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結束了,到此為止吧”

第44章 “結束了,到此為止吧”

午後突如其來的那場雨下至傍晚方才停歇,空氣中潮濕的土腥氣還未完全褪去。

唐曉淇低頭裹緊了身上的夾棉外套,一路小跑着趕到9號宿舍樓,遠遠就看到路燈下站着一個颀長孤伶的身影。

那略顯消瘦的側臉映于光下明滅可辨,唐曉淇眯着眼看清人的模樣之後,放快步子跑了過去。

聽到身側傳來的動靜,許臨熙擡眸向着那聲源處淡淡望了過去。

兩人僅僅隔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卻都一時定在了原地。

許臨熙手裏明明拿着傘,但怎麽看都像是一路淋着過來的,幾縷發絲濕漉漉地貼在額前,防風外套敞着口沒拉拉鏈,肩頭隐隐還挂着些細碎的水珠在上面。

唐曉淇完全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他現在滿目頹色,已然不是幾個月前初見時那個意氣風發的許臨熙。

将話說得再嚴重一點,時允他們這就是硬生生把人給毀了,自己過得不如意就要別其餘無辜的人也跟着拖進泥潭,當真是不怕遭報應。

現下這種狀況,任何多餘的寒暄都是在浪費時間。

唐曉淇一邊朝着許臨熙走過去,一邊從兜裏把自己手機掏了出來。

點進“三人組”的微信群,順着屏幕一路往上翻,很快就找到了6月份最初那條有關于許臨熙的聊天記錄,默不作聲遞到了許臨熙本人的面前。

“你可以不相信我說的話。”唐曉淇說着垂眸往屏幕上瞟了一眼:“這是全部的聊天記錄了,你可以自己往下翻着看。時允和陳彬他們兩個人……”

他說着忽覺嗓間幹澀,頓了頓,整理好情緒才繼續道:“從你第一次和時允在家裏見面後,就一直謀劃着要怎麽報複你們母子。他當初對你的接近是有預謀的,所以才會在目的達成以後說出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這種話。”

“抱歉學長。”唐曉淇低下頭,自覺心中有愧故而不敢正視臨熙的眼睛,口中嘟囔着:“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時允酒店那晚錄視頻的事情,不然一定會先一步提醒你的。他們以前說要報複我都當他們只是嘴上說說,沒想到他們真的會這麽做。”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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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帶着凜冽的涼風,唐曉淇的話就這麽字句清晰地灌進了耳朵裏。

許臨熙神情木楞,從始至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手指卻不自覺跟随着大腦指令在屏幕上一下一下地滑動。

從時允讓陳彬幫着調查自己的信息,美其名曰“知己知彼”開始,到後來的兩人去看紅樓夢舞劇,陳彬說時允為了追人做出了很大的犧牲。

從時允第一次來家裏吃飯那天跟自己告白,陳彬在群裏誇他行動迅速、這麽快就打入了“敵人內部”,一直翻到兩人正式同居天,時允和陳彬聊到拍照留證據去刺激母親的事。

唐曉淇有當即阻止二人,但時允沒正面回話,只是在群裏調侃着說了一句“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就再沒了下文。

之後的內容許臨熙沒再接着往下看了,因為看不看,其實意義也都不大,只會更加深刻地讓他認清一件事——跟時允在一起自認為是在談戀愛的這些時日,其實陷進去的就只有他一個人。

時允帶着明确的目的蓄意接近、清醒的頭腦冷眼旁觀,最終只不過是為了印證身為許豔萍的兒子,自己終究對他還有那麽點利用價值。

許臨熙這幾天其實一直有在好奇,為什麽時允可以說恨就恨,能這麽快從一段付出了真心的感情中抽離出來,現在答案揭曉,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是有多麽地愚蠢。

時允當初的表白來得猝不及防,自己毫無招架之力就被他牽着鼻子帶入編織好的陷阱裏。

在家中翻看時允母親相冊的那天,他曾問過自己如果和許豔萍之間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自己會怎麽選。

現在靜下心來想想,原來這話背後的深意,竟都藏在了這裏。

終是沒有辦法再自己騙自己,許臨熙感覺自己的胸口就像有一塊大石頭在壓着,窒息到根本說不出話。

全身上下所有的感觀就像被封閉了一般,通體麻木着,皮肉下的心髒,每跳一下鈍痛的感覺就沿着血管向着四肢百骸襲來。

強撐着最後一絲清醒,他将手機還給了唐曉淇:“不用道歉,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

唐曉淇默默将手機接過,擡頭與人對視的瞬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許臨熙仿佛還對着他緩緩微笑了一下。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許臨熙轉身,手邊依舊握着來時拿的那把傘,步伐緩慢地離開,只留下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直至隐于茫茫的夜色裏。

唐曉淇沒有第一時間上樓,一個人站在原地吹了很久的風。

後來不知不覺走到了自己宿舍樓底下,一只腳邁上臺階的時候,突然覺得胸腔裏一陣異樣的感覺翻湧,連忙捂着嘴跑至道旁的楊樹下,彎腰嘔了幾聲。

大口喘氣靠在了樹幹上,唐曉淇閉眼休息了一會,這才扯扯嘴角低低苦笑一聲。

他拿出手機往群裏撂了一條消息,之後點進了屏幕右上角,清空聊天記錄并退出了群聊,這才仰着頭深呼了一口氣,從端暫的憋悶當中逐漸恢複過來。

二十分鐘之後,提前沒有任何預警,宿舍的門從外被陳彬一把推開。

來人兩步踱到唐曉淇面前,揪住人的衣領瞪着眼睛質問:“你什麽意思?在群裏說那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做以後大家橋歸橋路歸路,不要再聯系了?”

唐曉淇整個人像脫了力一般背靠在床邊的衣櫃上,冷眼看着面前的人道:“許臨熙剛剛來學校了。”

說着喉管一滑頓了頓:“我把你和時允在群裏的對話全都翻給他看,他臨走時還不忘對我說了謝謝。”

這個時候提到許臨熙,無疑是在火上澆了把油,聽得陳彬血氣一下就沖到了頭頂:“所以你為了許臨熙要跟我們斷絕關系?”

“即使那個人不是許臨熙,換做任何一個人我都會這麽做。”

唐曉淇說着目光忽而沉了下去,望向陳彬的眼神,是之前這麽多年都不曾出現過的冷漠。

他問陳彬:“看見許臨熙現在落敗得有如一條喪家之犬,你心裏是不是在偷着樂?”

“陳彬。”他喚人的名字,語氣裏帶着令人生寒鄭重:“當了這麽多年的兄弟,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你和時允兩個人是如此地讓人惡心。”

“唐曉淇。”陳彬牙根緊咬着,也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閉了閉眼道:“身為一個局外人,你他媽有什麽資格站在這大言不慚地審判時允?”

“你沒有經歷他所經歷過的,就不要把自己的道德三觀綁架在別人的身上,你說我們惡心,你以為你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就很高尚嗎?”

陳彬的音調微微揚高語速聽上去很急,但有時候并不是誰的聲音越大就越顯得有理,唐曉淇目光間透露出的鎮定,便是對他最好的回擊。

“你說得對。”唐曉淇看着他反問:“所以時允的事情和你又有什麽關系呢?”

“許臨熙有做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嗎?你這麽一門心思撺掇着時允對付許家母子,你心裏打的又是什麽主意?”

唐曉淇一連三個問句,将陳彬到口邊的狡辯硬生生給堵了回去。

所有的嫉妒、不甘、陰暗的情緒在心底瘋狂滋生,他眼眶驀地一下轉紅,盯住唐曉淇:“你說得對,我陳彬就是妥妥的爛人一個。”

“他許臨熙是受害者,所以你為了他要跟我分道揚镳,幹脆連認識這麽多年的情誼不管不顧了?”

話題說着又轉了回去,一想到唐曉淇在退群前說的那些決絕的話,陳彬腦子裏一陣發懵,終是忍不住,将這段時間以來埋在心裏的擔憂問了出來:“唐曉淇,你該不會是也喜歡那姓許的吧?”

等待答案的時間漫長且難熬,但還好,唐曉淇的神色看上去還姑且算得上正常,并沒有那種心思被外人窺見的窘迫。

“陳彬。”他說着緩緩擡頭看過來:“你這是惱羞成怒,開始逮着誰都一通亂咬了麽?”

“許臨熙和時允的事情我不想再過多參與,也從來都沒有刻意護着誰,我只是很單純地……在質疑你的人品。”

聽到對方這麽說,陳彬一時竟不知該用什麽樣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現下的心情。

像是放下神經松了一口氣,但莫名的,聽到這種稱不上多高的評價,胸腔又泛起一股難言的酸澀。

唐曉淇沒給他過多思考的時間,緊跟着動動睫毛:“時允不是馬上就要出國了。”

說着抿抿唇,眼神淡漠着出口:“咱們也不用再聯系了。”

“陳彬。”他說:“你和時允導演的這場鬧劇謝幕了,咱們的友誼,也就到此為止吧。”

今冬的第一場大雪于11月初毫無預兆地降臨。

除去那臺陪在自己身邊多年的舊相機,時允離開沒有帶走任何的行李。

陳彬一個人來機場送的他,兩人之間就像送朋友出去玩幾天一樣,正常地揮手、擁抱,十分有默契地,誰也沒有開口說那些引人傷感的話。

被放逐的人明明是時允,但不知怎麽的,看到他轉身沖着自己微笑、身影在閘機口消失的那一刻,陳彬忽覺一股錐心的痛楚如潮水般瘋狂湧了上來。

蹲下身抱住膝蓋,不顧來往路人打量的目光,他就這樣捂着臉放聲哭了出來。

積攢的情緒一旦找到了突破口,爆發也僅僅只在一瞬間。

當時的情景之下,陳彬根本沒心思細究自己明明只是個局外人、事件也因為主角的離場而畫上了句點,自己為什麽還會如此傷心哭得像個丢了玩具的孩子一樣。

直到事後的很多年再回憶起來,他才後知後覺清醒。

原來那時的眼淚不單純是為了時允而流,除此之外,更多的還有對三人那些無憂無慮肆意生長的青春,沉默無聲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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