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焚木
焚木
朝開暮謝,這棵槿木,是注定要被焚作灰燼的。
焱朝十四年,楓雪樓。
早上剛一起來,寒清便來告訴我說槿木自殺了。
我倒着茶水的手一頓,原本悠閑的心情一掃而光。
寒清站在一邊,垂着頭不看我。
我繼續給自己倒上茶,順口氣,邊喝邊說:“沒死成。”
寒清的聲音還是一貫的沒有任何起伏:“是。無眸已經給他看了,休養個幾天就可以了。”
我挑眉:這些新來的人都是這樣。不過沒關系,很快他們就會學乖的。這楓雪樓有我楓雪在,他們便沒那個權利左右自己的生;有無眸在,他們便沒那個本事決定自己的死。
寒清見我不說話,便又加了一句:“今晚…”
我瞥他一眼:“當然是照原來安排的。我這楓雪樓,開門即是為了賺錢。”
寒清擡眸看了我一眼,回的簡單:“是。”
我坐在床榻邊上,看着這個少年。
他的臉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雙眸緊閉着,眉頭卻是微皺。
我啧啧地嘆着,這張小臉還真是惹人憐愛。只是可惜啊,我沒那個憐香惜玉的心思。
用手中的匕首勾勒着那張精致的小臉,明顯感覺手下那人因為冰冷刀刃的觸碰而努力地想要躲避、掙紮,卻奈何力不從心。我把匕首收起來,然後狠狠地掐住他的下巴,看着他由于吃痛而漸漸轉醒,眼裏泛着些水光,全然的迷茫與無辜。
這個樣子,還真是讓人有施虐的沖動。
等他看清我的時候,那雙眼裏便滿是驚恐與不安,他奮力地掙紮着,卻觸碰到了自己腹部的傷口——幾個時辰前,他自己向那裏插入了那把匕首,下手毫不拖泥帶水。
至于那匕首從哪兒來的…呵。
我倒了杯水,給他灌下。然後開始我的說教。
“我最後提醒你一次,進了這楓雪樓,你就是槿木。什麽丞相家的少爺,那都過去了。”
槿木緊閉着眼睛躺着不動,雙手卻是攥得緊緊的。
我拍拍他的左手,問了一句:“你們丞相府,可就剩你一個了。不想報仇嗎?”
槿木驀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他那種驚異的樣子很好的取悅了我,我笑着彎下身子,附在他耳邊說道:“我會告訴你一切,然後,去複仇吧。”
槿木原來的名字我并沒有記清,只記得他是姓穆的。
進了楓雪樓,我便給他起名為槿木。
朝開暮謝,這棵槿木,是注定要被焚作灰燼的。
槿木是前任丞相唯一的兒子。
他的故事很簡單。
十四年前焱朝初立,一切都不穩定。焱朝的開國皇帝淩易軒和焱朝的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男後白雪楓又在建國沒多久便在一次狩獵中下落不明,且不說這事是不是與軒帝的同胞弟弟有關,反正一向不問政事的唯一的王爺淩易臨是很順利的繼位了。可是他不得不依靠最有權勢的穆丞相。
這穆丞相就是焱朝開國以來的第一位大奸臣。臨帝忍氣吞聲這麽多年,終于扳倒了穆丞相,将其勢力收為己用。
理所當然的,穆丞相家被滿門抄斬。
槿木是唯一不知道他的爹爹是奸臣,也是丞相府唯一活下來的人。
作為老來子,自小體弱多病的槿木受到了穆丞相的嚴密保護。以至于,這個孩子至今都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之間他們家就被滿門抄斬了;不知道為什麽,一直對他很好的“寒哥哥”成了将他爹送上斷頭臺的人。
我知道為什麽。
因為當年,顏逸寒的全家,就是被穆丞相送上斷頭臺的。
顏逸寒的父親顏大将軍是一名開國忠将,卻遭到穆丞相的迫害。
當年臨帝費了很大功夫偷偷保下了年幼的顏逸寒,然後将他送到穆丞相府安插為棋子。
顏逸寒從五歲起便開始給三歲的槿木當小厮,然後配合着臨帝,一步步将現實變成如今的模樣。
穆丞相倒了,顏逸寒成了最大的功臣。加官進爵,金銀賞賜。
其中的細節我自然是不清楚,也沒興趣知道。
我要說的,是槿木與顏逸寒之間的故事。
槿木能活下來,是顏逸寒向臨帝祈求的。可笑的是,将槿木送到我這楓雪樓,也是他的請求。
或許在他心裏,一直都是恨着槿木的。
因為槿木一直以他的爹爹為豪,一直被穆丞相寵着。
單純幹淨,所以更讓人想要毀滅。
我将這一切全都告訴了槿木,然後告訴他,如果他想殺了顏逸寒,我随時可以幫忙。
槿木什麽話都沒說,眼神空洞地如同一個死人。
我好心情地告訴他,今晚會拍賣掉他的初夜,然後就去睡覺了。
夜裏被寒清喚醒,楓雪樓裏已經來了不少達官貴人了。
大奸臣之子的滋味,當然可以為我楓雪樓引誘不少的人來。
不過,我已經可以預見槿木的歸屬了。
所以我才只是待在自己的閣樓裏,聽着寒清的彙報,然後在知道槿木的初夜被顏逸寒重金買下的時候笑到肚子疼。
那天夜裏,楓雪樓只有顏逸寒這麽一位客人留宿。
我獨自看着閣樓裏的窗棂,好心情地坐了一宿,聽了一宿樓下的動靜。然後在第二天一大早,聽到顏逸寒摔門而去,看到了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槿木。
那天是我親自伺候了槿木清洗的。
撫摸着那具透着毀虐氣息卻依舊美麗的身體,我一直笑着,然後問他:“要不要我幫你殺掉顏逸寒?很簡單的。”
槿木第一次正眼看向我,然後淺淺地笑了。
那抹笑,在那張蒼白的臉上顯得異常惹人憐愛。
我聽到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不,我要我們都活着。”
我的确訝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卻也看得出這句話并不那麽簡單。
他要他們都活着,都活得比死還要痛苦。
我聽到了他們昨晚的一切話語,包括槿木問顏逸寒為什麽這麽做;包括槿木問顏逸寒有沒有愛過他;包括顏逸寒說,他恨他。
“我知道他恨我。可是我也知道,他愛我。”
這是後來槿木對我說的。
第二天起,槿木就開始主動接客,甚至沒有等身上的傷恢複。只要有錢,來者不拒。
而那些錢,他一點都不要。
他說這算是對我的謝禮,謝謝我肯收留他,收留他餘下的所有時光。
我笑着坦然接受了,畢竟,他餘下的時光并不會太多了不是嗎?
槿木在很短的時間內學會了如何勾引挑逗男人,學會了如何運用他的資本将自己由一個簡單幹淨的少年變成一個下賤的小倌。
從那個時候開始,焱朝都城的人便都知道,楓雪樓裏的小倌,最妩媚最勾人的是青蓮,而在床上最□□、最任人亵玩的,卻要數槿木了。
顏逸寒的确因為槿木這樣的做法崩潰了。
他來楓雪樓大鬧了一場,當着所有人的面咒罵槿木是最下賤的人,然後在被所有人看完笑話之後被臨帝的一道聖旨軟禁在他自己新修的府邸裏待了兩個月。
我看着他的舉動,把眼淚都笑出來了。
顏逸寒啊顏逸寒,明明是你親手将槿木送進了地獄,讓他承受烈火的焚噬,現在的你,又在做些什麽呢?
像你這種明明愛着卻死不承認的人,還真是讓人讨厭!
當顏逸寒再次出現在楓雪樓,槿木已經成了楓雪樓最紅的小倌。
青蓮因自己的頭牌被搶沒少鬧脾氣,不過那些脾氣鬧的還算有分寸,我也就随他去了。
槿木自然是一聲不吭地忍受着所有人的脾氣,慢慢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顏逸寒想要傾盡自己的財産來包下槿木,槿木卻向我提出一個要求——誰都行,只有顏逸寒不可以。
我自是欣然答應,于是每次顏逸寒看到我都會露出想要殺了我的目光,卻又礙于臨帝對我的庇護而不能做出任何得罪我的舉動。
他每日守在這楓雪樓中,夜夜買醉,聽着槿木在別人身下承歡,聽着他遭受各種虐待時的慘叫然後将手中的杯子捏碎,染了滿手的鮮血。
而每個虐待槿木的人,都會受到顏逸寒的報複。臨帝在這件事上似乎一直在偏袒顏逸寒,一次又一次地幫他。
于是,不再有人敢虐待槿木了。卻依然有人難禁春宵一度的誘惑不停地争奪與槿木過夜的資格。
槿木的身體本來就不好,所以,這樣的放蕩并沒有持續太久。從秋天入住到楓雪樓,他甚至沒能撐過第二年的冬天。
他是笑着離開的,很安靜,很滿足的樣子。
我為他斂了妝容,自語着些什麽。
顏逸寒在楓雪樓門前跪了三天兩夜,向我要走了槿木的屍體,然後不知所蹤。
寒清陪我站在楓雪樓門前看着顏逸寒抱着槿木越走越遠,問我為什麽要對槿木這麽好。
我問他為什麽這麽說。
他說如果我不想讓槿木死的話,無眸絕對可以做到。所以,我是故意默許槿木慢慢耗盡自己的生命,默許他以這種方式複仇,然後解脫。
我想了很久,然後告訴他,大概是因為,槿木從來都是只給我賺錢卻從來不要錢,所以我才會舍得讓這棵搖錢樹這麽早死去吧。
然後我問他:“說起來,你跟穆丞相也有仇呢,是不是也想找槿木報仇?”
寒清說他與槿木無仇,然後又問我為什麽要放過顏逸寒。
我看向伫立在我身邊“凝視”顏逸寒離去方向的無眸,他的眼睛輕輕地閉着,表情并沒有任何變化。
于是我笑着說:“有人曾告訴我,人死了,與他有着恩怨情仇的人就都該解脫了。”
我戲谑地問寒清想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寒清這次倒是一點好奇都沒有了,冷冰冰地丢給我兩個字——不想。
無眸依舊閉着眼睛,蟬翼般的睫毛卻幾不可見地顫動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