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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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們改變的世界,将是他們的未來。
聖旨到常益的那天晚上,粟翀獨自一個人坐在屋裏喝悶酒,整個院落裏再也沒有其他人,他當然不需要護衛,更不需要有人來勸解他。雖然那只是一道并不正式公開的私旨,皇上的責備之意也還算委婉輕微,但是他覺得這是自己這一輩子遭受的頭一樁奇恥大辱。自從他五歲那年拜師學藝以來,從未因貪玩偷懶悟性不足而挨過一句訓斥,他參考武試的全程中,沒有輸過一陣,一舉摘得天下頭籌,他效忠天子之後,每一件任務都完成得滴水不漏,精益求精,何曾聽過一句抱怨。豈料如今只因為得罪了一個風流淫賤的女人,便要遭此折辱。他想自己堂堂七尺男兒,憑真才實學安身立命,便是正宮娘娘誕下的冰清玉潔的公主,自己也要考量考量她的人品配不配得上自己,怎能與那樣一個狐媚惑主的蕩婦行茍且之事,犯下不忠不義的大罪。若說護送低品府官到任,算是小小的懲戒,那麽清剿叛賊逆黨乃是忠臣應盡的職責,粟翀并無怨言,只是自己所護之人實為酒囊飯袋,死不足惜,要自己的掌中寶刃替他賣命,真是明珠投暗。他本想早日完成平賊任務回京,可是自從來到常益之後,除了首日擒獲刺客一名,自己便再也沒有行動自如的機會,只要是自己的提的建議,不論有沒有道理,高大人必然要唱反調,自己帶來那些身着宮廷制服的護衛,全被高大人要去裝點門面,無論是升堂問案,大宴賓客,還是巡街出游,沒事也要找一些事來使喚使喚這些皇上的手下,就連粟翀本人,也不得不時時陪伴在高大人左右,聽他洋洋得意的向人提起這位護衛的身份,以顯示自己在皇上眼中的重要性。如今,刺客身份依然沒有查明,屍首已然被盜,星火會的蹤跡毫無線索,府衙之內卻接連發生兇案,高大人不去驗屍訪蹤,追查兇手,反而極力隐瞞此事,又請來諸多和尚道士做法,說是因為前任裘大人在任時所行無道,冤案過多,以至于府中利戾氣太重,陰魂不散。粟翀本以為這些事傳回京中,皇上會責令高大人有所收斂,豈料今日的聖旨卻是責備自己不能文武相和,安于職守。他一杯接一杯的猛灌烈酒,火氣越來越盛,心想用不着等反賊動手,我先送你歸西再說,連帶你家那個奸婦一道結果,讓皇上看看他枕邊的寵妃是什麽貨色。
小铮躲在窗外耐心的等候,知道自己的機會終于來了,看到他已經喝得差不多了,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一頭沖進房內,随手将兩臂的十二支袖箭全部發射出去。粟翀果然非是常人,醉眼朦胧之中連躲帶閃,只用手中酒壺相格,那些毒箭沒有擦到他一絲肌膚。小铮不能容他掣出寶劍,舉刀便砍,粟翀空手招架,三五招就把她的刀扇飛了。小铮急忙轉身,作勢要逃,粟翀一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小铮輕輕一扭身,一襲薄薄的黑色夜行衣便被他撕爛一半,雪白的肩頭留下五個滲出獻血的紅色指印,連那桃紅色的胸衣頸帶也捎帶着被扯斷,她急忙擡手遮掩,她沒戴面紗,以便能讓粟翀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臉上慌亂羞澀,驚恐無助的神情,小铮還要後退,已經被他一把抓過去扔到床上。粟翀冷笑一聲,想不到武藝這麽低劣的小丫頭也要學人家當什麽刺客,他随手去扯她身上剩下的衣服,同時不顧一切的低頭吻她白嫩的脖頸。小铮一面死命推開粟翀,一面正臉迎着他的眼光,口裏喃喃的做着無用的哀求,他終于留意到她嬌豔欲滴的紅唇,同時嗅到陣陣甜美誘人的胭脂香氣,便魂不守舍的去吻她的嘴唇。小铮在心底冷笑一聲,從舌下推出一顆藥丸,用力彈入粟翀口中,同時使勁壓住他的舌頭,不讓他有機會吐出來。過了片刻,小铮便感覺自己身上的人沉重的壓下來,一動也不再動,她把他掀下去,伸手探了探鼻息,已經沒氣了。小铮一直退到屋角,蹲下身來,抱成一團,捂着劇痛的肩膀,無聲的哭泣起來,她用被撕壞的衣服,和着淚水,拼命擦去臉上、唇上所有的胭脂,幾乎要把臉皮都蹭破了,她覺得胸口陣陣翻騰,幾乎嘔吐起來。她在心底默默的說:“林大哥,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人……”她哭了一陣,才平靜下來,收好袖箭,拾起地下的刀,走到床前,一刀砍下粟翀的人頭,用他的官服擦幹刀刃上的血跡,插回後背,然後用手掩着上衣,離開府衙。
直到第二日,小铮坐在常益城最大一家酒樓頂層喝酒的時候,依然心有餘悸,渾身微抖,她也數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但是她知道得很清楚,酒對于自己的神經毫無用處。她一動不動的轉頭望向窗外,目不轉睛的盯着樓下車水馬龍的大街,只有這樣,才能讓她鎮定心緒,鼓足勇氣。
“不知道你是膽子太大,還是腦子太笨,還敢這麽逍遙自在的坐在這裏飲酒取樂。”不知道是小铮根本沒聽見有人說話,還是實在懶得搭理他,她依然直勾勾的盯着窗外。瀚霄在她對面坐下來,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見腳下的街口處,豎着一座豪華氣派的二丈高的刑臺,臺子上是一個陰森恐怖的十字型木架。他低沉的嘆了一口氣:“原來你只是喜歡自己折磨自己。”
小铮始終沒有轉過頭,缥缥缈缈的說:“那一天,你在哪裏?你在做什麽?”瀚霄既慚愧又心痛,不敢回答她的問話,小铮也根本沒打算聽他回答,自顧自的說下去:“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天,就在那一個下午,陳老爺和陳夫人也來了,我們在一起商量,給那個沒出世的孩子取一個什麽名字……”小铮臉上凄慘的笑容讓瀚霄只覺得心如刀絞。
他忽然用力扳過小铮的下颏,低聲說:“住嘴,再別說了,你身後新來那兩個人是官府的爪牙。”
小铮這才如夢初醒,生氣的說:“你一直在跟蹤我!”
瀚霄輕佻的一笑:“沒有,我是這裏的常客,從老板到夥計都認識我。不過你最好再也別來這裏了,就算要來,也別坐在這個位置,對你自己沒有好處。”小铮不理他,還要轉頭看向窗外,瀚霄起身抓住她的手:“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小铮用力推開他的手:“我不去你家。”
“好,不去我家,不去我家,我們再找一個地方。”瀚霄耐心的哄着她。
周圍的人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倆,夥計也跑過來,果然十分熟絡的說:“哎喲,陳公子,您來了。”
瀚霄随便笑笑:“我今天只是來找人的,這位姑娘的酒錢記在我的賬上,下次一起給你。”
夥計連連點頭:“沒問題,沒問題,您以後常來!”
瀚霄連拉帶拽的把小铮領走了,周圍的人暧昧的一笑,心知肚明的繼續自己吃喝。
他帶着小铮彎來繞去來到一條小巷,走進一家外表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酒館,裏面倒是幹淨整潔,客人也不多,一個打扮得跟夥計差不多的掌櫃的迎上來:“三哥,你還在城裏。”瀚霄點點頭,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塞到他手裏,兩個人再沒有說話。
瀚霄把小铮領到最靠角落的一張桌子前,對面坐好,親手倒了一杯熱茶給她,她漠然的接過去,一口喝光了。不一會兒,夥計端上來許多熱氣騰騰的飯菜,瀚霄都推到小铮面前:“你剛才空着肚子喝了那麽多酒,吃點東西吧。”她搖了搖頭,他嘆了一口氣,耐心的勸她:“吃吧,餓着肚子怎麽去殺下一個人啊。我整日惶恐不安的等着你的刀落到我的脖子上,那種滋味很不好受。你吃飽了大家都痛快。要不要我親手喂你?”說着,果然夾了一口菜就要遞過去。
小铮厭煩的看了他一眼,确實覺得又累又餓,就搶過筷子自己吃起來,雖然依舊是食不知味,這卻是她來到常益城之後吃得最平靜最安心的一頓飯,她也漸漸的覺得自己暖和起來,不再發抖。
一直看着她吃完,夥計收走碗筷,瀚霄才說:“現在,你可以想說什麽就說什麽,這裏很安全。”
“因為我已經進了你們的賊窩嗎?”
“就算是吧。”
“我什麽也不想說。”小铮無比疲倦的用雙手托着頭,閉上眼睛。
“這後面有房間,你累了可以睡在這裏。也可以一直住下來。”
“不!”小铮睜開雙眼,瞪着他。
“好吧。”瀚霄無奈的攤開雙手:“看來我想對你施加恩惠以給自己換一條活路的企圖失敗了……”見小铮完全沒有力氣跟自己吵嘴,他變得興致勃勃:“以前是我小瞧你了,你果然還是有不少手段。可憐可嘆,一代少年英雄武狀元就這樣命喪常益城,我還沒有找到機會跟他好好切磋切磋,一較高下呢。”
“你已經知道了?”小铮沒想到消息傳得這麽快。
“我還聽說,他是死在床上的。我原以為這個小子還算是一個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沒想到終歸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從了高娘娘,如今也算得上半個天子了……”瀚霄肆無忌憚的胡言亂語。
小铮伸出右手抵在他的胸前,手指扣在袖箭的開關上,惡狠狠的說:“你再胡說八道一句試試!你就用不着每日提心吊膽的等死了!”
瀚霄急忙把半截玩笑話咽回肚子裏,一臉恐慌,他忽然察覺小铮左臂有些僵硬,便關心的問:“他有沒有傷到你?”小铮搖了搖頭,卻不由自主的去揉左肩膀,臉上又浮現出害怕和不安的神情。瀚霄也能猜出一二,和善的說:“他練過鷹爪功,不過他為人總算光明正大,他的掌上并沒有毒。你傷得重不重?要不要我幫你看一看?”小铮拼命搖頭,身子又往後坐了一些,瀚霄沉沉的點了點頭,暗自有些心疼。
兩個人默默的坐了一會,瀚霄才說:“我還有事,不能在這裏陪你。我知道現在勸你收手毫無用處。我不能幫你。就算我能幫你,你也根本不會接受。你自己多加小心。就算你不願意住在這裏,你也可以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你不用付賬。我走了。”他站起來,又俯下身說:“你再別回去看那座刑臺了。”
粟翀的死并沒有給高老爺帶來更多的困擾,他反而有些得意的想,你還說要保護我,連你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因為粟翀是皇上親自派來的,身上另負重任,其實算不得高老爺的手下,因此他也不覺得自己需要為其死負責,更看不出來一個武功、謀略如此非凡的人死得如此輕松意味着什麽,他只信任自己那班家奴,他們多年來跟着主人四處逞強為霸,都是行家裏手。府內的其他官員倒是愈加膽戰心驚起來,不但害怕禍事降臨到自己頭上,更擔心這個沒心沒腦的國舅大人若是真的在益州被害,皇上追究起來可就不止掉腦袋那麽簡單了。他們盡心安排,調動城中的所有兵力來保護大人,高老爺卻覺得不勝其煩,恨自己不能為所欲為。
小铮女扮男裝在府衙後街溜達了多日,終于發現一個肥頭大耳的便裝身影鬼頭鬼腦的溜出小門,她立刻跟了上去。其實她很清楚他要去哪裏,幾乎趕在他前面進了一家燈紅酒綠的樓宇。小铮身材高挑,扮成男裝格外有幾分風流潇灑,她一進門便有若幹女子圍了上來,她們見她衣着不俗,儀容俊美,神情拘謹,像是初次出入此地,都想今天不但大有銀子可撈,只怕還很有風情,因此争先恐後的招徕她注意。小铮掃視了一圈,挑了一個跟自己身材接近,衣着又不算過于暴露的女子,輕輕挽住她的手,帶着她走出人群。那個女子頓時心花怒放,迫不及待的引着小铮來到後面一間空房,轉過身來就是嫣然一笑。小铮用心插好房門,笑得比她還妩媚,這個女子早已經神魂颠倒,甜膩膩的剛叫了一聲:“公子……”小铮一伸手捏住她的哽嗓,迫使她張着嘴巴,另一只手将一顆藥丸拍入她口中,不多一會兒,那個女子便如春泥一般攤做紅紅綠綠的一團。小铮踢了她一腳,暗說,我沒有一刀捅你一個窟窿,不是因為本公子憐香惜玉,而是我不能弄髒弄壞你這身衣服。然後便手腳麻利的把她的衣服首飾盡數扒下來,換到自己身上,将一柄細長的薄刃藏在裙下。好在這女子的發型頗為随意,愈發顯得婉轉放蕩,小铮也照樣弄好自己的頭發,然後她把這具裸屍和自己換下來的衣服一古腦塞到床底下,厚重曳地的床幔恰好将它們盡數遮掩。小铮環視屋內,沒有一滴血跡,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便是有人再進到這間屋裏,爬上這張床,一時半會也難以察覺其中有異。
小铮輕輕打開門,出了房間,這條走廊不算吵鬧,此刻偏巧沒人經過,只是兩旁的房間內各自大有千秋。小铮很快溜到大廳裏,紅男綠女,熙熙攘攘,各自都在琢磨着自己眼前的人,沒有誰分心去留意身旁的事。她一路跑上樓梯,來到二層盡裏面自己早已摸清底細的房門口,這裏的冷清乃是因為只有極致的女子和極品的貴客才能使用這裏的房間,屋門從不反鎖,只在外面結一條紅綢表示裏面有人。小铮看了看左右,悄悄推開門,蹑手蹑腳的閃身潛入,只聽陣陣不堪入耳的叫聲。她摘刀在手,又從地上随意拾起一件衣服擋在自己身前,那對狗男女竟然連幔簾也不曾放下,有人一直走到近前他們都沒有察覺,小铮手起刀落,兩顆腦袋便一起滾到地下。她把刀、人頭和自己撿來承接鮮血的衣服全都堆在床上,又把幔帳放下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到鏡子前面仔細照了一照,并沒有任何血跡留下,屋內也沒有異狀,她才放心的長出了一口氣,似乎從沒料到這一切竟然如此輕而易舉,可是林大哥卻……她緊緊咬住舌頭,一直咬到口中全是鹹澀的味道,她知道,無論如何,現在絕對不是去想那些事情的時候,只要自己能夠活着離開這裏,以後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用來好好折磨自己。
小铮再次閃身出門,來到二樓的敞廳,心底開始惴惴不安,腳下有些猶疑,忽然一股酒氣撲面而來:“美人兒,你還是一個人吶……”她慌忙閃身躲開,那個人卻又粘粘糊糊的湊上來,一雙醉眼看得倒不差:“以前怎麽沒見過你呀,這裏的姑娘我都嘗遍了,今天可算又有新鮮的了。”說着張開雙臂就要抱她。小铮後退一步,擡起手臂,她的袖箭片刻不曾離身,可是她知道,自己就連扇他一個耳光都做不到,她唯有左躲右閃,奪路而逃,那個男人卻越發興致盎然,踉踉跄跄的跟在後面追她:“你這麽害羞,肯定是第一次……”小铮拐過一個牆角,一頭撞進一個人懷裏,她剛要推開他繼續跑,已經被那個人緊緊抱住,只聽他說:“這位姑娘我先要了。”她身後那個醉漢呆了一呆,立刻滿臉堆笑的說:“哦,陳公子,失禮,失禮,您請,您請……”說完,也不惱怒,興高采烈的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又去尋找下一場樂子。
小铮渾身發抖,擡眼向上看去,瀚霄低聲說:“別害怕,我帶你走。”說完,就像這裏的其他男女一樣,他摟着小铮,自然而然的下了樓梯,走出大門,來到街上。這一條街兩旁全是聲色館閣,站在大路上呼來喚去,打情罵俏的俊男美女并不罕見,被客人帶回家去的女子也時而有之,因此他兩人走在外面也頗為平常,并沒有引起旁人的格外注意。
一直走出這一條柳巷,小铮才顫抖着說:“你要帶我去哪裏?”
“先去我家換衣服,然後我送你出城。”
“為什麽?”
“你穿成這樣走在這種街上還可以,可是你怎麽出城?怎麽回家見人?”
“我不回家!”小铮用力停住腳步。
瀚霄毫不猶豫的拖着她繼續快步向前走:“你是白癡嗎?幹完這種事還想繼續留在常益城?”
“我幹什麽了?”
“別告訴我你剛才出現在那種地方,是因為你手頭沒銀子了,要去賺兩個零花錢,雖然我知道肯定會有人願意為你大把花錢。”
“你……”小铮掙紮扭動着要去打他。
說話之間,兩個人已經來到瀚霄的家中,街上也遇見了一兩個人,他們似乎對他摟着一個如此裝扮的女子回家并不以為怪,卻在背後暗自皺鼻撇嘴,極為不屑。
瀚霄依舊仔細鎖好院門、房門,把小铮帶進自己屋裏,一邊打開衣箱翻找衣服,一邊說:“高老爺來到常益第三天就跟那個姑娘混上了,每隔三五天總要去一次。沒想到出了這麽多命案之後他還是色膽包天,終于喪了狗命。”說完,把一堆衣服扔到床上:“這是我以前的舊衣服,也許有點長,不過你穿上應該沒問題,你快點換好,咱們馬上就走。”然後他跑出屋去,關好門。
過了半天,瀚霄敲了敲門:“小铮,你換好沒有?”聽見沒有應答,他推門進屋,只見小铮仍然穿着那身賣笑的裝扮,呆呆的坐在那裏,而自己的衣服扔在旁邊一動未動,他立刻火了:“你以為你穿着好看,舍不得脫嗎?”
小铮茫然地看着他,哆哆嗦嗦的說:“我……我現在才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什麽?”
“……林大哥已經走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小铮捂着臉哭起來。“林大哥已經不在了,可是為什麽有人還在喝酒,還在唱歌,還在開懷大笑,還穿着漂亮的衣服,為什麽太陽還是亮堂堂的,為什麽風還是暖洋洋的,為什……”
瀚霄一下子軟下心來,卻依然用力扳開她的手,胡亂替她擦幹眼淚,厲聲說:“你再不動手,我就親手給你換衣服!”說着,果真把她上身披的薄紗扯下來,驟然看見她肩頭仍舊鮮豔奪目的鷹爪傷痕,他低下頭來,溫柔的說:“算我求你了,你再不走,會連累我。”小铮終于點了點頭。
瀚霄退出屋去,等小铮開門出來,她果然已經換好男裝,還算合身。他先将她換下來的衣服藏好,然後打開門,領着她從最近的路直奔城門。在大街上每次遇到騎着快馬飛奔而過的官差,瀚霄心中都要咯噔一下。好在兩個人總算平安無事的出了常益城,他又拉着她奔出好遠,直到視野中再也看不見那根樹立的城門外的木柱,他才停住腳步。
“你剛才都幹了些什麽?”瀚霄認真的問,小铮木頭木腦的把自己的所作所為無分巨細的複述了一遍,他一邊聽一邊點頭,又問:“你留在那裏的衣服和刀……”
“是我今天一大早偷來的。”
“你自己的東西都留在客棧了?”
小铮搖了搖頭:“不能帶在身上的我都藏在城裏一棵老樹頂上,沒人會發現。就算發現了上面也沒有記號。”
瀚霄放下心來,輕松的笑着說:“黃大哥要是聽說了你的事跡,不知道該怎麽愛惜你這個難得的人才。你的毒藥、暗器,還有你這些陰謀詭計,你真是天生的做殺手的好材料。”
小铮清醒了一些,憤怒的盯着他:“你休想游說我跟你們同流合污!我做所有這一切只是為了……”
瀚霄笑着搖了搖頭:“我們會中規矩的第一條就是絕對不收女人。所以你盡管放心,我們對你沒有非分之想。”
“啊?”小铮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這是我逼着他們寫進去的。女人嘛,就應該呆在家裏安分守己的伺候父母夫兒,不應該跑到大街上來到處殺人。所以你最好快點回家去,再別到處搗亂了。”
“不!我要做的事情還沒有做完!”小铮堅決的說。
“你還想殺我和黃大哥啊!”瀚霄微笑的看着她,忽然換上一副很嚴肅的神情:“小铮,請你把那封信帶給林夫人,等你們看過之後,你會明白夢華為什麽要那麽做,不是因為他無情無義,而是因為他深愛自己的妻子、女兒和自己的家。”小铮轉過臉去不想看他,瀚霄真誠的說:“小铮,我今天有事,不能送你回家,不過等我一辦完這裏的事,我會盡快去看你。有很多事情,我會跟你一一解釋清楚。你答應我,在我去找你之前,你不要再去總會惹麻煩了。那裏的人不都像我這樣……通情達理……你已經殺了會中的五個弟兄。小铮,夢華是我的朋友,他一直很關心你,我不能讓你……”小铮想到自從那晚行刺黃震以來,瀚霄雖然言語十分無禮,卻的确屢次保護、照顧自己,她閉上眼睛,點了點頭,瀚霄這才松了一口氣,欣慰地看着她。
小铮忽然想起來:“剛才你為什麽會在那裏?”
瀚霄撲哧一樂:“難道你不知道男人到那種地方都是去幹什麽?反正不會是為了暗殺行刺。”
小铮大為驚訝:“你也……”
瀚霄依然輕松自在的笑着說:“我為什麽不能去?好了,你別像小女孩第一次聽說這種事情那麽驚訝不安。其實,那裏有一些姑娘很不錯,她們很聰明,心底也很善良,只是迫于命運,身不由己而已。我心裏對她們并無輕賤侮辱之意,大家各取所需罷了。我能夠照顧她們的生意,幫上她們的忙,也算行善啊。”
小铮無比厭惡的看着他,後退了幾步,想離他遠一些:“你要真想行善,就挑一個姑娘娶回家去,好好待她一輩子。”
瀚霄不以為然的搖搖頭:“我這個人可不像夢華,會好好守着妻子兒女度此餘生。把姑娘娶回家來對她也沒什麽好處,她不會快樂的。”
小铮憤恨的轉過身去:“哼,不知道今天被我殺死的那個賤女人是不是你的相好!”
“啊,要是這樣的話,以後就該輪到我追殺你來替自己心愛的人報仇了。”瀚霄輕描淡寫的說。
小铮聽不下去了,再也不理他,直接跑了。瀚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遠方,才轉過身去,大搖大擺的進了城,還沒走多久,就瞧見大批官兵飛奔向城門口,宣布全城封鎖戒嚴,挨戶搜查。他知道消息已經傳開,慶幸自己行動及時,已将小铮平安送走。他連忙趕回家中,燒毀她留下來的那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