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不配”
第63章 “他不配”
時長榮遺體火化那天,家裏的親戚、公司高管、時允身邊的朋友、單位的領導同事、包括許豔萍和許臨熙,無一例外全部到了場。
都說死者為大,蔣政聽到消息後原本也是想要過來一趟的,但念在老頭子年紀大了經不起這一來一回的折騰,便被時允以車坐不下為由,将人給擋了回去。
整個告別儀式進行地特別簡單,甚至連遺體告別的大廳選的都是中規中矩不算最豪華的那種。
用時允的話說,人死了,面子上的功夫都是做給活人看的。和時長榮吵了小半輩子,人還在的時候自己沒有好好孝順過一天,現在人沒了,傷心歸傷心,但眼淚若是真流不出來,也不必硬擠。
他這話說得不假,當天自己确實一滴眼淚也沒有流,只是隐約間覺得有些恍惚罷了。
說來生命這玩意兒還真是脆弱得不堪一擊,每每回憶起自己與時長榮的争吵、他罵過那些難聽的話、甚至是扇在自己臉上的每一個巴掌,都仿佛還有切切實實的痛感殘留着。
可如今,父子兩人間的恩也好、怨也罷,都随着這具鮮活生命的消逝被埋葬在塵土裏,甚至連遺言都沒來得及聽對方好好留上一句。
都說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便只剩下歸途。而時長榮的離世也意味着,時允自此以後的人生路,便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遺體火化等骨灰的時候,陳彬負責迎來送往把賓客們都先安頓好,許臨熙配合火葬場的工作人員處理一些瑣碎的細節。
唐曉淇怕時允一個人待着情緒低落,便一直在旁邊守着他,兩人一句話不說就這麽默默陪着對方。
直到淅淅拉拉的雪花從天空中一片片落下來,唐曉淇一擡眼,就看見陳彬手裏拿着條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圍巾,步伐有些急促地,向着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外面風大,你把這個套上。”
陳彬走近後先是舉着擔憂的神情看了時允一眼,之後目光轉向唐曉淇,把自己手裏的圍巾打了個圈,不由分說就給人往脖子上套。
唐曉淇低着頭面頰泛起一抹緋紅,脖子才開始往回縮了一下,之後卻被人掐肩膀撈回來,強行把圍巾在脖子上給他繞了兩圈:“你身上出的疹子還沒好呢,聽話,不然病加重了回去還得讓我伺候你。”
陳彬說這話本是無心,聽上去卻蠻有歧義,唐曉淇怕一旁的時允誤會,連忙凝着眉瞥了人一眼:“你亂說什麽,我哪裏使喚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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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彬倒還是那副混不吝的樣子,不甚在意哼了一聲:“你是沒有,但誰叫我這人犯賤呢。”
之後沒在倆人這邊多耽擱,拍了拍時允示意他有自己在、一切盡可以放心,手揣在褲兜裏縮着肩膀三兩步又跑回了賓客休息的大廳。
饒是時允正在經歷人生中一場不小的變故,也不想一直沉浸在過于悲傷的氛圍裏,看着陳彬離開的背影,他眼神回了焦,轉了個話題也算是岔一岔唐曉淇的注意力,問道:“你們兩個現在什麽情況?瞧我們陳老板這架勢,是不是就準備讓你一直住他屋裏不打算放你走了?”
唐曉淇顯然沒料到都這個時候了時允還有心思跟自己閑聊,目光随之一愣,眨眨眼很快接話:“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具體怎麽想的,但你知道的,我在感情方面一直有點遲鈍,要是他一直不說,可能我永遠也猜不出來吧。”
“是挺遲鈍的。”時允說着呵了一聲,自覺站得有些累了,便蹲在地上從兜裏掏了包煙出來:“陳彬喜歡你這事兒連我這個局外人都看出來了,你跟他在一起待了這麽多年,愣是一點都沒感覺出來。”
說罷推開打火機将煙點上,放在嘴邊吸了一口,眯眼看着身邊的人:“所以你是怎麽想的?能試着接受他嗎?”
“現在不行。”唐曉淇回話間也跟着蹲了下來。
他這話其實挺值得人細細推敲一番的,現在不行不代表以後不行,證明陳彬這小子還有機會,就看唐曉淇這邊什麽時候能準備好了,說來說去,其實都是早晚的事。
時允淡淡扯了扯笑,知道對方話裏頭還有下文,抽口煙,就這麽靜靜聽着沒有打斷。
結果很快就聽見唐曉淇接話:“你知道的,我剛從上一段感情中走出來,自己還沒整理好,現在盲目地答應也是對人家挺不負責任的。”
“況且我以前還說過要跟他絕交這種話,你出國的這幾年我們倆之間的聯系其實很少,彼此也都生疏了,關系轉變得太突然的話,我會有點不習慣。”
一提到時允出國這事上,就像觸動了什麽隐秘的開關,唐曉淇說話的聲音也逐漸小了下來。
看人在自己身旁默默抽着煙、眸底的情緒難辨,他這邊抿着唇琢磨了半晌,最後還是深吸呼口氣,決定把結在心裏這麽多年的疙瘩給人說出來。
“時允。”他喚了對方一聲,看過去的眼神有些怯怯的:“對于你和許臨熙那件事,我其實一直想跟你道個歉,我知道自己不該參與到裏面,可我當時……”
“打住。”
唐曉淇這邊話剛說到一半,甚至連正題都沒進入,冷不丁地,就這麽被時允斬釘截鐵兩個字給堵了回來。
“你知道我回來這幾個月,都在過着什麽樣的日子麽?”
時允皺眉吐了口煙圈,眸光黯淡,一動不動盯在不遠處的地面上。
他這話聽上去像是個問句,其實壓根就沒指着對方回答,于是頓了頓,自顧自道:“我在不停地給別人道歉,一遍一遍,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也總是有人時不時湊上來要給我道歉,雖然有時候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問題究竟出在哪。”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全部過去吧。”他說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眼中帶着釋然,轉頭看向唐曉淇:“你現在非要論個當初誰對誰錯其實沒什麽意義,而且壓根就掰扯不清楚,所以咱們都朝前看,忘了過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兒吧。”
像是等待審判結果的人一夕間得到了赦免,時允的話無疑是幫着唐曉淇把背上背的那個大包袱給卸了下來。
心裏的感動溢于言表,唐曉淇“嗯”了一聲,看着時允随聲附和:“忘掉不愉快,重新開始。”
“是啊。”
跟唐曉淇把話說開,時允的心情也随之輕松了一截,往前方人群聚集的地方揚了揚下巴:“你看時長榮,還沒到領退休工資的年齡呢,轉眼的功夫說沒就沒了。”
“人這一輩子太短了,咱們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來,就過好當下,怎麽開心怎麽來吧。”
當年與陳彬和時允的關系徹底鬧掰以後,唐曉淇其實也暗地裏消沉了好長一段時間。
兜兜轉轉,現在三人的關系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無話不談的那個時候,唐曉淇心中感慨,眼眶中隐約有淚水在打轉,握住了身旁人的手,輕聲道:“時允,謝謝你。”
“謝個屁。”
大概是自己年齡真的大了,時允現在最怕他們給自己整這煽情的一套,單手合拳在對方的肩頭重重敲了一下——這是他們幾個之前打招呼常用的暗號。
“你和陳彬以後的關系怎麽發展我管不了,但咱們仨,不是早就說好的麽……”
時允說着朝人看過去,嘴角抱着一絲玩味的笑,眉眼卻是一如十幾年前初識時那般真誠,緩緩道:“一輩子都是好兄弟。”
*
領到時長榮的骨灰,送葬的一行人沒有多耽擱,直接開車去了陵園。
蔣淑媛當年下葬的時候今日在場的衆多親友都是見證者,包括這次特地從美國趕回來的Doris。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時長榮的骨灰盒會和蔣淑媛的一起放在原先陵園的那座雙葬墓裏時,大巴司機卻在出了火葬場的岔路口,直接把車子開往了另一個相反的方向。
面對衆人投來不解的目光,時允面上一派淡定,出言解釋:“我在別的地方另選了一塊墓地,現在帶你們過去。”
Doris喚了時允一聲,凝眉望過來:“你不打算将他們兩個葬在一起嗎?”
“他不配。”
時允話回得很快,幾乎沒有給剩下那些人任何質疑的餘地,轉頭望了眼窗外,沉聲道:“讓他離我媽遠遠的,兩人一個東邊一個西邊,誰也別去打擾誰,下輩子……也不要再碰到一起了。”
“Okay.”
時允話既然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意思表達得很明确了,Doris深知這已經超出了自己可以插手的範圍,便只收了聲淡淡一笑:“你想好了就行。”
時長榮的親妹妹都發話說了沒有問題,其餘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就更不敢說什麽了,所以這件事倒沒經歷什麽曲折,就這麽由時允一人獨自定了下來。
在墓園進行了簡單的下葬儀式,待流程完全結束的時候,時允拿出手機看了眼表,時間不知不覺竟是已經過了正午。
陳彬和唐曉淇先一步開車去了飯店,把今天招待賓客要上的菜盯一下。
Doris跟着忙忙活活一上午,一行人從墓園離開的路上才算是找到和時允獨處的機會,拉着人袖子刻意将步伐放緩,問他:“時允,你停藥了以後感覺怎麽樣,還有沒有出現過什麽不良反應?”
猛地被問到自己的病情,時允低頭緩了口氣,剛想着答話,擡頭時一眼晃過去,卻看到迎面朝自己走來那個挺俊的身影。
怕被人聽到自己和Doris在說什麽,時允瞬間神經緊繃,身軀僵硬着不自覺停下腳步,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察覺到身邊人的異樣,Doris順着他的視線緩緩望了過去,果不其然,就看見美國家裏擺在時允床頭那張照片上的另一位男主角,此時此刻正迎着冬季的暖陽,一步步走過來最終在兩人面前站定,将時允罩進他高大身軀投下的陰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