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輸了(捉蟲)
绮麗美滿卻轉瞬的夢, 漫長恒久卻嚴酷的現實。
這兩者相較而言, 究竟是哪一個更殘酷些呢?
在遠離村鎮的荒蕪之地,高大的青年随意的坐在楓樹下泥濘的土地上,他懷中抱着一個人,他收緊臂膀, 布料在他的胸膛上印下淺色的痕跡。兩個人都沒有發出一絲聲息,半晌後, 青年低下頭輕輕蹭了蹭懷中那人蒼白的臉頰。
明明楓葉該紅的季節還未到來,在他眼中卻依稀看到的漫天淩亂飛舞的赤色楓葉,這讓他有些分不清這一切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蛇…”他死咬着牙關, 半天抖出來這麽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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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都好幾天沒出屋門了。”立香領着納納和一衆小妖怪在稍遠處的拐角扒着廊柱偷偷看向姑獲的房間, 七嘴八舌的讨論着。
“要不山兔你去看看?”童女今日穿着她最喜歡的嫩黃的衣裳,慫恿着山兔去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為什麽你不第一個去!”山兔嘀咕嘀咕反駁着, “想讓我被姑姑罵?我又不傻…”
童女理所當然的看了她一眼,“因為我也不想被罵啊!”
如果這個時候螢草在就好了, 但是..
“阿螢姐姐好像也不太高興啊..”
“怎麽辦…”幾個小孩面面相觑,徹底沒了主意。
突然, 幾個小孩拽了拽迦爾納垂下的紅色披風, “你個子最高, 你去吧..”
立香抽了抽嘴角, 不待迦爾納做出回應就打斷了山兔他們, “別鬧。”
“你們就別擔心了。”立香壓下那絲不安,挨個揉了揉他們的頭發,“我去看看姑姑, 你們就先去玩吧,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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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幾個小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肯離開,他們異口同聲的說,“我們在這裏等着立香姐姐,哪也不去。”
立香點點頭,心知是勸不走他們的,便笑着說,“那你們要乖。”
姑獲鳥養大的孩子們,即使害怕挨罵心裏也擔心着她,如若不是立香說去看看,早晚都會闖進去吧?
“——扣扣”
立香伸手磕了磕木制的門框,“姑姑,我進來了?”
“蜜…嗯,進來吧。”她轉頭看向門口那個逆光而立的少女。
此時她所看見的姑獲鳥像是褪去了一身厚重的枷鎖,目光平穩而柔和,立香不無擔憂的看着她,到底是放下…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呢?
“姑姑沒事吧…”立香拉上身後的門,“山兔他們都很擔心您。”
“那你呢?”姑獲定定的看着她,滿心滿眼都是對方的笑容以及柑橘色的頭發,她固執的追尋着一個答案,“你有沒有擔心?”
立香無奈的笑了,“能不擔心嗎?”
她寧可對方一直都是很有精神的追着她跑來跑去,或者是抄着帚神對着青蛙老爺子開始‘飒飒飒’,拎着妖狐的就是一通教訓。而不是像現在一樣,一個人窩在屋子裏一連好幾天,連夜晚都能看到她屋內的煤油燈徹夜的明滅。
姑獲欲言又止的看着她,最後釋然的笑笑,“說起來…我還沒有問過你的名字吧?”
姑獲鳥一直一來都覆蓋着一層陰翳的眸子開始變得明亮,似是因為光線的緣故,轉向了更加清澈的顏色,那是淡薄如煙的綠色,不惹塵埃。
她将內心的那片天與地徹底翻轉,将灰霾的天空變作土地,将積水的地面扭為瓦藍的天,只是為了擺正心中那些人的影像。
無奈的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她終是要開始正視這一切了。
她聽到少女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了過來,那孩子說——
“我是…藤丸立香。”
“立香嗎?是個好名字。”姑獲起身,對着銅鏡随意的攏起了那頭雪白的發,她拾起擱置的紅娟傘,“讓你們擔心了。”
“我這些天想了想,兩個酒吞童子,他們都是酒吞,有着一樣的妖氣。但是你的确..不是我的蜜柑啊。”她擡腳,高高的木履咔嗒咔嗒敲擊着地板,像宣判着結果的鼓點。
姑獲在門前站定,背對着少女,“蜜柑在她不到七歲的那年就死了,就算是長大回來了…幾十年了,她也該是個老姑娘了。”
“後來的孩子們都會叫我姑姑,只有蜜柑是叫我媽媽,我卻從未反對你叫我姑姑,下意識的也自稱姑姑。”
“因為啊,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不願意走出一個夢,清姬她說的沒錯,是不是,我自己心裏清楚。”
她的呼喚,早就在那個比夜還涼的晨曦中伶仃的得不到回應了。但是為了一直等她的人,她的心卻不能夠在那天沉睡,腐朽衰頹。
青蛙瓷罐把她撿回來,教她東西,養她能獨當一面,不是為了眼睜睜看着她去死的。
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因為有人等着你,所以你得堅持下去。多麽俗套的句子,可是現實就是這樣,就算是為了青蛙瓷罐,她也得撐下去。
現在…不管是為了誰,她都得走出來了,這份沉重的愛與思念,無論是對于蜜柑還是立香,都不公平。
“立香…與我一同去看看晴明吧,長久以來,都讓他操心不少。”姑獲率先走了出去,忍住了想要回頭看一眼的欲望。
她怕在只有兩個人的情況下,一回頭,便再也不想向前邁出一步。
立香看着她的背影呆愣了一會,雨過天晴的陽光垂憐在她的周身,讓人有一種日光也變得微弱起來的錯覺。那頭銀白的發鍍上了一層淺金的光,在陽光下從瀕死中靜靜等待着複活的那一刻。
少女恍然意識到對方已經快離開自己的視線了,慌忙追了上去,路過拐角的時候對着幾個孩子笑了一下,讓他們放心下來。
“我和姑姑去找晴明大人,你們不許吵架,納納幫忙看好他們!”得到迦爾納的回應後,少女放心的去了主廳。
随着姑獲鳥到達主廳後,迎接她們的并不是立香所想的場景。
安穩端坐着的安倍晴明,或許是在喝茶,或許是在寫字畫符。看到姑獲鳥的到來會打個招呼,淺淺笑着,眼中滿是早已預料到的狡黠神色。
這些本應理所應當的事情一件都沒有發生,迎接她們的是一屋子滿地的狼藉,青瓷瓶子碎了,瓶內的花早已消失了蹤影,矮桌翻滾到了牆角,迎頭而來的是一垛雪白的信紙。
姑獲鳥将立香往身後一拉,揚起油紙傘揮開了那一沓紙張,兩人定睛看向屋內。
那天離去的酒吞童子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此時正死死攥着晴明領口的衣襟,一拳将他貫到牆壁上,酒吞童子身後的博雅使勁的拉住他,阻止了那即将落下的拳頭。
“那天你為什麽不送紅葉回去!為什麽不跟着她!”酒吞童子低低的咆哮着,如果怒火能将人點燃,那他身前的安倍晴明怕是一點不少的早就燃燒殆盡了。
“酒吞童子你今天怎麽回事!”博雅也火了,“以前你不是生怕晴明接近紅葉!”
立香徹底懵了,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她不知所措的看向擋在她身前的姑獲鳥。
像是與她心有靈犀一樣,姑獲鳥發聲問道,“你們這是怎麽回事!都瘋了嗎?”
“男人的事女人少管!”×2
酒吞童子和源博雅頭也沒回的吼了出來。
立香膽戰心驚的看着姑獲鳥,她仿佛能聽到對方青筋攢動的聲音,于是默默的向後退了一步,果不其然,下一刻姑獲瞬間暴起。
她羽翼中卷着的那柄朱色的傘随着金底白描的衣袂微揚,以讓人眼前模糊的速度飛了出去,緊貼着酒吞童子的後腦勺斬開了他的發帶,死死的楔進牆裏。
博雅看着眼前散落的鮮豔紅發,不動聲色的咽了下喉嚨,沉默着悄悄遠離了近在咫尺的傘劍。
場面一度安靜,三個大男人維持着相當搞笑的姿勢一動不動,氣氛開始沉澱。
“冷靜下來了?”姑獲鳥眯着眸子瞥了他們一眼,“說吧,怎麽回事。”
三個人疊羅漢一樣一個個的松手,勉強找出來一塊完好的地方排排隊依次坐下。
酒吞童子任他自己的頭發胡亂披散着,眉眼落拓。
“…...”
“紅葉死了。”
“!!!你說什麽!”博雅瞬間坐不住了,他是經常和紅葉吵架叫她兇女人沒錯,但是這并不代表關系不好,可以無動于衷的聽聞對方的死訊。
晴明維持着冷靜,揉揉額頭上剛剛磕出的淤青,“怎麽回事?”
“被同鄉人當祭品,偷偷劫走,祭獻給‘蛇神’。死在一個人都沒有的野外,魂魄已經不見了。”他那雙紫羅蘭色的瞳孔,陰沉的像一片死水。
“閻魔大神那邊去問了沒有?”
“那個惡趣味的女人說紅葉的靈魂不在她那邊。”
“我是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偏僻荒野裏找見她的,她像是睡着了一樣,再沒回應我的呼喚。”酒吞童子嘟嘟囔囔的陷入了回憶中,“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還不如在她被作為祭品獻給我的時候就把她一直留在大江山。”
“可是她都不笑…”他皺了皺鼻子,滿身的孩子氣,“但是就這樣放走她也太沒面子了!所以我就聯系了安倍晴明把她‘救’走。”
“沒想到她喜歡上晴明了是吧!你都唠叨八百遍了!”
“如果早知道會這樣…”率領群鬼的鬼王,坐鎮大江山的大妖酒吞童子,此時滿目凄惶,“即使她再也不笑,對我更加不假辭色,比起這些..我更不想看到她了無聲息。”
“安倍晴明。”他突然變得嚴肅無比,再也看不出半點失态,“你要封印八歧大蛇是吧,我幫。”
“為了紅葉。”
是人是妖都無所謂,他們一生中總有一些忘不掉的風景,一眼便驚豔了一生。
紅葉之于酒吞就是這樣,在那一片火色的楓葉下起舞的美人,一個回眸便讓大江山的鬼王記了一生。
他讓鎮子上的人把紅葉作為祭品獻給他,卻不料她再沒笑過,便放她離開。
酒吞童子從未想過紅葉會死,誰會惹鬼王喜歡的姑娘呢?
可是紅葉死了,死在一無所有的地方,酒吞童子抱着她,輕悄悄的蹭了蹭她的臉頰,她唇角滑落的血沾染了他的睫毛。
在血色的視野裏,酒吞童子似是看到了還未紅的楓葉在那一瞬間盡數轉為赤色,簌簌落下。
酒吞童子有些分不清那究竟是紅楓,還是紅葉的血。
酒吞童子不知道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輸了,早在那些年就輸的徹徹底底。
輸給了她的回眸一望。
作者有話要說: 別...別打我qwq(麻利的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