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真的…恨死你們了”
第38章 “我真的…恨死你們了”
許豔萍在公司裏上班這麽多年,許臨熙從來沒有問過一句與她工作相關的任何話。
今天人突然打電話說要過來,到了地方卻不上去,許豔萍心裏不禁納悶,笑着上前拉許臨熙的手:“走,媽媽帶你看看我的工作環境。”
許臨熙站在原地身子幾不可察地側了側、躲過許豔萍的觸碰,動作幅度雖然小,但還是敏銳地被許豔萍察覺到了。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擡手指了指旁邊的咖啡廳:“去那說吧。”
望着他眸間冷淡的神色,許豔萍微微凝了凝眉,張口就想問他到底出了什麽事,但兩人現在總歸還站在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也不是說話的地方,遂只能點點頭,轉身給他引路一同向着咖啡廳走。
許豔萍拉開椅子在位子上坐下,問店員要了杯燕麥拿鐵,之後再将目光投向許臨熙,只見他默不作聲從身後拿出個文件袋放在桌上,随後告訴店員:“一杯溫水就好。”
許豔萍挺着身子坐直,一臉嚴肅地将那文件袋打開,看到裏面裝着的東西眼中并沒有多少波瀾,反倒表情極随意地笑了笑,對着自己兒子問道:“怎麽會在你這兒?”
許臨熙在來的路上其實有想過,房子這件事也有可能母親本身并不知情,經時長榮一手策劃想給她個驚喜也未可知。
然而她看到這份協議的反應太過于淡定,許臨熙心裏有自己的判斷,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為母親開脫了。
“媽。”許臨熙喚了她一聲。
許豔萍聞聲看過來,就這對視的一瞬間,卻讓她在許臨熙的眸光裏,看到了之前從未有過的嚴肅。
“我就不問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了,但你知不知道……”許臨熙說着頓了頓,凝起眉:“這是時允媽媽的房子。”
“我知道啊。”許豔萍唇角似乎還帶着笑:“這是時允媽媽當年嫁給時長榮帶過來的陪嫁。”
一個磕絆未打,她回話時的語速非常順暢,聽那語氣,就像是在說“我知道啊,菜場的蘿蔔3塊錢一斤”一樣自然。
之後還不忘把店員端過來的溫水往許臨熙面前推了推,問他:“可是現在人都已經死了這麽多年,咱們讨論這個有什麽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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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義。”許臨熙目光沉了下來,一言不發地盯着她,須臾之後複又開口:“這個房子你不能要。”
“為什麽不能?”
許豔萍端起面前的咖啡輕輕抿了一口,擡起眸直視過來反問:“不管這房子以前是誰的,它現在就是時長榮的房子。時長榮要過戶給我,我總不能傻了吧唧硬說我不要吧?”
“你當然可以說你不要,也不應該要。”許臨熙話說得一板一眼,不像是在對自己的母親講話,倒像是對待一個自己沒打過交道的陌生人一樣。
他說:“時允母親雖然已經不在了,但人家留下的東西最後怎麽處置,至少應該尊重時允的意見。”
許臨熙今天說話的态度令許豔萍很是不滿,自己養了20多年的兒子,遇上牽扯到切身利益的事不但沒有跟自己站在一邊,反而幫着一個外人跑到公司來對着自己興師問罪。
相信這種情形放到任何人身上,怕是都沒有辦法心平氣和地面對。
她朝窗外冷冷瞟了一眼,掩下心底的失望,用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回複許臨熙:“你也說了‘應該’,而不是‘必須’。”
之後身子微微前傾,刻意壓低了聲音:“這房子要怎麽處理與我無關,但時長榮要給我,那我就只能接着。”
“媽。”許臨熙嘆息,垂眸看了桌上的協議一眼,語氣帶着無奈:“你自己有地方住,不缺這一套房子。”
“我不缺,但這是我應得的。”許豔萍望過來的目光冷硬,看上去沒有任何想要退讓的意思。
“什麽叫應得的?”
就這三個字從徐豔萍嘴裏說出來的時候,許臨熙恍惚間仿佛産生了一種錯覺,坐在對面的這個人真的是平日裏自己所熟知的那個母親麽?
為什麽僅僅是一紙房産贈與協議,就可以輕輕松松影響一個人對是非的判斷,讓她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自唇間說出這麽冷血的話。
許臨熙手握着桌前的玻璃杯,喉頭像梗着一根魚刺一樣難受說不出話。
待飲下一口溫水,平靜了心神之後才緩緩擡頭看向許豔萍,沉聲問道:“媽,拿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真的就能這麽心安理得嗎?”
許臨熙問這話本沒有錯,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對這件事情反對的聲音越大,聽進許豔萍耳朵裏反而會對她形成更大的刺激。
“所以你現在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你覺得自己憑什麽有立場可以坐在這兒理直氣壯地質問我?”許豔萍看過來的目光逐漸露出尖銳的鋒芒,毫不掩飾自己已經生氣的事實。
見許臨熙低頭摸了摸額角,沉默噤了聲,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失态,遂看向窗外調整呼吸,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臨熙。”她長嘆口氣緩緩出聲:“媽媽之前說過,除了學習以外的其他事情都不用你操心。這件事情本身與你無關,你現在非要把自己攪合進來,我不知道你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
視線落回到桌面上,她哼了一聲,音量很小:“這東西是時允給你的吧?”
見人沒回話也全然不在意,因為答案明顯就在這擺着。
“他在咱們家住了這麽些個日子,你們兩個相處得怎麽樣?”許豔萍問:“那孩子總是一副神經兮兮的模樣,有沒有打擾到你?”
許臨熙不是很贊同母親用“神經兮兮”這四個字來形容時允,聽後條件反射般挑了挑眉。
可轉念一想,時允曾經當着所有人的面給了母親這麽多次難堪,母親不喜歡他也是必然的,況且現在也不是該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
遂只淡淡回了一句:“我們相處得很好。”
之後便聽見許豔萍緊跟着接話:“這件事你先不要參與了,臨熙,我就跟你明說了吧。”
“我跟時長榮在一起才開始是他先追的我,我本來一個人也能過得挺好,他非要有事沒事湊上來。”
“就那種程度……”許豔萍說着頓了頓,眸光閃躲兀自咽了口唾沫:“我告他個職場騷擾是一點問題沒有的。”
“那你為什麽不告他。”
許臨熙這是個問句,卻是用十分堅定的語氣說出來的,話裏隐隐透着不滿,許豔萍能看出來,他對自己當時選擇忍氣吞聲的做法其實是不認同的。
“因為後來我的想法又變了。”許豔萍對着人解釋:“人終歸都有老的那一天,身邊總是需要個伴陪着,剛好時長榮的經濟條件還不錯。不然我結婚的話找誰不是找,為什麽偏偏就要跟着時長榮呢?”
關于許豔萍要跟時長榮在一起的原因,許臨熙其實在第一次從別墅回去的路上就有問過她,現在終是從她口中得到了答案,許臨熙卻寧願自己今天這一趟從未來過。
“所以你就是沖着他的錢去的。”許臨熙替她總結了一下。
談不上對誰失望,畢竟母親辛辛苦苦把自己養到這麽大,她就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錯,母子之間血緣維系的親情終歸是在的。
許臨熙只是……心情有些難以名狀地複雜。
看出他情緒上細微的變化,許豔萍正了正色,很認真地對着他道:“媽媽不是聖人,當然也想圖點實際的。今天這個房子他要給我,我如果不收着,以後誰還知道有沒有這麽好的機會了。”
說罷哀嘆一聲,仰頭看了看天花板:“你知不知道現在三環的房價已經漲到多少錢一平了?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你即使不認同我的做法,也別站在所謂的道德制高點來指責我了。我這些年一個人帶着你,真的已經活得很辛苦了。”
“媽……”
“不說了。”許豔萍話鋒一變,轉眼又恢複了先前的厲色:“我今天本來心情就不好,現在想先回去一個人靜靜。”
之後推動椅子站起身來,俯視許臨熙淡淡瞟了他一眼:“我還有事要先走,你在這兒想坐多久坐多久,一會別忘了把賬結了。”
說完忽而扯着嘴角笑了笑:“就當是你用實習的工資請我喝了,這麽多年,我也就只能圖這麽點心理安慰了。”
*
許臨熙終是沒有在咖啡廳久坐,在許豔萍離開後不久,便叫來服務員結賬,打車回了家。
同一時間家裏客廳的沙發上,時允頭枕在扶手、整個人側着身子躺着,兩眼怔怔望着大福給自己撓癢。正看得出神,猝不及防地,手機屏幕卻在這時候亮了,顯示為時長榮打來的電話。
時允接起後,對方不問緣由開口就是一頓大罵:“你什麽意思?你找你許阿姨究竟是什麽意思!”
就像是早有預料一般,聽到時長榮找來,時允并沒有表現得特別憤怒或者是驚奇。
他就這麽安安靜靜地聽着,由着對方在電話裏歇斯底裏,整顆心卻已是麻木到激不起任何情緒。
“時允我告訴你。”時長榮繼續發着瘋:“你媽死了這房子現在就是我的,我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就沖你現在這個混賬的樣子,老子就算不把它送給許豔萍,也要挂出去随便賣給什麽人,就專治你這毛病,我倒要看看……”
“哔”地一聲,電話的信號被中途掐斷,時允舉着手機勾唇笑了笑,沒了那個聒噪的聲音在耳邊哔哔,整個世界終于變得清靜。
門邊有響動傳來,時允放下電話,從沙發上坐起來。
許臨熙進門後默不作聲地換鞋、脫外套,手裏還拿着剛剛出門帶上的那份協議。
在時允身邊的位置坐下,許臨熙朝人看了過去,眼中難掩落敗。
時允搖了搖抓在手裏的電話,眉眼帶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在調侃,對着他道:“我又被罵了,回去問問許豔萍,她是不是滿意了、開心了。”
“抱歉。”許臨熙喉結動了動,抿着唇:“是我沒有處理好。”
“沒事。”時允莞爾,整個人冷靜得甚至有點不像他。
“其實也沒什麽好處理的。”他告訴許臨熙:“想辦法阻止他們結婚就好了,他們不結婚,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我阻止不了。”
許臨熙回完這麽一句話,沒擡眼,但是不妨礙他感知一道銳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怎麽會阻止不了?”時允的質問傳來。
許臨熙感覺自己的太陽穴一陣陣突突跳着疼,他低頭用拇指揉了揉,開口:“長輩們有自己的想法,有些事情不是我們可以左右得了的。”
“怎麽會左右不了?”時允忽而發出一聲輕笑,湊過來附到他耳邊:“哥,我這兒有一招好辦法,你要不要聽聽?”
不等許臨熙回答,時允已經迫不及待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言語間隐隐帶着些激動:“你告訴許豔萍,說你要和她斷絕母子關系,你跟她吵、跟她鬧,她這麽在乎你這個兒子,一定什麽條件都會答應的。”
許臨熙因着他這話回頭望過去,卻在與時允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是一雙雜糅了很多複雜情緒的眼睛,不複往日的單純與澄澈,現在能看到的,只剩下滿含偏執的瘋魔。
“時允。”許臨熙心下一凜,喚了他一聲,嘆氣道:“我不可能這麽做,你知道的,你這是在逼我。”
“那你說究竟該怎麽辦!”
洶湧的洪水攢夠了水量總有決堤的一天,就像現在的時允,長期憤怒情感的積壓讓他整個人已然處于崩潰的邊緣,終是抑制不住,沖人吼了出來。
許臨熙喘了口氣,擡手去撫他的後背:“你罵我吧,把不好的情緒通通發洩出來。”
“誰要發洩啊?”時允瞪着眼睛一把揮掉許臨熙的手,雙目通紅揪住他的衣領:“我要的是解決問題你懂嗎?解決問題!”
“我留不住我媽,保不住她留下來的房子,許豔萍甚至連她在這個家裏生活過的印跡都要抹掉。你告訴我該怎麽辦?”
周身被一股快要讓人窒息的氛圍籠罩,時允哭不出聲音,低頭抵在許臨熙的胸前,整個人就像被撕碎了一樣,無力地囔囔喘息着。
許臨熙忍下滿眼的心疼,小臂上的青筋緊繃着,擡手撫上他後頸的碎發。
室內陷入到可怕的寂靜當中,兩人就這麽面對面坐着,一個在哭,另一個卻找不到任何一句合适的話去安慰對方,哪怕只是敷衍着說說,都沒有。
許臨熙從未感覺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聽到耳邊傳來的一聲輕笑,他低下頭細細打量窩在自己懷裏的人。
“許臨熙。”時允的嗓子有點啞,輕輕喚了他一聲。
許臨熙以為他是要跟自己說什麽,湊過去,仔細側着耳朵聽着。
不到半晌,卻是聽到對方伴随着隐隐嗚咽的喃喃自語,那句話,他發誓他終身難忘。
時允說:“我真的……恨死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