任魔王繼承者，身份自是和吸血鬼王不相上下，卻甘願為愛情委身，嫁與對方，只為得到那個男人泛濫卻又薄情的愛，任誰看到不評價一句“愛而不得”？

“绫人那孩子以後可是要輔佐卡爾的，還請你多費心了。”科迪莉亞笑容明媚。

“我會一視同仁的，夫人，請您不必擔心。”

許是這麽多年過去了，科迪莉亞不再把自己視作威脅，對自己的敵意少了很多——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至于那天被撞見出軌，既然科迪莉亞不說，那西維亞就不提，也許對方根本不覺得這件事算什麽威脅，甚至态度還比當年好很多，也不知道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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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上完了上午的拉丁語課，西維亞用過午餐後，換上了輕便的騎馬裝，來到了城堡後面的訓練場。

修和憐司已經到了，兩個人一人站在一處，身邊的仆人在給他們換上護具。

绫人他們因為年紀還小，所以暫時不學習劍術，而是每天固定時間上馬術課。因此這幾年只有修和憐司兩個年紀大點的孩子和西維亞上課。

在逆卷家已經呆了一年多了，六個孩子都還算聽話，會按時上課，認真聽講。這裏的廚師技藝精湛，女傭服務周到，她樂得輕松。

西維亞劍術了得，自是不需要穿戴護具，只是把長裙換成了褲子，方便行動。

眼前的兩個男孩經過了數月的訓練，進步飛快。雖然在對打的時候西維亞還是需要大量放水，但已經能感覺到兩人相比最開始動作和招式已經規範許多了。

“老師，可以開始了麽？”憐司穿戴完畢，走過來問道。

逆卷憐司是西維亞帶的這六個孩子中最優秀的一個。他嚴肅冷靜，認真上進，學習進度也是他們當中最快的，西維亞在樓上時常能看到他在訓練場獨自練習。

修那孩子也很不錯，頭腦和憐司不相上下，不過他學習态度并沒有那麽專注，會把許多空餘時間花在休閑和交友上。

下午的課程結束，憐司和西維亞禮貌道別，一絲不茍的樣子像極了他的母親。而修則是屏退了下人，說是還有劍法要請教西維亞，希望能單獨練習一陣子。

“老師，這個地方我覺得可以這麽修改，這樣的話出劍速度也更快，能多出一個招式的時間。”修拿起木劍，有板有眼地給西維亞演示了一番。

西維亞很少見這孩子課後問自己問題，以前通常只是在上課中糾正一些小錯誤，因此仔細的看了一遍他的劍法，想了一下才開口道：“修，你想想，這種技法有什麽缺點嗎？”

男孩放下劍低頭沉思，半響才擡頭回答道：“我覺得沒什麽缺點，老師您說呢？”

“确實這樣出招會更快。修，你認真思考過，這很值得表揚。”西維亞首先肯定了他的想法，但話鋒一轉，指導道，“但是你再把整套劍法做一遍，看看有什麽不同。”

修将信将疑，但還是認真地按照西維亞的吩咐把整個流程完整地演示了一遍。

像是發現了什麽但又不太确定的樣子，修盯着西維亞問道：“老師，我能再多做幾遍嗎？”

西維亞淡淡地點頭。

她看出了修已經發現了一些門道，自然可以直接把答案告訴他，肯定他的想法。但他還是提出自己要再确認一下，她很樂于培養學生的探索精神，因此再等等也無妨。

“老師，我發現如果修改過招式的話，和後面的招式銜接會變得不太順暢，整套劍法做下來速度會慢上一些。”修收起劍，端端正正地站在西維亞面前。

聽罷，西維亞欣賞地點頭表示肯定：“不錯，可能只做一套劍法看不出來明顯的差別，但是在實戰中，與對手過招必然不止這麽幾個劍法，而是許多劍法相互交錯使用。如果每套招式都慢上一點點，積少成多，問題就會逐漸暴露出來，這樣的話整個對戰你就會處于下風。”

修專注地聽着，不時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

西維亞頓了頓繼續說道：“每套劍法都是經過無數代人的改進和簡化，才變成了如今這樣，精煉卻又不失技巧。基本的劍術經過數百年已經定型，後期你們學會基礎招式後要做的，就是把這些知識融會貫通，練就屬于自己的一套劍法。劍術課我所能教的就是把我所知道的經驗知識傳授給你，最後還是需要你自己調試出适合自己的一套劍法。”

修聽完這一番話，似有所悟，神情中充滿了信服和敬佩：“我明白了，老師。”

“好了，今天已經練習很久了，晚飯多吃點補充體力。”西維亞語氣柔和，揉了揉男孩的發頂，“對了，你最近很用功呢，是有什麽事情嗎？”

經過了兩年的相處，西維亞發現這六個孩子天資聰穎，學習新知識的速度很快，反應力也很不錯。

修和憐司年紀大些，學習相比其他幾個兄弟也更專心。

西維亞見識過許多貴族溺愛自己的子女，養育出無能任性的熊孩子來，長大了也只能揮霍自己的家産。好在這幾個孩子雖然各有各的想法，有時候也會比較我行我素，但對她這個老師還是十分尊敬的。

去年逆卷家的年宴上，幾個孩子還給西維亞準備了禮物——當然，除了三胞胎是一起合送了禮物外，另外三個孩子都是單獨送的。

西維亞并不意外，畢竟這幾個孩子的母親看起來關系就并不好，也不難理解會影響到孩子們的所作所為。

聽說他們曾經将之前幾個家教趕走，西維亞還以為這幾個都是不好惹的刺頭。但在西維亞展示了自己絕對的實力之後，幾個小少爺不再像以前那樣高傲，而是乖乖地聽課，讓西維亞心說”孺子可教也“。

對于聰明聽話的孩子，她向來不吝給予一些應有的關心和照顧，比如現在。

“嗯……也沒什麽，老師，我交到了一個新朋友，他特別好！”修嘴角上揚，眼睛裏閃着光，“之後我會把他介紹給你的，老師。”

“好啊，到時候提前告訴我一下，可以去拜訪他。”西維亞滿口答應。

她記得貝阿朵莉斯很不喜歡修結交朋友，因此修從來沒有往家裏帶過同齡人，即使有朋友也估計只在外面見面。

之前在花園裏，修曾經說過，母親教育他：“那些人地位遠比不上逆卷家，即使你成年後進入社交界，那些低等人也會主動湊上來圍在你身邊，所以現在不要浪費時間。”

西維亞覺得這話沒錯。

但是孤獨如她，除了自己驅使的使魔之外，這六個孩子是為數不多的幾個，不含任何惡意接近她的人。

盡管自己孤身一人，但她聽說，孩子們是需要交朋友的。

因此，她那時看着修郁郁寡歡的小臉，教導道：“朋友就是能夠與你相互扶持、相互陪伴的存在，是靈魂的知己，無論高低貴賤。修能交到朋友是好事。”

修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男孩和少女坐在柔軟的草地上，看着遠處群山起伏，飛鳥振翅掠過天空。微風吹拂，淡淡花香萦繞，他們無憂無慮，仿佛和普通人類并無差別。

當時的西維亞覺得自己做了件不錯的事。

但多年後的她，回首過去，卻只希望自己從沒說過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