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試探

第5章 試探

周末晚上,時允帶着換下來的幾件舊衣服還是回了趟家。

時長榮沒在,只有王嬸聽說他要回來,在廚房忙活了半天,又是煲湯又是燒肉的,給他一個人硬生生整了一大桌子菜。

王嬸在時家待了有些年頭,多少也算是看着時允長大的半個長輩。

時允對着自己爹犯渾,但不妨礙他骨子裏還是個有教養的孩子,飯後主動把盤子收進了洗碗機,湊到王嬸身邊跟人主動道了個歉:“那天對不起,把您做的一桌子菜全毀了。”

說的是那天在家掀桌子的事。

王嬸哪能真跟他計較,聞言輕笑,哀嘆一聲:“菜倒是沒什麽。”

說着把切好的水果盛到盤裏,擺了幾個簡單的造型:“就是那蛋糕,裏頭有巧克力呢,差點被大福給吃了,你都不知道,我當時差點沒吓死。”

大福是時允養的一只柴犬,名字是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取的,說是這個名字一聽就很符合它圓臉的氣質,寓意也好,希望狗狗能成為時允的朋友,給他帶來很多的福氣。

兩人正說話間,時長榮帶着一身酒氣進了家門。

繼上次飯店不歡而散之後,父子倆就一直這麽僵着,誰也沒先給對方個臺階下。

如今時允心裏有自己的盤算,所以只能由他來低這個頭,故而沉默着想了想,走上前對着時長榮主動開口:“高血壓最忌諱喝酒,你平常悠着點。”

時允很少這麽主動去關心過誰,時長榮擡頭瞥了他一眼,看上去不是很領情:“有事說事。”

既然對方都這麽說了,那時允幹脆也不藏着掖着了,開門見山問:“他們什麽時候搬過來?”

“周一。”時長榮搖搖晃晃扶着牆,看過來。

真快,時允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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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過來可以。”他緩緩擡頭,一臉嚴肅地看着時長榮:“但話咱可提前說好,我媽生前待的那間屋子她不許進,我媽留下來的東西她也不準碰。”

原以為時允要說什麽重要的事,誰承想就是為了這麽點雞毛蒜皮。時長榮不屑哼哼兩聲,嘆氣:“放心……誰閑得沒事幹,專跑到你媽屋裏去碰瓷啊。”

說罷擡手拍了拍欄杆,連時允看都沒再看一眼,東倒西歪上了樓。

周一剛過了上班早高峰,一輛全黑的商務面包就停到了別墅門口。

除了日常用品和一些換洗衣物,許豔萍沒帶多少東西。

時允上午剛好沒課,趁機回來瞄了一眼,一進門就看到走廊處放着兩個中號行李箱,當時就笑了。

合着她這搬家的行李還沒人家王嬸回鄉上墳時候帶得多。

時允千算萬算,卻沒想到住進來的就只有許豔萍一個人。

問過王嬸才知道,許臨熙學校離他們原來的住所比較近,下學期還要跟着導師去附屬醫院實習,住過來兩邊路程都不方便,遂只讓許豔萍一個人搬了過來。

他不來,自己的追人計劃還怎麽實施?

時允坐在沙發上給大福順着毛,一想到這裏,頓時有些坐不住了。

許豔萍被安排住在二樓最西邊帶飄窗的那間卧室,因為行李簡單,東西很快就歸置完了。

給大福添了狗糧,時允本打算回學校,下午臨走時聽見她跟時長榮提了一嘴,說自己頸椎不好,恰好早上走的時候沒留意,把頸椎枕落原來的屋裏頭了。

他瞬時靈機一動,心裏有了主意。

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沒多猶豫,上前跟許豔萍搭話:“我去拿吧,你把家裏地址給我。”

接觸了幾次,這還是時允第一次表現得這麽主動,說話的态度姑且算得上平和。

許豔萍和時長榮皆是一愣,很快,臉上便呈現出驚喜的神色。

“外面太陽挺大的,沒事,我等晚上涼快了再回去取吧。”

許豔萍哪能真指使時允替她跑腿,笑着推拒道。

“不用。”時長榮聞言發話:“你再看看還缺什麽,我讓助理去取。”

“我去吧。”

時允不想跟他們在這兒多磨叽,腦子轉得快,随便尋了個說法:“我剛好四級沒過,有點學習方面的問題想問問許臨熙。”

他這邊态度強硬,又有正當理由,許豔萍也确實需要那個枕頭,最後便沒再客氣,把地址告訴了他:“那就麻煩你了,臨熙這會兒應該下課了,你到家直接敲門就行。”

時允“嗯”了一聲,扣上棒球帽轉身出了門。

按着許豔萍給出的地址,時允順利找到了對方居住的小區。

政府近年來一直在推行老舊社區改造計劃,近郊這幾棟樓外牆都有重新貼過磚,看上去并不是特別破舊。

可真正走進去一瞧,樓道裏淩亂分布的電線、各家門上密密麻麻貼着的小廣告、牆角已經蒙了灰的蜘蛛網……

每一樣都在無聲訴說着這裏的居住環境究竟有多糟糕。

許豔萍家住在四樓,時允站在東戶門口敲了幾下,見無人回應,便趴在了門上,細聽屋裏的動靜。

就這麽待在原地聽了有一分多鐘,确定了許臨熙并不在家,剛從兜裏拿出手機想着給時長榮打通電話,狹窄的樓道裏,很快便傳來了腳步聲。

許臨熙下午做的那組實驗進展不順,回家的時間比平日裏稍晚了些。

上樓時隐約聽到有哪一戶在敲門,後來到了四樓樓梯口,擡頭一瞧,不偏不倚,正和那股熟悉的目光在半空中對上。

許臨熙沉思片刻,收回視線,一步一階走到自家門前,越過時允,将鑰匙對準了鎖孔。

時允站在他側後方,能看到他垂着眸的半張臉,雖然明面上沒什麽表情,但不知怎麽的,感覺周遭的氣壓還是跟着低了兩度。

許臨熙會有這個反應也在時允的意料之內,他清了清嗓子,上前跟人解釋:“許阿姨說枕頭落這兒了,我來幫她取一下。”

時允說話時的語氣和表情都算得上正常,落在許臨熙的眼裏,這卻是最大的不正常。

這才過了幾天,當初那個揚言要讓他們滾出時家大門的祖宗,仿佛被系統重置,全然換了一副嘴臉。

他當然不可能是自己想開了,對此事最好的解釋,就只能歸功于時長榮的經濟制裁起了效。

具體的細節許臨熙沒興趣知道,他背對着時允,機械地擰鑰匙開了鎖,沒再看身後,兀自進了門。

在玄關換了鞋,沒招呼時允落坐,甚至連杯水也沒給人倒,許臨熙放下書包,轉身就去了許豔萍卧室。

趁着這一小會兒功夫,時允沒敢亂走,只在客廳裏小範圍轉了轉。

這小區的外部環境看上去真心不怎麽樣,但令人沒想到的是,進了這個門,許臨熙家就跟個世外小桃園似的,确實讓人眼前一亮。

整個屋裏沒有多少擺設,一眼望過去窗明幾淨。淺色地板搭配同色系的木質家具,角落裏擺着些綠植點綴,唯一不太搭的就是沙發上那兩個卡通抱枕,但總體來說瑕不掩瑜,整體風格還是挺和諧的。

不知是戶型還是燈光的緣故,比起自己家裏的沉悶冰冷,時允覺得這裏的生活氣息更濃,甚至可以用“溫馨”這個詞來形容。

陽臺的位置最接近陽光,那裏放着許臨熙的書桌。

時允走過去,把腿邊的椅子往後挪了挪,擡頭将視線定格在正前方的書架上。

這裏所有書籍都做了種類區分,按照尺寸大小整齊地排放着。醫學方面的專業教材居多,剩下的都是些文學類的經典名著。

讀書這件事對時允來說本來就挺痛苦的,現在一下子在許臨熙這兒見到了這麽多書,什麽《病理學》《藥理學》《微生物免疫學》……

時允感覺自己腦漿都混到了一起,仿佛高三那會兒被淹沒在題海、暗無天日的時光又回來了。

但有人歡喜有人愁,許臨熙學習的時候似乎就挺樂在其中。

桌上有一本書是攤開放着的,時允前後翻了兩頁,大致瞧了瞧。

書頁間的筆跡十分工整不說,遇到複雜的知識點,他甚至還加注了自己的見解。

果然……

專業的事就該專業的人來做,像陳彬那種廢物,只要躺着別給社會添亂,就已經算是積德了。

許臨熙從卧室出來的時候手裏掂了個袋子,裏面裝着許豔萍的枕頭和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物件。

好不容易來這麽一次,肯定不可能拿了東西就走。潛意識告訴時允,現在得随便找點什麽話跟許臨熙聊聊。

“那個……”他拖着尾音想了想,起了個頭:“你不搬過來住的話,休假一個人也是閑着,會過來看許阿姨麽?”

時允問這話是有私心的,他很想知道今天一回去,什麽時候還能有機會再見到許臨熙。

“她會回家。”

許臨熙說的,是他們自己這個家。

“聽說你要去醫院實習。”

時允看向許臨熙的眼睛,不自覺變得小心翼翼:“那你不考慮開車上下班嗎?畢竟別墅那邊的居住條件更好一點,許阿姨應該也不想跟你分開。”

抛開許臨熙有沒車這件事,時允能問出這種問題,足以說明他的反常。

畢竟站在他的角度,應該巴不得許豔萍明天就立馬消失,哪還能這麽積極地邀請對方兒子過去同住。

回想起時允那天在酒店一番“這個家有他沒我,有我沒就沒有他”的言論,所以現在許臨熙完全有理由懷疑,他剛才問那些話其實就是在試探。

“我媽有她自己的生活。”許臨熙面色平靜,片刻後補了一句:“我也是。”

“我不會住過去,更沒想過去打擾你們,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

話說到這裏,許臨熙的态度已經表達得非常明顯了。

他臉上的表情總是淡淡的,看不到多少情緒上的起伏。

可他越是這個樣子,時允與他面對面,卻越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許臨熙的坦蕩,将時允心裏那些不可說、甚至是不軌的心思襯托得愈發陰暗。

他低頭瞄了一眼鞋尖,沒什麽底氣,小聲為自己辯解:“我不是那個意思……”

很快,許臨熙的聲音再次響起:“其實你完全可以把我當做一個陌生人,下次再碰到,即使裝作不認識,我這邊也沒有任何問題。”

反正如果不是兩人的父母要結婚,他們本身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這話要是放在以前,時允一定舉雙手贊同。可現在不行,裝作不認識,自己的計劃還怎麽實施?

能看得出來,許臨熙不像他那個媽那麽好糊弄。可既然要從許臨熙這兒下手,先不說能不能成功,橫豎也得跟人先把關系緩和了。

于是說做就做,時允在腦子裏組織了一下語言,鼓起勇氣看了過來:“之前的事情。”

他喉結滑動,頓了頓:“我還是覺得應該給你和許阿姨道個歉。”

“我爸要再婚,我情感上一時接受不了,所以對你們說話的态度有點沖。你別往心裏去,也別跟我一般見識。”

“但我覺得你有一點沒說對。”時允說着話鋒一轉:“既然我爸和許阿姨的關系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那咱們就注定不可能只當陌生人。”

“我知道自己沒給你留下什麽好印象,但就算是為了顧全大局……或許咱們可以重新互相了解一下。”

時允口中所謂的大局,無非就是在這個即将産生的重組家庭中,所有成員能否和睦相處的問題。

許臨熙曾經勸說過母親,她選擇的這條路,走起來可能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可現在既然事實已定,他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在堅定自己想法的同時,盡可能支持母親,不給她添麻煩。

許臨熙看向時允,目光柔和了幾分,對他說:“好,你的道歉我接受。”

“但是了解就沒必要了。”許臨熙眉頭微蹙,抿着唇:“咱們應該不太可能會成為朋友。”

他這話說的是事實。

從性格到愛好再到成長環境,時允和自己,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像是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他們之間能坐在一起和平共處已是不易,至于別的,許臨熙根本就不奢望,也沒興趣。

他這邊話音剛剛落地,便聽到站在自己對面的人,自嗓間發出了一聲很輕的笑。

沒有嘲諷的意思,現在的時允,相比于剛才進屋時的局促小心,更多了幾分放松與随意。

“沒說非得和你當朋友啊。”時允彎着一雙眉眼,反駁的話說出口卻變成了商量的語氣。

“試試看呗。”他道:“當朋友不行,或許別的關系,就突然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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