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立誓
世外仙殿,金碧輝煌,法相莊嚴。
青衣少年俯首跪拜,背脊挺得筆直,如楚峰修竹,意氣風發。
端坐殿上的青年着玄色華貴道袍,銀色發絲被墨冠高高挽起,珠玉垂側,容顏豔若桃李,神色卻冷如冰雪。
聞清徵看着一進來便端正行禮,絲毫不敢越矩的弟子,心中百感交集,面上卻無波無瀾,冷然道,“沈昭,過來。”
沈昭應聲擡頭,是個十六七模樣的少年,眉目尚且青澀,卻已經能看出以後英挺俊逸的模樣。
沈昭一步步走過來,眼眸清澈如同繁星,聞清徵看着看着,恍然間那個墨發血眸的青年和眼前的少年重合。青年一步一踉跄,神色悲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雙手,他的手上沾滿的是自己的鮮血。
聞清徵微微側臉,不看他的表情。少年尚且無知無覺,因為師尊召見而心歡雀躍,有些懵懵懂懂的激動,眸色認真,宛如佛前最虔誠的信徒,信奉的是他的師尊。
“過來,跪下。”聞清徵避過他期待的眼神,淡漠說。
“……”沈昭怔了怔,轉眼便再度跪下,沒有絲毫遲疑,“是,師尊。”
“莫動。”
聞清徵眸中劃過一絲狠色,白如春蔥的修長十指自道袍下伸出,覆在少年的背上,身下少年尚在抽節的身體是他從未想過的脆弱,他只消用幾成修為就能讓此時的沈昭命喪黃泉。
聞清徵手下清光一閃,十指沐浴在淡淡的銀光之中,如同攫取了滿天星河的光芒,耀眼,不可直視。
他調起一層靈氣,殺氣如同實質,凜冽冰冷,驀然将銀光打入少年體內。
沈昭因師尊的觸碰渾身緊繃着,像是根弦,這根弦陡然被不溫柔地挑起,他靈臺猛地傳來一陣刺痛,唇間的血色漸漸退去,“師、師尊……”
“……”聞清徵動作微滞,卻狠了狠心繼續把那銀光打入少年體內。
沈昭額上滲起細細的汗,轉眼便凝聚成黃豆般的大小,卻一聲不吭,承受着身體和靈識雙重的劇痛,依舊不曾懷疑師尊會對自己做什麽不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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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覺得疑惑,為何師尊今日似乎往日不一樣了,雖然身邊道友都不覺,但他的目光一直追随師尊,能覺察到他身上最細微的變化。
師尊依舊是那樣冷淡的性子,對所有事物都不曾關心,卻有了些洞察世事的漠然,看向自己的目光時不時隐露殺機。
“你就不問我喊你來是作什麽?”聞清徵感覺到手下少年微微的顫抖,驀然松開手,冷冷問道。
“沈昭是被師尊撿回來的,承蒙師尊眷顧,悉心教導三年,沈昭萬不能忘。”
少年緊咬着唇,黑眸閃過一絲血色,卻被他死死壓制住。
潛藏的欲望和陰暗在這劇痛之時都隐隐欲發,但他不能他在師尊面前必須是那個刻苦勤勉不知世事險惡的弟子。
“就算師尊要了沈昭這條命,沈昭也甘願奉上。”
“……”
聞清徵往後退了退,少年看着他的目光那樣虔誠認真,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把命奉上前一般。
他看着沈昭,剛才就想要廢了他的手指在微微顫抖,不明白這個看起來純良認真的少年将來是怎會成為屠戮正道、衆叛親離的魔宗宗主的。
他,聞清徵,死在自己養育十年的弟子沈昭手下,卻又在醒來後來到了七年之前。
七年之前的沈昭還不是那個人人咬牙切齒、欲殺之而為快卻不敢提起的魔頭的樣子,他還是少年的模樣,在道壇聽自己講經的時候認真細致,怕他腳下冰冷而特意鋪上毛氈……
聞清徵不覺有一刻的迷惘,沈昭說他悉心教導,然而那十年何曾悉心教導過他?
聞清徵上一世修行太上無情道,無心無情,對世間人倫感情之事并不關心,潛心修道,連自己在山腳下撿回來的徒弟都不曾真正關心過。
“罷了,罷了。”聞清徵寂然閉眸,上一世死前沈昭流在自己頰邊的那滴血淚的觸感還很清晰,讓他心中始終下不了手去廢他修行。
廢人修為,在這玄靈之界如同弑人父母,沒了修為的修士便如同犬豚任人欺辱。
他苦笑一聲,将要再次覆到少年背上的手被收回,在袖裏攥成拳,指甲深嵌掌心,疼痛尖銳,足以使人清醒,“你回去吧。”
“……”沈昭背後的衣衫盡濕,詫然地擡起頭,“師尊。”
“回去!”
聞清徵冷然轉身,厲聲呵斥,剛才片刻的溫情轉眼而過,依然是那個不近人情,無心無欲的清淨峰首座。
他不轉頭,怕自己回頭看到沈昭的臉會忍不住斷他修行,絕了他修行入魔的路子。
沈昭深深凝望一眼青年的淡漠背影,強撐着疼痛行禮,彎腰時聞清徵殘留在他身體裏的靈力牽扯到四經八脈,幾要直不起腰。
聞清徵作為斷情宗七峰之一——清淨峰的首座,職在維護斷情宗安寧,殺盡所有擅闖之人,是所有首座中修為最為精深高妙的,靈力也更為純粹,讓他的身體承受不住。
“弟子,告退。”
沈昭還是忍住了要問聞清徵剛剛是不是想要廢他修行,在之前的那一剎,他感覺到聞清徵對他冷冽的殺意和厭惡,心尖發冷。
沈昭離去之後,青年緊攥雙拳,聽到腳步聲漸遠後,指尖劍氣凜冽如刀,如疾風驟雨暴戾地将劍氣所到之地化為齑粉,轉眼,一室狼藉。
聞清徵回身,驀然對着殿內所挂純陽子的畫像跪下,力度之重,痛及骨髓。
“弟子不肖,未能将來日之禍亂魔修斬于劍下,實是心中不忍。”
青年的聲音如擊金斷玉,霜冷如冰,直刺人耳。
“自今日後,聞清徵再此立誓,必悉心教導徒弟沈昭,免其誤入歧途,堕入魔道。如違此誓,甘受九天雷罰,永生堕入餓鬼道,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