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黛玉一行下了馬，立刻就有船家圍上來問是否要租船。黛玉打眼掃過，這些船只上的船夫肌肉虬結，虎口有繭，顯然都是練家子。看樣子今日免不了江上一場惡戰了。

這些都是前世在勝男王身邊積累的經驗和眼力。

因林如海之前便聯系了漕幫的人，好幾撥民船圍上來問的時候都被謝隐拒絕了。直到和一艘船對上了暗號，謝隐又借着牽馬上船的當口檢查了船只沒什麽問題，才接黛玉上船。

前來接應林家一行的是一艘大船，雖然只有單層，但是林家帶了十幾匹馬，一船裝了空間還有許多富餘。

謝隐是做過龍禁尉鎮撫使的人，其觀察力是一等一的。方才黛玉狀似無意的觀察周圍那些船只、船夫，自然也落入了謝隐的眼中。林姑娘此舉絕不是随意閑看，一個十三歲的女娃有此等觀察能力，簡直匪夷所思。而且這也證明人家林姑娘昨天部署出行計劃的時候絕不是紙上談兵，看吧，人家眼力和實戰能力也是一等一的。雖然謝隐也想不明白林姑娘是怎麽懂得這些的，簡直不可思議。

上船之後，謝隐便指揮林家家丁分別在不同的方位坐下。黛玉冷眼瞧着，這些看似随意的安排，實際上也結着陣勢。

周瑞見林家人這麽小心，氣得心中暗罵林如海這只老狐貍。

林家搭乘的船看起來和普通大客船無異，實則是屬于漕幫兩淮分舵。船長姓李，是個踏實可靠的人。

待得黛玉一行依次登船，船只行船到江心，周瑞聯系的那夥強盜便無法無天起來，先是好幾艘小船圍了上去，擋住漕幫大船的前後左右幾個方向，将大船困在江心。接着便是幾條精壯漢子躍入江中。

出發之前，謝隐就做了各種準備。這艘船是林如海對接的，船上也準備了應對這等狀況的武器。長竹竿末端或綁着尖刀，是刺、殺水中的人用的；或綁着彎鈎，是對付對方船上的人用的。

謝隐一聲令下，林家家丁抄起武器。至于船上的船工，則是聽令于船長的。因事先有商量，兩撥人相互配合，不見慌亂。

漕幫的人在江上行走，這等陣仗早就見過，李船長一聲令下，只見船夫分紛紛拿了綁着尖刀的竹竿守在船舷旁，一旦有人靠近，便紮下去，若是紮中，對方必定皮開肉綻。

光線入水有個折射角度，肉眼所見的距離與空氣中不同，若非長期受訓練的，往往紮不準水中事物。所以林家家丁拿的武器皆是長杆上綁的彎刀，對方小船一旦靠近，便一刀揮過去專門對付掌船的人。

而漕幫的人拿的竹竿上綁着尖刀，一旦有人想潛水鑿船，或是掉入水中，便一刀紮下去。

漕幫的大船好處是行船穩當，運輸林家那些車輛馬匹也方便。卻不如前來打劫的小船靈活。但大船如此擺開陣勢，對方一時也靠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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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透過窗往外瞧了一眼，早吓得面無人色，忙關了窗對黛玉說：“姑娘別怕，我們這次帶了許多人，當是無妨的。”

黛玉嗯了一聲，确實不怕，就是有些緊張。把定做的鞭子抽出來握在手裏，袖子裏藏了一把匕首，面色冷峻的盯着艙口。腦子裏卻全在回憶當初跟在勝男王身邊學的那些武藝。

勝男王也是女子，但是在天下大亂之後，人家不但沒有受人欺淩，反而揭竿而起，成為一方霸主，多少男人唯她馬首是瞻。那時候黛玉才知道，只要有足夠的本事，所謂規矩綱常，所謂男尊女卑，不過是壓在女子頭上的枷鎖。女子不但可以保護自己，還能成就一方霸業。前提是自身要有足夠的本事。

所謂女子要賢良淑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否則就是不安于室，不守婦道。呵呵，這不過是男人們的陰謀，給女人畫地為牢，只能依附男子生存，可供他們拿捏。

黛玉腦海中閃過一絲前世不敢有的念頭，忙凝神靜氣主意局勢。外面的打殺聲越來越響，連雪雁和黛玉說話的聲音都聽不太見。濃重的血腥味直撲口鼻，雪雁面色蒼白，險些嘔出來。

黛玉卻出奇的平靜。自己作為一縷幽魂的時候，見多了打仗的場景，比這激烈百倍，殘酷百倍的比比皆是，雖然當時黛玉并沒有嗅覺，但是現在卻覺靈魂深處已經适應了那些血腥的場面。

船艙外的戰況确實非常激烈。

原本，漕幫大船一方因有準備，實力是占上風的。但是水匪一方卻有幾個水性極佳的人，深潛躲過了船員的長杆尖刀防線，直接潛入漕幫大船底下方鑿船。

謝隐作為曾經的龍禁尉鎮撫使，又是揚州人，那水性自不必說，眼力也非常人可比。船底的水匪剛鑿了一下，謝隐就從船身的異常震動判斷出發生了什麽，一個猛子紮入水中，不過片刻，船底就湧出大片血跡，從船舷邊蕩開來，有一種殘酷的美感。

不管是大船上的人還是水匪都知道船底發生了激烈交戰，而且有人死了，但是誰都拿不住是哪方的人死了。

水匪那邊仗着入水的人多，又對自己一方的水性武功極為自信，覺得是謝隐交代在了江底，士氣高漲，越發一陣猛攻。雙方争鬥更加激烈。

瓜州渡至京口是一段十分繁忙的水路，通行船只不少，水匪打劫也有人見過。但是如此規模的水上械鬥，便是常年在這裏跑船的船工也極少見，原本要渡江的船只也遠遠避開了，寧願饒遠些，也不敢卷入争鬥。

謝隐紮入江底追殺水匪的時候，一個男人闖入了黛玉主仆所在的船艙。

見陌生男人進入，雪雁吓得身子發顫，到底擋在在黛玉身前：“你是誰？滾出去，別沖撞了我們家姑娘！”

男人皮膚黝黑粗糙，肌肉虬結，一副水上讨生活，常年風吹日曬的樣子。一雙三角眼看着就非善類，左臉頰上一道疤，越發襯得面相兇惡。黛玉記性極好，認得這個人是漕幫的人。上船時候，此人直勾勾的盯着黛玉看了好幾眼，令人感覺不适。

黛玉記性極好，記得李船長提過一嘴，此人名叫張黑牛。

張黑牛面帶獰笑，他确實是漕幫的人，卻覺得被船長壓了一頭心中不服，後來便和水匪有了勾結，搭上了王家，兩頭通吃，原是王家安插在漕幫的內應。

林如海求到漕幫，想送女兒回鄉，張黑牛得了消息就留了心，後來水匪那邊要劫船，聯系過張黑牛，讓他做內應。這兩邊的信息都有了，張黑牛立刻推斷出林家丫頭這趟出行不尋常。

不過這等跑江湖的人，你讓他有多高的格局心懷天下癡人說夢，人家只想到林家這麽小心翼翼的，這小姑娘帶了多少錢？這人倒是和周瑞的想法不謀而合。

張黑牛剛開始是為了錢，但是看到黛玉的那一剎那，張黑牛立刻色膽膨脹，不受控制。

黛玉今年十三歲，正是少女初長成的年紀，禀絕代姿容，具稀世俊美，連見慣各色美人的薛蟠遠遠瞧見一眼，都要酥倒的麗色，這江湖漢子見了如何了得。

只見張黑牛先是直愣愣的站在那裏，然後滿臉淫|笑，險些流下口水，大踏步的朝黛玉走來。

雪雁見了這等狀況，吓得渾身無力，依舊不忘伸手去抱黑臉漢子的腿，一面對黛玉說：“姑娘快跑。”

黛玉自然是絕代佳人，雪雁也生得俊俏水靈，張黑牛見了兩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滿臉得意的笑：“小丫頭不要慌，等大爺辦了你主子，自然就輪到你了。沒規矩的東西，居然見了大爺連主仆情都不顧了，現在就往大爺身上撲，也不害臊。別急，等會兒爺再疼你。”污言穢語的，簡直不堪入耳。

張黑牛口中說着疼人，手上卻絲毫不見客氣，将雪雁提起來，眼看就要扔出去。

黛玉刷的一下，手上的鞭子揮出，正好打在張黑牛的手腕上。黛玉現在力量還不強，但是準頭極佳，張黑牛也覺手腕一麻，忙将雪雁摔了出去。但力道卻因那一鞭子卸掉了一些。

雪雁滾在倉板之上，也顧不得疼，又要去抱張黑牛的腿。

張黑牛畢竟是練家子，便是被黛玉偷襲了一鞭子，心下震驚分散了注意力，也不可能讓雪雁抱住了下盤。只見張黑牛雖然眼睛盯着黛玉，腳下卻像長眼似的一腳踢出，直擊雪雁。

雪雁不過是普通少女，黛玉知道她如果再真被張黑牛踢實了，必然丢了性命。于是黛玉使出鞭子又向張黑牛抽來，這一次鞭子卻抽得全無章法，仿佛是出自本能的亂揮。

果然張黑牛見黛玉如此潑辣，便顧不得雪雁了，獰笑着朝黛玉走來。

黛玉的第一鞭抽得張黑牛手臂發麻，張黑牛還以為這林家小姐是家裏請了騎射師父教過的。現在一看黛玉這鞭子舞得如同兒戲，張黑牛就樂了，笑嘻嘻的道：“小娘子脾氣夠辣的，大爺喜歡，等會兒大爺好好疼你，看你能支撐多久。”說着又淫|笑起來，表情令人作嘔。

張黑牛嘴上不幹不淨的調笑，手上卻不停，只見他一把抓住黛玉的鞭稍，一送一帶間，使個巧勁兒，黛玉就站立不穩，向前撲倒。

這一下張黑牛更加試出來黛玉下盤不穩，頂多會一點花拳繡腿，對自己非但無法造成威脅，還更添情趣，越發得意，不緊不慢的調笑：“小娘子這麽急，這就朝大爺懷裏撲啦？可小心些，別摔花了這張花容月貌的臉，大爺我心……”

張黑牛嘴上邊說，手上也不停，已經把黛玉拽到近前，卻在最後一個‘疼’字還沒出口的時候，便瞪大的眼睛，不可思議的瞧向黛玉，又瞧向自己的小腹。

疼！真疼！小娘子夠潑辣！夠狠毒！沒想到自己的命竟然交代在這麽美貌的小姑娘手上，張黑牛心有不甘的想。

張黑牛本就是亡命徒，之前色令智昏，現在被黛玉一匕首插入小腹，黛玉怕一匕首殺不死這惡賊，匕首在張黑牛腹中一攪一橫拉，豁開一大條口子，內髒鮮血流了一艙板。

這一擊于黛玉而言并不輕松。練武之人不但渾身肌肉密實，還有本能的反應。一旦遭受攻擊，會立刻緊繃自衛，會生出一股極大的力道反彈回去。這就是所謂的外練筋骨皮。

若是普通匕首，黛玉的力量并不足以傷到張黑牛。但是黛玉這把匕首是在林家庫房收藏裏面尋的，削鐵如泥。雖然黛玉剛刺到張黑牛小腹的時候，着實被反彈之力震得小臂酸麻，但是黛玉一咬牙加力，終究刺穿了張黑牛的腹肌，張黑牛丹田之氣洩了，那股反彈之力才消散。削鐵如泥的匕首在張黑牛府中摧枯拉朽，再無阻隔。

深入骨髓的疼痛反而讓張黑牛理智回籠，仿佛回光返照般，張黑牛狠狠的對黛玉一掌劈出。就是死了，也要拉這美貌的小姑娘陪葬，到陰曹地府也要辦了她！

臨死前，張黑牛如是想。

黛玉重生時間不長，就算悟性再高，在勝男王身邊學的功夫爛熟于心，體力也跟不上。黛玉明明知道怎麽避開張黑牛那一掌，也措身了，可惜速度到底慢了，被掌風掃到肩頭，頓時半身酸麻，站立不穩。摔在地上大口喘氣。

別看這船艙的戰鬥只持續了片刻，卻兇險無比。

黛玉用全無章法的鞭法攻擊張黑牛，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這邊，一是為了替雪雁解圍；二也是讓張黑牛放松警惕。藏在袖中的匕首才是黛玉的殺手锏，也是唯一的希望。

黛玉看得出來張黑牛是練家子，也知道自己但凡一擊不中，便絕無機會再來一次。好在黛玉反應極快，不但電光火石間就想到了對策，還有極高的執行力。

難得的是在一擊得中之後，黛玉沒有絲毫猶豫害怕，極冷靜的将匕首在張黑牛腹中勾攪橫拉，下手又準又狠。練武之人，如果只是被利器刺中，極有可能還能支持片刻，這片刻足以要了自己主仆二人的命，黛玉決不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這些環節中，若是在任何一個環節黛玉有絲毫猶豫，橫屍船艙的人絕不會是張黑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