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季重明的視角

季重明的視角

來年春天時,扶山果然獻上一張方子,不過既然是咒,必需有一緊密相關之物。季重明想了想,伸手遞過一只發簪。

天子面薄,面上挂不住,裝作不經意地說:“這根發簪,是朕的心愛之物,你若損壞分毫,必叫你粉身碎骨。”

扶山聞言莞爾,拂塵一掃,微躬身子道:“陛下吉人,定會得償所願。”才送走扶山。欽天監便來報,說天有異象,九二逆卦。懇請天子登高祈福。季重明對天相格外慎重,聽聞此言,即刻命禮部拟定出行。可明日才是春分,今日乃四離日,大事勿決。

永春宮密報燕王疑有不臣之心,季重明握筆凝眸遲疑。大事勿決,可燕地所寒,卻也是要塞。放任燕王,必有後患。可若是誤會一場,少不得要寒宗室的心。季重明頭疾又犯,進了春日事多不少他頭疾犯的更勤,可季重明不敢歇息,又聽見五豐來報,說皇後來了。

皇後的面子不可不給,季重明無奈換了身衣裳趕到前殿去見許妱。許妱似有要事,屏退了所有人。待人都退出去,許妱才慢慢悠悠地開口道:“陛下是天子,臣妾也不是陳阿嬌,何至于效仿漢武做金屋藏嬌之舉?”

季重明本就心亂,立刻臉色陰郁,誰知許妱見季重明面色凝重,反而跪下行大禮解釋道:“宮中流言四起,陛下登基三年未有子嗣,乃是中宮失行。若真是陛下中意的人,納入後宮也無妨。”

“臣妾曾問過祝氏的意思。”季重明隐在袖袍中的手暗地攥緊,臉上倒沒什麽表情。末了拳頭忽得松開,一向清明的眼底全無笑意,“罪臣之女,憑何入後宮?皇後莫不是,讓朕滑天下之大稽?”

季重明眼風淩厲,許妱便不敢再言,閑話了幾句匆匆告退了。等到祝遙進來,季重明無關緊要地對她說:“朕明日要在奉國塔祈福,你跟朕去。”

祝遙有些意外,“奴才嗎?”

季重明颔首,“若是不便就不去。”

奉國塔在京城西北寶華峰腳下,季重明乘辇出行,随行的人沒有那麽好的福氣,我見祝遙走到奉國塔時,布鞋都變了顏色。季重明沒說什麽,只暗中叫五豐拿給祝遙一雙鞋,又塞給她幾張膏藥,随後仍讓她修整好了到寶華峰上來尋季重明。

祝遙到時,季重明負手而立,好似在等她。

寶華峰乃京城最高處,于峰頂可覽京城之繁華,此時已日暮,正是歸家團圓之時。季重明眺望片刻,回首看見祝遙,輕聲問道“朕待天下如何?”

祝遙思襯少說滴過了十滴漏,方才深思熟慮對季重明道:“奴才不敢妄議。在奴才眼裏,陛下是江山社稷之福。”

季重明聞言卻笑了,他背對着煙火人間,眼中只有立于雜草前的祝遙,情緒翻湧且複雜,“可朕不是一個好人。”這一笑,萬般凄涼。“朕慚愧,愧對恩師,愧對…”冷風襲來,季重明咽下快要脫口而出的名字,“朕一直辜負他人,所以蒼天也會降下懲罰,罰朕注定不配享有尋常人輕而易舉就能獲得的真心,不是嗎?”

冷風跨過季重明,吹亂祝遙因跋涉而脫落的發絲。祝遙離季重明很近,幾乎擡手就能抱抱他。可是祝遙必須要忍住,眼底卻變得模糊,“奴才被風吹迷了眼睛。”祝遙用不寬的袖子遮住眼睛,深吸了兩口氣止住淚意,“奴才會陪着陛下的。”

季重明看向祝遙的被擦拭地發紅的眼睛,企圖尋找到一絲言不由衷的慌亂,“你這是頑笑。”

“不是頑笑。”祝遙下定決心,聲音卻被風吹的很輕,像是自己也不确定。“奴才活着一天,就陪陛下一天。奴才死了,就替陛下探路,生生世世都做陛下的、奴才。”

季重明斂了笑容,正色道:“無論朕結局如何,你要好好活着。”

我當時并不理解季重明的話,直到三日後扶山再次面聖,季重明突然問道這一張符水能不能喝兩個人。扶山不解季重明意圖。季重明倒釋然一笑,“朕也有,想長廂厮守之人。”

扶山會意,“可是皇後?”

季重明淺淺勾唇,扶山便明白過來,“在下唐突。陛下不必擔憂,只将符水與娘娘同飲即可。”

扶山騙了季重明,何咒不會因符水共通而生效,只有一種可能,便是扶山想要記重明成為孤家寡人。我想起祝遙說的扶山是燕王引薦,其心可誅。

果然在扶山離開後不久,季重明便叫了祝遙進來。向來殺伐果斷的天子因為這次藏了心事的扯謊,臉上變得頗不自然,指尖輕敲瓷碗附近的桌案,“朕進來嗓澀微咳,五豐用江寧的法子熬了梨水,你也喝一碗。”

祝遙将信将疑,不是很确定地說:“奴才謝過陛下。”

季重明不由分說,“現在喝。”

祝遙拗不過他,皺着眉頭強飲下發褐的一碗水。品又了品,一點梨味都沒有。見了碗底,季重明才解釋說:“朕不喜梨,故沒什麽梨味。”

祝遙佯裝點頭,心裏卻一直琢磨。只剩下季重明一人時,他方像個稚童般愉悅起來。五豐掀了簾子,見季重明這般模樣,覺得詫異:“陛下今兒心情大好。”

這話不假,季重明也沒有反駁,“朕命你暗中置備的田産農莊、商鋪宅地,你一應預備好,到時候交給該交給的人。改朝換代後,你們也不要殉朕,好生生活才是。”

好端端的,怎麽提起這個。五豐不解,“陛下福壽綿長,哪裏說這些?”

季重明打斷他說,“朕也是凡人。”他死了便死了,若是和他相幹的人在他死後也不得解脫,他必痛徹心扉不得往生。若真是蒼天垂憐,換他們皆作尋常世人,換他和祝遙能重新做市井夫妻,他再好好補償他們才好。

想到此處,季重明才心情好轉,重看起剛剛合上的折子。近來朝廷不太平,幾個塞王都有異動,朝臣反對變法的聲音愈發強烈,又言子嗣單薄傷及社稷,一樁樁事每個都鬧得季重明心神不寧。

若不是每天能看見祝遙,他恐怕才是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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