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而和金陵僅一江之隔的揚州,鹽政衙門內現在也是繁忙一片。
黛玉啓程往蘇州之前,巡按隊伍就到了揚州,現在龍禁尉正與刑部、戶部的人正在聯合徹查林如海任上這幾年的賬冊。
林如海來揚州之前就知道自己面臨什麽,也知道自己的前任巡鹽禦史是怎麽死的,因而在各類賬目上格外小心,查了數日,林如海在任這些年,賬目明晰,并無污弊。
兩淮的戶籍人口逐年增多,鹽稅卻比十多年前少了,傻子都知道這裏面有問題。
七年前死了一個兩淮鹽運使,派了林如海來,好不容易這七年鹽稅沒繼續下跌,又一個大鹽商被滅了門。皇上動了怒,這次若不徹查出原因,這次南下徹查此案的人都別想回去了。
因此,林如海的賬沒問題,就繼續向前查,監察隊伍恨不得将鹽政衙門掘地三尺。
就這個時候,蘇州那邊傳來消息說在阊門外的運河邊查到一個私鹽密倉。哎喲,留在揚州的巡按隊伍立刻就亂了套。現在物證擺在眼前,總不能不去查證,于是巡按隊伍分出一波人,又浩浩蕩蕩去了蘇州。
而在蘇州,也如黛玉所料,巡撫夫人再次給黛玉下了帖子。
這次黛玉沒再拿喬,接帖子後一大早就去了巡撫衙門。因黛玉這姑娘這幾日遇到的事實在太多,黎啓怕路上又出意外,還派了一隊官兵護送。
出發前,謝隐對黛玉道:“姑娘和黎巡撫談話,我就不參與了。”出發前,林如海交代讓黛玉什麽都聽謝隐的,彼時謝隐還在考慮和黎啓談判時,要如何喬裝。現在完全不必了,黎啓相信論談判技巧,自己不會比林姑娘高。
黛玉瞧了謝隐一眼,沒再說什麽。謝隐現在不是謝長安了,許多時候外出帶着面具,他不願意見朝廷官員,黛玉是理解的。
“好,謝先生可以不出面,但是不妨旁聽。”黛玉道。
謝隐了然的笑了,不出面的旁聽謝隐可做得太多了,這對他而言易如反掌,而且謝隐也有此意。
到了巡撫衙門,黎夫人略向黛玉介紹了一下自己女兒,客套了幾句,便引着黛玉去了書房。
見面的時候,黎夫人母女都神色如常,黛玉內心卻起了波瀾。黎巡撫的女兒黎妙玉便是前世借住大觀園帶發修行的妙玉!而且方才說黎姑娘身子不好,在蟠香寺帶發修行,昨兒才接回來的。這也和妙玉的身世全都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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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黎巡撫也跟父親一樣,安排好了女兒,便準備和榮親王對抗到底。前世裏,父親把自己托付給榮國府,黎姑娘出了家,後來幾經輾轉還是投靠了榮國府,但是最終自己和黎姑娘都沒有落到好結局。
這愈發堅定了黛玉的想法,要活下去,只有靠自己掙一條血路來。不然按前世的走向,再有一年多,大觀園修好,這位黎姑娘也該進京了。
黛玉在去書房的路上心念幾轉,想到了一些前世的事。進書房後,黛玉已經調整好了表情,見書案後坐着個留幾縷長須的清瘦之人,黛玉福身道:“見過黎大人。”
黎啓打了個免禮的手勢,道:“我和你父親相識,我虛長你父親幾歲,你若不棄,叫我一聲伯父便是。”
黛玉應是。
黎啓知道現在局勢緊張,自己也很忙,便沒客套,單刀直入的問:“侄女這些天遇到的事我也聽說了,能應付這些事,可見侄女不似一般女子,也難怪如海兄舍得讓你獨自出門辦這樣大的事。侄女有什麽人手不趁手的,我幫得上忙的盡管開口。”
黛玉道:“伯父已經查封了私鹽密倉,便不用我再說這方面的了。私鹽密倉東北方有座太虛廟,是私鹽密倉的崗哨。十多年前遭遇了一場大火,那場大火也許有貓膩。巡撫大人若是又足夠人手,可以悄悄查訪當年搬離仁清巷的人,我懷疑當年的仁清巷大火是故意奪地。”
黎啓怔了一下,這可是重要線索了,沒想到這林姑娘就這麽告訴了自己:“林姑娘為何冒險從揚州來,就是為了告訴本官這個?”黎啓查抄私鹽密倉之後,略一分析就知道這個線索的可信度很高,但是這也不值得黛玉冒着被追殺的風險獨自前來蘇州。
黛玉也很坦誠:“不是,我來是謀求和伯父合作的。整個江南,伯父和家父的處境最為相似,雙方也最有合作的可能性。現在伯父已經查抄了私鹽密倉,那我們本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黛玉此行,目的已經達到。”
“可是在此之前,你并未前來見過我?”黎啓剛發出一句疑問,就反應過來了,黛玉不來,但是餘康德可算是被她逼來的。于是笑道:“仔細算來,餘大人會來告訴本官私鹽密倉的所在,是被你逼的。林姑娘果然虎父無犬女,這一招請君入甕的本事太過漂亮。”
黎啓說這個話的時候,一直盯着黛玉的眼睛。方才幾句交談下來,黎啓自然也瞧出黛玉無論氣度還是智慧,都是這個年齡的女孩子中最拔尖的,但是要說之前一步步逼得餘康德吐露私鹽密倉的所在皆是眼前這姑娘一手策劃,黎啓簡直不敢相信。黎啓覺得,黛玉背後應當另有高人,只是不知道為何不露面。
所以,黎啓分外注意黛玉的每一個表情,希望能看出一些東西。
可惜,黎啓失望了。黛玉臉上沒有半分冒領他人功勞的慌張,十分坦然的認下了這份誇獎,笑道:“這不過是餘大人識時務,我雖兩次報案,但是如何選擇,全在餘大人自己。”
其實方才黎啓的話中倒是包含了一個黛玉不曾知道的信息:黎啓是從餘康德處知道私鹽密倉的所在的。這就說得通了,以黎啓剛直的性格,若是之前知道這個消息,早就動手了,不會等到現在。
其實黛玉也沒有那麽全知全能,兩次報案,黛玉知道能夠逼得餘康德向前走,但是餘康德會偏向誰,他手上到底有多少籌碼,黛玉并不知曉。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影響戰果的各方面因素非常多,不但需要盡可能多的考慮到影響成敗的因素,還要有不同因素朝反方向發展時候的預案。将這些都考慮到了,勝的概率就會大大增加,反之亦然。
譬如黛玉前去報案逼餘康德站隊的時候,就準備了餘康德兩種選擇的兩手方案。餘康德選了黎啓,當然與黛玉而言更加有利,便是選了甄應嘉,憑餘康德臨時抱佛腳這個态度,黛玉也有本事離間甄應嘉除掉餘康德。
餘康德的明智其實救了他自己一命。
但是黛玉這些心中盤算全都沒表現在臉上。
從黎啓的角度,就看到眼前這個女孩子沉着、冷靜,有一種萬事了然于胸的從容态度。“雖是餘大人識時務,也是林姑娘當頭棒喝得好。”黎啓說。“除此而外,林姑娘還有什麽要告訴我的嗎?”意思是:你既然是來尋求合作的,總不會一點兒籌碼沒帶吧?
黛玉沒接這茬,只道:“伯父已經查封了私鹽密倉,大約已經寫了密折遞入京城了。既然伯父稱我一聲侄女,我鬥膽提醒伯父,傳遞消息的方式不止一種。另外,謹防甄應嘉翻案。”
黎啓冷笑一聲:“密倉已經被查封,鐵證如山,怎會翻案?”
黛玉早就料到了黎啓會如此反應,書生意氣,剛直不阿,往往便料不到無恥的人下限會有多低。黛玉沒再勸,道:“伯父手上的皆是物證,還需人證方能周全。”
說起人證這件事,還真戳到了黎啓的痛處。
昨日黎啓帶着綠營軍查抄私鹽密倉,雖遇到了激烈反抗,但也算順利。就在押解人犯回城的途中,遭遇了好幾次襲擊。
綠營軍雖然也時常操練,排兵列陣沒有問題,但是對上江湖高手,還真叫對方得手殺了好幾個人犯。黎啓也帶回來了十幾人,昨夜連夜審了,沒問出什麽。顯然重要人證都被人滅了口。
黎啓眼睛一亮:“林姑娘手上有人證嗎?”
黛玉道:“有一個,所知有限,只知道私鹽密倉的所在,已經叫林大人查抄了。”黛玉所說的這個人證是周瑞;至于瞿天,此人不但關系私鹽案,還與先太子舊案有關,黛玉打算暫時握着這張牌。
兩人再談了些別的,黛玉便告辭了。
從巡撫衙門出來,和謝隐碰了面,黛玉便道:“謝先生可知蘇州最大的戲班在哪裏,可否陪我去一趟?”
謝隐很快會意過來,微笑着點了一下頭:也不知道這麽年紀輕輕的姑娘,路子怎麽這麽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