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可我舍不得”
第54章 “可我舍不得”
看着時允将羽絨服套在身上、拉鏈拉好,許臨熙這才推開露臺的玻璃門,率先走了出去。
兩人之間本就不必過多的寒暄,許臨熙沒客氣,第一句話就開門見山問他:“為什麽過來?”
時允腳步慢吞吞地走上前,手插在兜裏擡頭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唇邊帶着笑:“給你過生日啊,還能為什麽。”
許臨熙神色比今晚的月光更冷上三分,看着人直言:“你知道的,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那是你的事。但是我想,所以我就來了。”
說話間,時允身子微斜,單手支着靠在了欄杆邊。這姿态看上去明明透着點不正經,可是偏偏又讓人能聽出他話裏的認真。
摸不透這人現在心裏究竟打着什麽主意,但許臨熙已經懶得去猜,轉身望着遠處靜默了須臾,餘光裏發現時允亦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似乎是還在期待着下文,這才嘆口氣,緩緩開口沉聲道:“今天的事情我不會去問祿鳴,但以後會提醒他,不要再把有關我的任何事情透露給你。”
“時允。”許臨熙說着看過來,從他嘴裏叫出的這個名字聽上去毫無波瀾,甚至還帶着點不通情理的死板:“‘分寸’兩個字怎麽寫不用我教你,你早就成年了。”
很奇怪,在今天過來之前,時允其實已經把許臨熙見到自己的反應在心裏大概預演了一遍,原以為只要厚着臉皮自己給自己鑄一道銅牆鐵壁,就不會再被他幹擾。
但他還是低估了許臨熙對自己的影響力,看着對方波瀾不驚處處透着疏離的面孔,忽覺鼻頭一酸,咕哝着小聲開口:“哥,我現在真就這麽招你讨厭麽。”
“我不是你哥。”許臨熙嘆口氣:“無論從哪個層面來計算,我現在都和你沒有任何的關系,以後不要再拿這個字來稱呼我。”
“還有。”他說着頓了頓:“我不讨厭你,我只是希望咱們以後都不要再打擾彼此的生活。如你所見,我真的很忙,我相信你也是。”
許臨熙自認為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把意思表達地足夠清楚了,見人始終低着頭不回話,他皺皺眉,眼底透着打量:“我的話很難理解麽?”
“不難。”時允咽了咽唾沫,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蜷緊,手背上鼓起的血管在寒氣的作用下不斷地收縮。
冷風灌進胸口,他覺得自己的說話的時候牙齒打顫甚至有些發抖,饒是如此,依然鼓起了勇氣:“可是我舍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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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聲話音落地,與許臨熙兩人卻都是不約而同彼此沉默了下去。
原以為對方聽到自己這麽說多少會有那麽點感慨,然而預想中的震驚、感動、甚至是憤怒、不屑——這些能讓人窺見他心裏活動的情緒通通都沒有在許臨熙的臉上出現。
他整個人平靜得有如一潭死水,仿佛自己說再多次的“舍不得”與“愛”,都不會再在他的心裏激起任何波瀾。
不知就這樣過了多久,許臨熙才淡淡接話:“這日子過着的确乏味,我不反對你想給自己的生活繼續找點樂子,但如果你足夠聰明的話……”
他說着思忖了片刻,目光落向遠處眉眼深邃:“就應該知道相同的計倆不能反複用在同一個人身上,效果是會大打折扣的。”
“咱們的父母現在各自過得很好,不要把我當成你假想敵,也不用再有任何的不甘心。”
許臨熙說到最苦笑了一下,話裏帶着點自嘲:“你的演技沒有你想的那麽好,我也沒你以為的那麽蠢。”
時允知道自己沒那麽容易能在許臨熙這兒再次取得信任,一段破碎的關系修修補補總是需要些耐力與時間的考驗,他從沒想過要退縮,但從對方口中聽到“演技”兩個字的時候,不得不承認,還是被深深地刺痛到了。
許臨熙理智過了頭,甚至不願意回頭好好再看上自己一眼便轉身向着玻璃門的方向走。
兩條直線一旦産生過交點,之後無論多麽努力地向前奔,沿着既定的走向也不過是距離彼此越來越遠。
時允不知自己在害怕什麽,或許是許臨熙離開的背影看上去過于果決,也怕他正在去往的地方會是自己終其一生也追逐不到的盲點。
時允的眼神慌張,下意識跟在他身後跑了過去,不能像以前那樣撒嬌般縮着脖子鑽進人懷裏,就只能貼上去環住許臨熙的腰,迫使他跟自己一起停下來。
“哥。”
許臨熙不讓時允這麽叫,他偏要以後都這麽叫。他有自己不能說出口、近乎于偏執的倔強。
“你回頭看看我,我不是以前那個不懂事的時允了。”他話裏帶着哭腔,明顯帶着乞求的味道,絕不是演的:“我知道錯了,我現在回來了,我不會再騙你,我說舍不得你,喜歡你通通都是認真的。”
“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後悔了。”
時允不否認自己曾經給許臨熙帶來的傷害,但如今角色對調,乞求對方回頭再說上一句話的那個人變成了自己,他這才恍然明白原來許臨熙當初對自己的愛被貶得一文不值,也曾卑微到骨子裏。
如今時光不能倒退,任何解釋和挽回的話在抹不去的陳年舊傷面前都變得蒼白。
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把一切能補救的辦法通通嘗試一遍,即使是許臨熙想要把自己最後這點可有可無的尊嚴踩在腳下,他也會毫不猶豫現在就給人跪下來。
只可惜,除了用着最禮貌的方式告訴自己“滾遠點”,許臨熙不會再提出任何要求。
怔愣間,他聽見許臨熙背對着自己說了聲:“松手。”
時允搖搖頭,後又突然想起許臨熙看不到,遂又開口喃喃,回了人一句:“不要。”
時允兩手攥得很緊,像在死命護着自己珍視的什麽東西一樣。
不久過後,許臨熙似是嘆了口氣,僵直的背部肌肉逐漸放松下來。
時允知道,他這并不是妥協,他在壓着極力克制着自己遭到糾纏的厭煩與無耐。
将人的指頭一根根掰開,許臨熙側身用餘光瞟了時允一眼:“你自己回去,我今天沒開車,就不送你了。”
之後沒再多說什麽,合着大衣邁步離去,把時允一人留在了燈火映照下孤獨的黑夜裏、刮着冷風的露臺。
經時允這麽一鬧騰,許臨熙自然是沒了過生日的心情,再加上明天還要到醫院裏值班,所以回去直接在吧臺跟老板結了賬,叫上了包間裏的幾個人一起離開。
時允下樓後沒有再返回去看,也沒急着叫車,就像小時候每次心情不好時常玩的那樣,把街邊道牙當成了平衡木,手揣在兜裏搖搖晃晃一個人從上面走過去。
冷不丁地,身後一束汽車的強光打了過來,怕自己擋着別的的道,時允往路的裏側挪了挪,特意讓出些位置。
但對方顯然沒有要通過的意思,緊接着按了兩聲喇叭,這才引着時允回頭望了過去。
一陣刺眼的LED光從眼前閃過,時允下意識擡起胳膊擋了一下,之後透過緩緩落下的車窗,時允看到了坐在駕駛座正一臉嚴肅盯着自己的池嶼。
兩人就這麽一裏一外對視了有十秒鐘左右,池嶼發話,冷冷說了兩個字:“上車。”
時允當然知道他沒這麽好心要送自己回去,多半是有話要對自己說,而且百分百是關于許臨熙的。
于是沒多猶豫,上前打開副駕駛的門,彎腰坐了進去。
操控臺前的出風口持續不斷有暖風吹出來,饒是如此,時允坐進車裏後,還是給狹小的空間帶來了一絲涼意。
池嶼将發動機熄火,透過後視鏡往車邊霓虹閃爍的馬路上望了一眼,斟酌半天才幽幽開口:“你那花臨熙沒帶走,最後還是讓保潔收走了。”
不是什麽大事,時允低着頭“嗯”了一聲,沒表現出過多的在意。
之後緊接着又聽對方問道:“所以你現在是什麽意思?是想要找他複合麽?”
時允不覺得這有什麽好難以啓齒的,真正難的是自己無論做什麽都不能再打動許臨熙。
想到這裏,他自嘲笑笑,聲音很低:“我倒是想,他也得給我這個機會。”
許是從他這話裏聽出許臨熙拒絕的意思,池嶼凝着眉輕嘆,不由得松了一口氣:“算他腦子清醒。”
說着轉頭朝副駕瞥過去一眼,眸中帶着譏諷:“就你之前做的那些個缺德事兒,他要是真同意跟你複合才是腦子有病。”
将一側的車窗緩緩降下來,池嶼從兜裏抽了一支煙出來點燃,吸了兩口後也沒急着趕時允下車,就這麽兀自陷入了回憶:“當初你們兩個才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提醒過他,說像你這種從小被富養大的小少爺沒個定性,有可能就是跟他玩玩,沒想着認真。我讓他多留個心,別傻乎乎跟人掏心掏肺的最後落個慘淡收場。”
“你知道他是怎麽跟我說的嗎?”池嶼說着看過來,眯着眼湊近時允,刻意一字一句,力求讓人把自己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都刻進腦子裏:“他說你不會,說我不了解你,你其實很善良,說是真的喜歡你。”
被這最後三個字狠狠地擊中,時允頓覺心下一痛,紅着眼圈,清澈的眼底漸漸浮上一層水汽。
怕被對方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他将頭轉向窗外,做了幾口深呼吸,這才将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又生生壓了回去。
池嶼往窗外彈了彈煙灰,神情有如夜色般深沉,繼續道:“後來你們兩個之間出了那檔子事兒,他一開始也沒告訴我們,還是有一次江書然路過醫院知道他沒打招呼整整消失了兩個禮拜,我們才上他家硬把門敲開。”
“你是沒見他當時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池嶼扯着嘴角低呵一聲,嘴裏吐出口霧氣:“要不是臨熙攔着不讓,說實話,我當時真的掂刀宰了你的心都有了。”
“後來醫院那邊也催得緊,他沒休息幾天就跑回去繼續上班了。但我感覺他其實壓根就沒準備好,每天都是恍恍惚惚的。”
“後來幫他們老師在手術在上做縫合的時候出了點事故,弄傷了手,事後才知道對方是已經确診的艾滋病毒攜帶者。”
一聽見這個,時允心頭也跟着一緊,怔着眼睛望了過來。
“我們幾個那時候全都吓死了。”池嶼夾着煙的那只手抹了把頭發,看樣子至今仍是驚魂未定:“我跑到醫院去找他,二半夜的,他一個人兩眼無神呆呆坐在手術室門口的地上,身上的無菌服還沒來得及脫。”
“我問他還傻愣着幹什麽,阻斷藥吃了沒。他當時說的話,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池嶼頓了頓,仰頭靠在了椅背上:“他說最難捱的痛都挺過來了,不過就是個艾滋病麽,讓我別這麽大驚小怪的。”
“我當時覺得他一定是瘋了,他精神不正常,需要去看一看心理醫生。後來見人踏踏實實把藥吃了,等這場風波過去了再回過頭仔細想想,是我誤會他了。”
“他不是想死,只是變得麻木了。沒什事情能再刺激得了他,經歷過你給他的打擊,天塌下來來大不了就是個死,他對生活不再抱有熱情。”
池嶼一根煙抽完,扔掉煙蒂将車窗升了上來:“臨熙原本就是挺沉默寡言的一個人,跟你在一起那段時間我覺得他開朗了挺多,可你們分手之後,他卻變得更陰郁了。”
“這兩年好不容易緩過來一點,我以為這事兒大家不提也就這麽無聲無息讓它過去了。”
“靠。”池嶼忍不住低罵一聲,看過來:“你小子也是臉皮夠厚,竟然還敢回來,沒事人一樣再出現在他面前。”
“時允。”池嶼前面鋪墊了這麽一大堆,現在說着說着終于進入了正題:“你要是真有點良心,就別再來騷擾他。”
他這“騷擾”兩個字本就是罵人的話,但不知為什麽,放在現在的情境下,時允卻覺得這種形容真的是再貼切不過了。
很快,池嶼的臉色嚴肅下來:“我現在能好好把你叫到車裏說話,多少是看在臨熙的面子上,不想把事情鬧大再給他惹麻煩。你當我是求你也好,警告你也罷,總之就是離他遠一點。”
對方明顯是站在許臨熙朋友的角度說出這麽一番話,時允能理解,可他自己所承受的痛苦一點都不比許臨熙少,這些只是看了一場熱鬧的外人又怎麽會知道。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嘴裏嗫喏:“我要是不呢。”
“我沒在跟你商量。”
聽見對方的語氣沉了下來,時允調整呼吸,在開口前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兀自思索了半晌,密密麻麻的痛感還是自心口沿着血液向着四肢百骸侵襲而來。
“池嶼哥。”他輕喚了人一聲,話裏帶着掙紮過後的無奈:“就當我是自私吧。”
說着滿含深意、看向倒車鏡裏頹喪的自己淡淡一笑:“你們怎麽罵我都可以,唯有許臨熙……”
“我用自己的命試過了,我是真的離不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