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42.
陳思留了一張紙條。
謝輕鶴跟着他們回去,坐在警車的後座上,前面的駕駛位和後排隔着層層的鐵欄杆,他有些看不清路,所以一直在問:“快到了嗎?”
胖警官輕言細語地回複了他的問題,卻沒有聽到謝先生答話,于是轉頭去看——男人的垂着眼睛盯着車內的地毯,仿佛要盯出一個洞來。
“快到了嗎?”
謝先生又問。
可是胖警官知道男人不需要人回複他。
43.
我飄到謝輕鶴旁邊坐下輕輕握住他的手,他恐怕感覺不到,可是這能讓我好受些。
我不想看他這樣,他繼承了母親的好容貌,長長的睫毛上不知是否起了霜,罕見地顯得有些濕潤。蒼白憔悴地像個孩子,又像個受害者。他憑什麽當受害者呢?
我突然有些惡劣的玩笑心思——
如果我真的知道他會為我感到難過的話,我留下紙條到底是錯是對?
其實過了太久,我寫了什麽自己也記不清楚。只記得還是兜兜轉轉那些事,我和謝輕鶴之間的事。歸根結底恐怕也就三個字。
愛、恨、錢。
我愛他。
我恨他。
我用了他的錢。
我們就像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金主和情人,除此之外再無幹系。我不在意他酒會上見了什麽人,不在意有沒有比我更加年輕的姑娘喜歡他,我只知道他喝多了喜歡喝不那麽酸澀的解酒湯,Aron的洗衣液很好用。他從不在乎我爛到泥裏的過去,不在乎我逢年過節學着其他同行憋出的祝福,不在乎我的夢和我的痛,他只知道我找他要錢時後會在床上特別乖。
所以我死的時候,還能說些什麽呢?
我想起來了。
第一句話是:
對不起啊,房子要賣不出去了——這是錢。
第二句話是:
解酒湯和配方在冰箱的冷凍裏——這是愛嗎。
第三句話在字條上太模糊了,字跡歪歪扭扭。我沒什麽文化,沒有留下任何能夠幫忙鑒定的筆跡資料,法醫當時解了一個下午後就放棄了。他們在今天告訴謝輕鶴:
“您太太确實寫了第三句話,但也許太疼了,沒寫完。”
他們看見謝先生抖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的腰痛苦地弓着脖子側邊的青筋慢慢爬上了下颌,他的眉毛皺在一起,表情吓到了所有人。有人慌張遞水,更多地是彎下腰去關心他。
我就站在字條旁邊笑着看着我的愛人,他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是因為他們叫我謝太太嗎?
還是,
你被封塵的檔案裏的灰燼嗆到了嗓子,連呼吸都疼。
44.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認出那句話。
這是筆跡鑒定專家給出的結論。
謝輕鶴花了很多很多錢去找人辦,可是都得到了這樣一個結果。最後一位是幾經輾轉才聯系到的已經退休多年的外國神探,只有這樣一個倉促的、謝輕鶴不願接受的結果。
他日日看,夜夜看,在陽光下看,在燭火裏看。
趙銳看不下去來過一次,帶着謝輕鶴喝的酩酊大醉。
“哥,我真的沒想到你……”他似乎也被謝輕鶴最近的瘋狂吓到,一點點接受了現實,甚至直到現在竟然能心平氣和地提起這個話題:“你看開點吧,人走了就是走了。你要有情意,就給她找個好點的公墓以後祭拜。”
在他們這群朋友心中,謝輕鶴的失态或許是動了真心,可是遲來的深情又怎樣,等時間過去經年以後——都成了年輕時的風流事。一個漂亮的可憐女人跟過他。
砰地一聲。
趙銳吓了一跳,猛地擡頭,看見謝輕鶴的手裏全是血,碎玻璃把掌心劃得血肉模糊,酒杯掉在地毯上,已經喝的大半的威士忌暈開了顏色。
男人靜靜地坐在沙發裏,如果不是偶爾微微起伏的胸膛,趙銳都會忍不住懷疑他死了。
“哥…”“你去醫院不?”他哆哆嗦嗦問。
謝輕鶴盯着他,面上什麽表情都沒有,豆大的淚突然掉了下來從他那張英俊冷漠的臉上淌下,就掉了一顆,像是幻覺一樣。他的聲音啞的要命,良久才問:“憑什麽呢?憑什麽不查了。”
他執着地想知道陳思說了什麽,她想說什麽。警察将這件事定性為意外,陳思的生母從人身意外保險公司拿到了一筆讓她滿意的賠償,傭人們辭職去了別的城市,把這個糟糕的故事帶到了新的主家。只有謝輕鶴被困在那座巨大的半山別墅裏,只有他在乎陳思那樣一個死了都沒人記住的女人想說什麽。
趙銳說:“哥,你喝多了。”
謝輕鶴說:“對,我喝多了。”
他搖搖晃晃卻固執地站起來走進廚房,趙銳不放心跟了過去,一拉開抽屜——幾十個密封袋裝的解酒湯整整齊齊地放着,已經喝完了大半,空了的袋子也沒有扔,就被人仔細疊好了放在一旁。
謝輕鶴撕開袋子将液體倒進碗裏,放進微波爐轉了一圈,然後皺眉灌了下去。
趙銳不知道這東西的來源,還以為是他買的,于是也想伸手去拿。卻被攔住。
謝輕鶴擡了下眼皮:“過期了。”
趙銳啊了一聲,說:“過期了就扔吧,您大少爺在乎這個幹什麽。”
他話一說出口就感覺不對,男人的眼睛一瞬間紅了一片,眼角的血絲幾乎要凝成實體,簡直顯得有些魔怔般地迅速将所有的袋子收緊藏好:
“不許扔,不許扔。”
仿佛是要再三守護好的寶藏,他連方才倒進碗裏的那部分也小心翼翼地裝了起來。趙銳被他的眼睛盯的心慌。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謝輕鶴跟護金子一樣護着。有時候真讓旁人有種錯覺是他會把拿他湯的人給生撕了。至于嗎。
謝輕鶴不知道自己在趙銳心中是這樣一個形象,可也許知道了也并不在乎。
因為喝的太急,趙銳眼見着謝輕鶴剛想說什麽就猛地捂住嘴,趔趄到水池邊劇烈地幹嘔。聲音聽的人牙酸,把那些名貴的酒水和過期的湯飲都吐了出來。趙銳看的心裏難受,轉身出去準備找點純淨水和帕子來,結果一個打眼失聲尖叫:
“你瘋了!!”
45.
“卧槽,你們是沒有看見那個場面。”
後半夜的時候,趙銳實在是忍不了心裏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和謝家有表親關系,說句遠的,他和謝輕鶴也算是同輩的兄弟。以前狐朋狗友的時候在一起混,現在人家成了謝總,趙銳心裏是有點不是滋味的。可是真看到對方這麽糟踐自己,那他也看不下去,好說歹說把人勸住,還叫了自己的助理過去看着。然後急急忙忙跑出來吐槽。
“卧槽。”
“卧槽。”
聽了他描述完,衆人都是一臉的不可思議,甚至有幾個當場就想吐的。
“他不會真的吃了吧?喝這麽多?”
趙銳人也是一臉的一言難盡,拍了下腿:“我能讓我兄弟吃自己吐的東西嗎?幸好我看的及時,你們都不知道他那個眼神,是要把我殺了一樣。一直在說怎麽辦。”
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被死死按在地上,掙紮了一會就徹底消沉下去,發出嗚嗚的聲音。
趙銳不敢接話,更不敢看謝輕鶴是否真的哭了。只是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一邊快速地沖水好讓嘔吐物被垃圾處理器分解。他聽着醉鬼喃喃問浪費了怎麽辦,一直聽到了後半夜。
月亮把整間別墅的起居區照的明亮時,那層寒涼也讓人冷靜下來。
在場的人都有點心裏不舒坦。
“你說他…何苦呢?”
有些人別過臉去不知想到了什麽。出身在金玉棉絮窩裏的人,當真是鐵石心腸的嗎?如若不是,那些做給旁人看的冷面最終會化成□□裏的鉛丸,砰的一聲炸裂開來,劇痛到生不如死卻還是半分血也沒有流,只是密密麻麻的紅痕還在痛。
爆裂的回聲震耳欲聾。
當天的事情到底是沒能壓住。謝家的半山別墅徹底是沒有人敢去了——一個傷心失意的謝先生會引得衆人争相安慰。可是瘋了的謝先生,這就不好說了。
門可羅雀和門庭若市也只有三個字的差別。
謝輕鶴就是在這樣的境遇下再次遇見劉太太的,她專門從新加坡飛來,穿着素淨的衣裳站在監視器的畫面裏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
“您有事情嗎?”
在她第三次敲門時,是謝輕鶴自己披了件衣服走下了樓梯。
女人踏步進來,裝潢漂亮的別墅染上了微不可查的死氣。這樣龐大的莊園如果沒有人精心地日夜打理,很快便會在各種細枝末節的角落露出衰敗的跡象。只有每天堅持上門的鐘點工保持着住宅的整潔,也是謝家最後一點頑強的體面。
“董事會的人恐怕很着急吧。”
女人自己找了一個還算利落的椅子坐下,将名貴的包就随意地放在角落。謝輕鶴沒有擡眼,甚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如果他真的還在乎董事會的話,為什麽要一個月都不去集團。
一個已經上市的企業有沒有總裁都并不要緊,有人會替他打理的很好。
“事情我都聽說了。”劉太太頓了下,她苦笑一聲擺弄了會裙角的流蘇。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對年輕人并不是她和丈夫的翻版,反而走向了另一個兩敗俱傷的極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可是她一定得來。
謝輕鶴終于給出了一些吝啬的反應:“嗯,擾了劉太太的清淨。”
他原先是說不出這樣客氣又陰陽怪氣的話的。劉太太心裏有些驚訝,但只是更加堅定了那種猜想:“謝先生,你這樣是因為愧疚嗎?”
她沒有給男人辯駁的機會:“陳思被王小姐找的那天,我也在。”
她用的找,沒有用打。
謝輕鶴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他猛地開口詢問:“你幫她了嗎?”
他被劉太太眼睛裏的嘲弄給刺痛,重重喘了口氣,又跌坐回了沙發中。劉太太的那個表情他如何能看不懂。那個時候連謝輕鶴這個金主都未曾替陳思出頭,他又有什麽資格去詢問旁人。
“我沒有參與,給了她一件衣服。”仿佛是欣賞夠了他的痛苦,女人終于又一次開口。她像一只捉住獵物的大貓,用信息作為誘餌來折麽着他的心髒。
“我只是沒有打她,她就很感謝我了。那個時候她交代給我一件事,讓我幫她一個忙。我說有什麽事情是謝先生辦不到的呢?她沒說話。我現在倒是知道,她只是不想讓你去辦。”
“……”
劉太太說,陳思讓她幫忙給一個男人找工作,理由是他坐過牢。
“我讓這個小夥子做了我的助理。他挺聰明的,也肯苦幹。我愛人有次帶他喝酒,你猜他說什麽?”
他說他有個姐姐在內地的一家公司做白領,每個月會給他寄一封信。他當時在監獄裏打架受傷,需要重新接大拇指,是他姐姐貸款給他接上的。他和他姐姐相依為命,他要好好做事,以後養他姐姐。
“诶,你說,誰有個弟弟來着?”
劉太太的嘴角勾了下,眼睛裏卻不見什麽喜悅。她本不想摻和進這樁樁件件的事,可是最後還是來的,不知是為了那個姑娘還是面前這個自暴自棄的男人。
“信在哪?”
“你怎麽覺得我會讓你看?”
謝輕鶴的表情很冷漠,有一瞬間又仿佛回到了談判桌上的那位謝先生。他的聲音不大,卻很篤定;“你要是不想讓我看,就不會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