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折蓮
折蓮
青蓮,名字叫的清雅,卻是我這楓雪樓裏最妩媚最勾人的一個。
槿木死了,楓雪樓頂多也就是少了一個小倌罷了。唯一出乎我意料的是,青蓮竟然因為槿木的死而哭了。雖然他頂着紅腫的雙眼卻死都不肯承認他有哭過。
說起來,槿木是青蓮在楓雪樓的期間唯一一個搶走過他頭牌名聲的人。所以他也是青蓮欺負的最狠,或許也因此而最挂念的人。
青蓮,名字叫的清雅,卻是我這楓雪樓裏最妩媚最勾人的一個。就像我這楓雪樓,以我的名字楓雪為名,行的不過是娼館之為罷了。
青蓮的名字是他自己起的,他說那些男人們就愛這樣的小倌:故作清雅,實則浪蕩。
青蓮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以當小倌為豪的人。
我一直記得當年那個只有十歲的孩子只身一人站在楓雪樓前吵嚷着要見楓雪樓的樓主。
寒清領着他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俯身問那個渾身髒兮兮,眼睛卻透着光亮的小孩為什麽要見我。
那個孩子說:“我要在你這裏當小倌!”
我笑了,問他可知道小倌是什麽意思。
他說他懂,他說,他一定會成為我這裏的頭牌。
青蓮的确有那個資本這麽說,年僅十歲的他,便已經具備了誘人的外表了。
他自己說他是因為家裏太窮,爹娘想把他賣了,所以他就自己跑出來了。他說他觀察過了,他覺得當小倌可以有好吃的,有好喝的,有好穿的,只要沒有人虐待他,他就願意當小倌——他是個不樂意吃苦的人,他生來就該是享受的。
青蓮的話,一直都是只可信一半的。
這個孩子已經習慣了說謊,習慣了自我高貴,習慣了以睥睨的姿态面對所有人,甚至是對我。
進楓雪樓的人,我自然都要好好調查一番。
不為別的,只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罷了。
就像青蓮說的,他的确是不願意吃苦,卻不是因為家窮怕被賣才逃出來的。
青蓮的家并不在都城,而是在焱朝的一個小地方——自從軒帝統一天下建立了焱朝,那些個曾經的小國們都只能算是焱朝的小地方了。
青蓮是那個小地方曾經的國主的兒子,一個很受寵的兒子。他五歲的時候,那個國便破了。軒帝對小地方的人并沒有斬盡殺絕,而是将其俘虜後貶為平民。
于是,五歲的青蓮由錦衣玉食的生活一下子跌落到粗茶淡飯。
青蓮覺得那不是他該過的日子。
八歲那年,青蓮聽到一些人談論到楓雪樓裏小倌的生活,他便用了兩年的時間跋涉到了都城,找到了楓雪樓。他是自己跑出來的,正如他所說,他吃不得苦,更準确地說,他生來就該是享受的。
我打量着這個唯一一個可以在我的閣樓裏随意坐着嗑瓜子的人——我不介意這楓雪樓裏有這麽一個沒大沒小的人,這是我給青蓮的特權。
如今的青蓮已有十九歲,卻跟三年前沒什麽區別。
作為小倌來說,過了二十歲便是過了最佳的年齡了。不過青蓮的确很有本事,他的頭牌一直保持到他二十五歲。這都是後話了。
等青蓮将他自己帶來的瓜子都嗑完了,他又毫不客氣地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後才問我叫他做什麽。
我盯着他那雙紅腫的眼睛,問他哭什麽。
青蓮撇撇嘴,這動作着實毀了他的形象。不過他也就在我面前會做出各種各樣的舉動罷了,在那些恩客面前,他總是妩媚勾人的。而青蓮的熟客們都知道,他總是随身帶着把匕首。當然,這并不影響他對他們的吸引力。
青蓮是不大樂意将那些男人稱為“恩”客的,因為他覺得那些錢是他付出了“勞動”賺來的。他們之間,是平等的交易關系。
青蓮曾對我說,你這個人其實挺好的,如果你能把我賺的那些錢扣的少點的話。
不得不說,在某些方面,青蓮這個人是很無恥的。
青蓮堅持說他沒哭,說他只是沒睡好而已,還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
我也不再逗他,而是拿出一把匕首給他看。
就是當時槿木用來自殺的那把。
楓雪樓裏是不允許出現第二把匕首的。我們可以為有特殊愛好的客人提供那些特殊的器具,卻不會讓匕首存在——匕首這種東西,那是青蓮的專屬。
青蓮瞥了一眼匕首,略顯詫異地說他還以為我不打算還給他了。
我好笑地将匕首扔給他,告訴他小心點別再那麽笨讓人把匕首搶走了。
青蓮紅了臉,瞪了我半天,然後氣呼呼地走了。
我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斂了笑。
熟悉青蓮的人都知道,青蓮有兩樣寶貝
一把随身攜帶的匕首,一個一直擺放在他屋裏桌子上的精致的陶瓷罐子。
像青蓮這樣一個喜歡用高傲的姿态來僞裝自己的人,也曾卸下所有的僞裝,深愛過一個人。
青蓮對客人的唯一要求,就是不準有任何虐待他的行為。有特殊愛好的客人,他是絕對不會接的。
曾經有一個男人,對青蓮很好,好到讓整個楓雪樓的小倌都嫉妒地要死。
除了,他很喜歡在交/歡的過程中用匕首在青蓮的身上劃出一道道的刀痕,不深,卻必然要見血,然後他會用唇舌将那些滲出的血珠舔舐幹淨。
而青蓮,竟然容忍了。
那麽高傲的青蓮,竟然容忍了他的行為。
那個男人叫古莫,是江湖上某個有頭有臉的家族唯一的少爺,也是買下青蓮初夜的人。他用了兩年的時間徹底俘獲了青蓮的身心。在他死掉之前,青蓮一直只屬于他一個人。
青蓮被那人寵得在他面前放下了所有的傲氣,然後理所當然的,那人為他贖了身。
我就那麽看着,并沒有提醒青蓮什麽。他自己的選擇,我當然不會做出任何幹涉。
青蓮在所有人面前高傲地離開了楓雪樓,卻在一個月之後回來了。
很可悲的橋段,古莫說他愛他,卻不能違抗家裏的意願不去娶妻生子——他從來都沒想過不娶妻。
這樣的虛僞,還真是讓人惡心啊!
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青蓮狼狽的樣子。
他依舊妩媚,除了眼下那抹青黑,與他離開前沒什麽區別。
可是任誰都看得出,他是狼狽的。
他站在我面前,第一次流下淚,說他永遠也不想離開楓雪樓了。
我抱着那個第一次顯現出脆弱的孩子,想着讓古莫付出怎樣的代價。
古莫是再也沒有出現在楓雪樓的,他要成婚了。
古家少爺的新婚之夜,我派出的殺手血洗了整個古家堡,在那之後将古莫帶到了青蓮的房間。
目睹了整個家門被滅的古莫,已經狼狽地如同一只喪家狗。而那夜的青蓮,卻是一襲紅衣,妖媚得不可方物——那也是他唯一一次穿紅衣。
古莫怔怔地看着青蓮,然後撕心裂肺地咒罵着。
青蓮在他的罵聲中不停地笑着,然後用那把曾在他身上留下無數傷痕的匕首在古莫身上一刀一刀地劃着。
古莫的罵聲瞬間變成刺耳的尖叫。
青蓮終究還是不忍心的,只劃了不到十刀,他便将匕首狠狠捅入了古莫的心髒。
古莫的眼睛瞬間睜大,眼白上的血絲都猙獰着,瞳孔裏倒映出青蓮妖冶的臉龐。
我坐在一旁的桌邊,看着青蓮的雙手被古莫的血染紅,那色彩,與青蓮的紅衣很是相襯。
那夜之後,古家徹底從焱朝的都城消失了。
人們震驚于古家的消失,卻沒有人知道究竟出了什麽事。
從那之後,青蓮便成了楓雪樓的頭牌。只是他的身邊總是留着一把匕首,屋裏的桌上總是擺着一個陶瓷罐子。
也是從那之後,楓雪樓裏再也不允許有其他匕首出現。
槿木初進楓雪樓的時候,趁青蓮不備搶走了他身上的匕首想要自殺。所以後來青蓮總是欺負他,也肯定跟這個脫不了關系。只不過青蓮自己總是說,他欺負槿木是因為他搶了他頭牌的名聲。
青蓮就是這個樣子,平時總是欺負槿木,也只是愛耍耍嘴皮子罷了。槿木死了,他卻是唯一哭了的那個。
直到青蓮二十五歲生日的前一天,他找到我,故作落寞地說他年紀大了,該退位讓賢了。
他把他這些年攢下的錢都交給了我,然後警告我那些錢不是送給我的,而是讓我幫他将後事置辦得風風光光——就算是死了,他也不要吃苦。
我答應了。
那天夜裏,青蓮在自己的屋子裏,用那把匕首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懷裏抱着那個精致的陶瓷罐子。
如果有人問青蓮,那罐子裏放的是什麽,青蓮就會笑着說,那是可以讓他快樂的東西。
那是他一直珍藏的,古莫的心髒。
那個罐子一直擺放在青蓮屋裏的桌子上,正對着床的位置。
他說這樣他和別人的每一次都可以讓古莫看的清清楚楚。
我依照他說的,讓整個都城都見識到了原來喪禮也可以奢侈成那個樣子。
我将青蓮的骨灰和那個罐子一起,葬在了楓雪樓後院的一棵樹下。
因為青蓮說過,他永遠都不想再離開楓雪樓。
我撫摸着那棵樹,想着那天夜裏青蓮對我說的那些話。
他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我很好奇你曾經經歷過什麽,也很好奇,你的那張□□下掩藏着怎樣的一張臉。不過我也知道那是你的秘密,我不會多問。我們這些人,一個個的離開了,我只是希望,你能記着曾經有一個叫青蓮的在你的楓雪樓當了七年的頭牌!”
青蓮是最後離開我的,對這個孩子,我是真心地寵愛着。
我笑着答應了,說就算到一百年之後,我還是會一直記着他。
直到今天,我依舊記着那時候的情景。
只是很可惜,自那之後的歲月裏,我再也沒有遇到過像青蓮一樣的孩子,再也沒有遇到過可以在楓雪樓當上七年頭牌的小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