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慢悠悠
慢悠悠
已是日暮時分,大巴車在路上飛快的行駛着。
看着窗外的景色變得越來越熟悉,姜雲霭有些恍惚。
已經好多年沒有回來了。
大巴上都是過來旅游的人,大家顯得有些興奮,臉上洋溢着對白水村的期待,不免有些嘈雜。其實以往這個時間點她才剛下班了,現在應該要去擠地鐵了。
她過來只有一個目的——賣房子。
一周前,她還在早八的地鐵上心如死灰的擠地鐵。地鐵裏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她說不上來,想看一眼窗外,但是只有無盡黑暗的隧道和偶爾閃過的廣告牌。廣播聲響起了,又到了新的一站。車門打開,一群人湧了進來,讓她站着的位置越來越狹窄,卻毫無辦法,只能不斷的數着退休的日子來寬慰自己,沒事的都會過去的。
她現在好像明白了,那是視死如歸的氣息,存在每一個上班的人身上,和這輛車上鮮活的氣息完全不同。
這是開往白水村的最後一趟末班車,夏日的夕陽還斜挂在天邊,将天空暈染出炙熱的橙紅色。現在她聞到的是草木和泥土的氣息,在夏日火熱的照射下,并不算好聞,但是讓她卻覺得心安。
不知過了多久,車緩慢地停止了下來,她醒過來,刺眼的光線讓視線有點模糊,待回歸正常,她又重新馬上閉上了雙眼。
“小姑娘,已經到了。”旁邊的阿姨好心地提醒她。
姜雲霭裝不下去,只好睜眼:“謝謝阿姨,我收拾一下就下去。”
“車窗外站着的那個男孩子你認識嗎?好像在盯着你唉。”阿姨指了指窗外。
她手指用力的扣着身上的包,原來真的不是錯覺。
“他長的還蠻端正的……。”
“快點,民宿老板已經在下面等我們了。”旁邊的大叔扯扯她的手,怕她繼續說個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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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只好作罷,連忙拿起行李,大叔則不好意思地看着姜雲霭笑笑。
她不敢望向窗外,慢慢地蹲下身子,想悄悄的離開。
噠噠。
窗戶傳來敲擊的聲音,她習慣性地轉過頭,窗外的男子不耐煩地指了指下車的地方。
姜雲霭的臉被夕陽照映着,分不清楚那是她的臉紅還是落日的霞光。
這一刻她覺得很熟悉,想起很多年前,葉時雨每次也在車站等她,但是他那個時候可不是這個表情。
“美女,這就是最後一站,你快點下車吧,我還等着把車開回汽車站呢。”司機有點不耐煩,想下班回家的心思很是急切。
姜雲霭完全理解這種心情,連忙道歉,拿過放在上面的小行李箱走下去。
剛下車,車便揚長而去,留下一地煙塵。前面下車的人都已經被接走了,周遭只有他們。
夕陽接近地平線,四周響起了蟋蟀的鳴叫更顯蕭條,真是安靜的可怕。姜雲霭深吸一口氣,她只是想回來賣個房子,為什麽還有遇見前男友這種戲份。
扯扯嘴角想跟葉時雨打個招呼,但他沒有留給她想好的機會,拿過她的行李箱便走了起來,他的手指瘦削修長,手掌比她大很多,顯得行李箱也跟着小了起來。
姜雲霭有點猝不及防,但還是連忙追了上去。
葉時雨步子邁得很大,讓她落後了一大截。
她看着葉時雨的背影,不知道要不要走快點,曾經他們如此親密,現在她要不要并肩走都要想很久。
她覺得胸口悶悶的,姜雲霭對這情緒有些不滿,她怎麽能這樣呢。可是情緒并不受她的控制,蔓延開來,于是用力地錘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想緩解,卻在寂靜的黃昏後顯得格外大聲。
葉時雨停了下來,回過頭冷漠的看着她催促:“快點。”
黃昏将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姜雲霭看不清他的臉上的表情但可以聽出語氣,很不友好。
她也有些生氣,明明是他什麽都不說就拿着自己的行李箱走的,還這樣兇她。
葉時雨的影子就在她的腳下,她伸出腳想出下氣,這已經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其他的,是想也不敢想,沒那個膽子。
葉時雨看出了她的舉動,往後退了兩步。
她看着自己的計劃落空,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向前跑過去。
同行确實會讓兩個人更加尴尬,姜雲霭決定打破這種奇怪的氛圍,便主動問道:“姑姑怎麽沒和我說你也回來了。”
“不知道,可能她覺得沒必要吧。”
“那你……。”姜雲霭有些小心翼翼,已經過了青澀的年紀,她的性情早已不同于往日。
“腿腳俱全,能吃能睡,還不會死。”晚風吹了過來,讓葉時雨的話顯得有點蕭瑟。
姜雲霭想要辯解一下自己又不是這個意思,但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道要如何繼續說下去。
天色昏暗了下來,但是白水村卻燈火通明,四處沸着人聲,這與她記憶并不相符。
怪不得會來接她,這要是一個人走,估計要迷糊好一會,沿着青石板慢慢走完一段上坡路,終于到達了葉家。
葉韻站在門口,看着兩人才慢慢地走來,連忙向前走去。
“雲霭”
她看着姜雲霭,從前臉頰上還有些嬰兒肥顯得嬌俏可愛,如今早已消散,倒是與她身上的書卷氣更加貼合,襯着她婉轉動人。
姜雲霭也很久沒有見到她了,竟覺得有點酸楚,又怕自己的情緒暴露出來,便連忙笑笑搖搖頭。
葉時雨并不打算看着兩人凄凄慘慘的相見模樣,徑直走了進去。
葉韻撇了他一眼有些無奈:“看我都忘記時間了,餓了吧,快進來,看看我手藝進步了沒有。”
“現在來這裏旅游寫生的人很多,所以我索性就把這改成了一間民宿。”葉韻拉着她走進去邊給她解釋。又怕姜雲霭不自在,補充道:“不過最近快開學了,我想着要不要改進下就索性先關停了,你不用覺得不自在,這裏就我們三個,像之前一樣就可以了。”
葉韻做的是地道的南城菜,很合姜雲霭的胃口。工作了以後她才發現有人和自己一起吃飯是一件多麽難得的事情,畢竟自己在家都是一個人。
飯後,葉韻指揮着葉時雨把她送回房間休息。
葉時雨倒也沒有多說什麽,提着行李就上去了,刷開了一扇房門說道:“你住這一間,裏面的東西都是新的,如果還有需要的也可以跟姑姑說。”
“你回來很久了嗎?”看着葉時雨轉身就要走,她連忙問道。
他放下房卡,并沒有因為她的話多停留片刻,用漠然的眼神看着她:“很久了。”。
她看着葉時雨走遠忍不住嘆氣,把目光轉回房間,內部的裝飾很簡單,整體偏白色調的,有獨立的浴室和洗手間,偶爾的幾處的綠色擺件讓房間顯得不會過于單調,除了還擺放着一張書桌和凳子,其餘的便也沒有什麽裝飾了。
姜雲霭帶的行李并不多,她可不打算待太久。
整理過後,已經到九點。
工作後她入眠時間比較長,只要有機會都會提前準備入睡。
可是閉上眼,卻全是葉時雨剛剛漠然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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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夏。
這個夏天似乎格外燥熱,知了從早到晚不停的聒叫,讓人聽着心慌。
對于姜雲霭來說,這些都算不上什麽,她在這個夏天成為北昌大學的準大學生。
“蘊蘊,幫我采一點桂花進來。”
“好,爺爺。”她拿開臉上的書,從藤編的搖椅裏面起來。
院子裏種了一棵木樨樹,爺爺說那是奶奶最喜歡花,只是花開來遲,奶奶不曾聞過花香,只留下她和爺爺欣賞。
木樨經過多年生長很是茂盛,高到姜雲霭需要踮着腳去采集。
“爺爺,采好了,又要做糖桂花嗎?”她跑進主屋。
姜川看了一眼籃子裏的木樨花,朵朵黃色的小花很是飽滿并沒有什麽雜質,便笑着道:“我想着蘊蘊馬上要去學校了,想給蘊蘊做一個香包,這樣看着香包就會想起爺爺,免得忘記我這個老頭子。”
姜雲霭皺皺鼻子跟他撒嬌:“才不會呢,我一定會一放假就回來看您。再說了,北昌離南城很近的,你想我的時候,我一定咻的一下就出現在您面前。”
她比劃着,姜川被逗得開懷大笑,摸摸她的頭:“把這些放外面晾曬吧,現在外頭的太陽大,估計曬一兩天就可以了。”
“好。”
姜川看着跑出去的孫女有些感慨,姜雲霭從小就在他的身邊長大,後來老伴也離開了自己,就只有她能一直陪在自己的身邊。報志願的時候也曾經自私地想過,要不然就讓她報一個本地的大學吧,留在自己的身邊也好,只是她讀出去實在不易,不可以也不能耽誤她。
最後姜雲霭還是選擇了省內一所大學,她說自己有些害怕外面的世界,可是自己作為她的爺爺怎會不知道孫女的心思。
姜雲霭把花慢慢地鋪開,這個時候的花香味并不會過于濃烈,院子裏只有風偶爾吹過來的幽香。
夏日的陽光在上午時分就開始變得刺眼,陽光的熾熱讓木樨花從淡淡的鵝黃色變成橙黃色。
雖然已是盛夏,但這裏是鄉下,院子裏的穿堂風并不讓屋子裏面太熱。吃過午飯,她拿着畫冊坐在院子裏靜靜地看了起來,姜川坐在旁邊的搖椅裏慢慢的扇着扇子打瞌睡。
不知過了多久,姜雲霭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開始低垂了。
她慢悠悠的站起來,覺得這樣的日子真好。夕陽把樹葉染成了淡淡的橘黃色,她拿起水壺走到院子裏給植株們一棵棵澆水。院子裏的都是姜川自己種的,還有一棵石榴樹和一些木香、繡球之類的花,倒也顯得院子生機勃勃的。
最近的天氣難以捉摸,夜裏突起刮起狂風,窗戶嘩啦啦地作響。姜雲霭抱了抱緊被子,往裏面縮縮,心中莫名緊張,難以入眠。
接着是噼裏啪啦的雨滴敲打在窗上,不知道持續了多久。
可是縱然昨夜再大的風雨,第二日的清晨仍然是陽光明媚,仿佛昨晚這裏風平浪靜。
樓下傳來一陣吵鬧聲,她有些疑惑,連忙收拾好自己下樓。
下面已經圍了一群人堵在門前,她好奇的走過去想問問爺爺怎麽了。
入眼的景象是院子裏一片狼藉,木樨樹也被刮掉了一些樹枝,更不要說那些盆栽的花草,都被掀翻在地,就連院牆都轟然倒塌了一部分。
這堵院牆比姜雲霭的年紀還要大,已經不知道堅持了多少年,一場風雨讓它在昨晚正式退休。
姜雲霭沒見過這個場景,有點害怕跑到爺爺身後拉了拉他的手。
“怎麽辦啊,爺爺。”
姜川拍拍她的肩想安撫,這時一個女子從旁邊走來,笑着看向她:“雲霭?”
姜雲霭看着眼前的女子,一件簡單的盤口衫卻掩蓋不住她的清麗,長長的秀發用了一支木簪盤起了一個半紮發,眉淡如煙,舉止娴雅。
“葉韻姑姑?”她有點不确定。
女子聽到自己的名字笑着點點頭。
姜雲霭有些驚訝,連看到院牆倒塌的震撼心理也在這一刻被蓋過去了。
院牆倒塌的另一邊房子便是葉家。葉韻從前可是這裏的大名人,白水村第一個出國留學的年輕人。從小長得就很漂亮,成績好,懂事乖巧,所有家長教育孩子的時候都會提一嘴她。
按輩分姜雲霭叫她姑姑,實則葉韻也只比姜雲霭大了十多歲而已。
村裏的小孩普遍上學早,姜川又沒有讀過很多書,只是一個裁縫。開始還好後面便教不了她,所以暑假的時候,姜川便拜托葉韻幫她補習了一段時間。
她喜歡去那補課,每次去葉韻都會拿出好看的糖果和零食給她。
只是後來,葉韻去了法國讀書,自此便再也沒有見過。
“這是我的外甥,葉時雨,你們應該差不多大,他今年考了大學來這裏玩。”她扯過站在後面的男生。
那是姜雲霭第一次見到葉時雨。
後來葉時雨問她,第一次見到自己半天不說話,是因為那個時候就被自己迷住了嗎?
姜雲霭沒有回答他,他确實和村裏的長大的小孩不一樣。
他當時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衫,長的很高有點清瘦,高聳的鼻梁,鼻尖有一顆小痣,像自己看的圖冊上的小狐貍,懶洋洋的站在旁邊。眼睛深邃明亮,笑起來眉眼彎彎,很是好看,像十二月的陽光,清冷、俊冽又透露着溫暖,與現在截然不同。
可惜,他們注定是回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