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正如黛玉、謝隐所料,對于江南官場而言,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送走黛玉之後,餘康德急匆匆的出了門。
江南巡撫黎啓為人剛直,在甄應嘉眼裏是塊頑固不化的硬石頭,比林如海還固執,甄應嘉就沒試圖拉攏過黎啓。退而求其次,甄應嘉是嘗試過拉攏餘康德的。
餘康德态度暧昧,這些年沒敢上甄應嘉的賊船,參與生意拿分潤這些事,餘康德通通沒幹過。但是收了私鹽販子三節兩壽的禮,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可沒少做。嚴格算來,餘康德固然不是甄應嘉的親信,但也給自己留了後路。那時候有人跟餘康德說,如果餘大人遇到什麽難以決斷的事,可以去阊門外的太虛廟找茫茫大士。
太虛教是江南十幾年前新興的一個教派,裏頭供奉警幻仙姑、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尤其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二位大仙尤其靈驗,又愛在人間顯靈,現在信奉太虛教的越發多了。而蘇州,正是太虛教的發源地。
當年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正是預言了阊門外鄉紳甄費一家的命運,而聲名鵲起的。後來,因甄家旁邊的葫蘆廟炸供,将整條十裏街仁清巷燒了個幹淨。這一片被一個大善人買下來捐給了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原址便修了天下第一間太虛廟。這座太虛廟,便是餘康德此刻趕去的地方。
餘康德一路惴惴不安,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去阊門外的太虛廟不是一條好出路。或許此人還剩幾分氣運,在出城之前突然想到林家丫頭大喇喇的來知府衙門報官,消息早就傳到太虛廟了。如果太虛廟認為自己先和林家勾結,再前去詐消息可怎麽好?
餘康德知道太虛廟手眼通天,心狠手辣,若是得到他們的信任自然能得到大筆的銀錢,但是一旦引起他們懷疑,林如海的妻兒就是前車之鑒。就是今日的林丫頭,也不過是命大逃過一劫。
一想到太虛教表面上普度衆生,背地裏逆我者亡,餘康德就渾身冒冷汗,忙吩咐車夫調轉車頭前去巡撫衙門。江南巡撫黎啓雖然清高一些,但是絕對不會和甄應嘉同流合污,也許投靠朝廷是自己的唯一選擇。
惶恐不安的不只是有餘康德,整個蘇州府得到消息,又知道些內幕的官員都行動了。有拜訪江南巡撫黎啓的,有到太虛廟拜神的。
江南巡撫黎啓這些年和林如海處境差不多,也是殚精竭慮,守着蘇州一地沒有被甄應嘉完全控制,但是蘇州的立場雖然沒丢,民間卻也被太虛教滲透得十分厲害。
黎啓擔心自己再抵抗下去難得善終,做好背水一戰的的準備,早就把膝下獨女送去蟠香寺帶發修行。原本以為自己大不了搭上一條命,只要愛女有一個去處也沒什麽後顧之憂。
但是林家姑娘去蘇州府報案的事讓黎啓改變了想法。據說林姑娘只有十三歲,又是獨自出門,這樣還能路上遇刺,若是自己夫妻丢了性命,誰又能保證妙兒的安全?
黎啓越想越覺榮親王一系的人已經喪心病狂了,女兒留在蟠香寺并不安全,和夫人商議說:“林如海之女年方十三,這次獨自來蘇州,也不知道是不是投靠蘇州本家。這麽個未及笄的姑娘竟然引來甄應嘉的追殺,也是可憐,明日你給林姑娘下個帖子,請她來咱們家做客。一是來了咱們家,賊子不至于上門殺人;二是林姑娘來咱們家做客之後再去投靠本家,林家族人對她也能少些輕視。”
黎夫人膝下也只有一個獨女,聽了這話,點頭道:“這林姑娘也是個可憐的,上無娘親,下無兄弟姐妹扶持。老爺這話原是有道理,就是不知道林姑娘肯不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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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啓捋了一把胡須,道:“我們把請帖遞到,林姑娘若不肯來也不必強求。當下要緊的是将妙兒接回來。”
夫妻兩個議定,連夜派了可靠家丁去蟠香寺接黎妙玉。
至于阊門外的太虛廟,明面兒上是新興教派燒香祈福的地方,實際上是甄應嘉的爪牙在蘇州的一個據點。
太虛廟明面兒上的住持叫了緣,真正做主的人卻名叫甄應泰,是甄應嘉的庶弟。此人不但有幾分智計,還心狠手辣。
周興旺對林如海的獨女動手,不但沒得逞,還被扭送到官府的事甄應泰早就得了消息。氣得甄應泰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不過是一個丫頭片子,拿不住活口,還不能殺了她不成?結果反倒被一個丫頭片子扭送到官府,給我惹了多少麻煩。”
一個肌肉虬結的武人提醒甄應泰道:“三爺,此刻不是發怒的時候。林家的人抓走了周瑞,我已經派人打聽過了,周瑞未被扭送到官府。周瑞并不是一個骨頭多硬的人,而且他知道不少事,若是叫林家撬開了嘴,說不定惹出禍來。”這名武人名叫瞿天,雖然口中稱甄應泰為三爺,神色卻并不算恭敬。瞿天是榮親王派來的人,表面上是在輔佐甄應泰,實際上很多大事上真正做主的人是瞿天。
甄應泰臉上神色閃了幾閃,問:“瞿先生有把握搶出周瑞嗎?活的不行,死的也可。”
瞿天顯然對自己的本事十分自信,只淡淡的哼了一聲:“一個文官的護院能厲害到哪裏?我今晚就去林家看看。”
黛玉和謝隐檢查了一遍林家的防護布置,挑了一間偏院住下。根據在勝男王身邊學來的經驗,黛玉知道哪怕甄應嘉的人今夜要前來鬧事,多半也是在下半夜趁人入睡最深的時候動手,因而黛玉抓緊時間在上半夜休息了兩個時辰。
說來也怪,黛玉前世眠淺,極難入睡,重生之後卻如同勝男王一樣,能抓住任何戰争的間隙修整,恢複體力。
瞿天帶着一群黑衣人悄悄包圍了林家老宅,然後輕輕一躍,翻過圍牆,又一個縱躍,左手在主院耳房的屋檐上一搭一借力,再一個鹞子翻身躍上了主院正房屋頂。這是整個林家的最高處,林家老宅各院落布局盡收眼底。
林家老宅原本只剩兩房看屋子的人,這次黛玉回來帶了十幾個家丁,人并不多。
但是落在瞿天眼裏,卻發現林家巡邏家丁的站位隐隐結成陣勢,看似相隔極遠才有一個人,又相互照應。但凡一處發現有異,片刻之內就能有就近的幫手趕到。林家有高人坐鎮啊,難怪周興旺那個廢物連一個丫頭都沒能拿下。
瞿天觀察了一陣林家巡邏家丁的列陣方式,找出了陣眼,也就是這個地方一旦有異,最短時間內就能有最多的增援。這個地方,一般來說都保護着最重要的東西。這是一處偏院,中心一座院子,既不像庫房又不像主子住的地方,竟是一座祠堂。除此而外,西側院落旁有一座石屋,像是關人的地方,也有三個人守着。
林家就這十幾個人就分配了三個人在石屋,如果不懂陣法的很,很容易誤以為石屋裏頭守着重要東西。但是這裏面的門道瞞不過瞿天,瞿天很快認定周瑞應當是關在林家祠堂。
瞿天冷笑一聲,展開身形,從房頂上輕輕飄落下來,借着夜色掩護,神鬼不覺的靠近了林家祠堂。
謝隐也在上半夜抓緊時間休息了兩個時辰,現在經歷充沛,穿了林家家丁一樣的衣服,在祠堂旁巡邏。
經驗豐富如謝隐,知道若是來人踩點,必是先上最高處眺望,因而謝隐也一直假裝不經意的望天,實際上在觀察是否有人來。雖然因為在夜裏沒瞧出來人是誰,但是謝隐早就發現了瞿天。
瞿天瞧見守着林家祠堂的只有一個家丁,這人甚至還打了一個哈欠,顯然已經疲憊至極,便覺得時機成熟了,繡春刀寒光一閃,直取謝隐頸脖。按照瞿天的設計,自己這快如閃電的一刀,世上就沒有幾個人能躲避,何況一個文官家的家丁。甚至在自己取了這倒黴蛋性命之前,他都來不及叫一聲。
出刀的時候瞿天還自信滿滿,但是幾乎同時,一股極大的不安襲來,這種直覺是常年搏命歷練出來的,準确無比。瞿天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覺,幾乎出自本能的,瞿天改變的招式。原本純進攻的一刀,現在刀尖微顫,左手飛快的拿出響箭便要甩向空中。
瞿天的應變不可謂不快,但是在謝隐面前終究慢了那麽以剎那。
只見一絲淡淡寒光閃過,如靈蛇一般襲來,既沒有格擋瞿天的繡春刀,也沒有直取瞿天的要害,而是出其不意的向瞿天的左腕卷去。林家祠堂外巡邏的林家家丁,正是謝隐假扮。
電光火石間,瞿天也反應過來自己落入了圈套,将手上響箭射出。與此同時,謝隐的軟劍一卷,将響箭打落在地。這種響箭是龍禁尉所用的訊號彈,一旦發出,包圍林家的瞿天爪牙會立刻攻進來。
謝隐都沒看落在地上的袖箭一眼,便力貫軟劍,直取瞿天咽喉。
瞿天向來自負,但是和謝隐一交上手,就發現對方深不可測,急忙回刀護住要害,小心應對。同時,瞿天也是心驚不已,難怪興旺水寨失了手,原來林家還有此等高手坐鎮。
對面這個戴着面具的人不但武功高強,還招招直取要害,幾次逼得瞿天險象環生。這等分外眼紅的打法,似乎與自己有深仇大恨一般。只交手幾個回合,瞿天就被逼得左支右拙,冷汗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