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想找他說退婚的事。◎

大雪初霁,淡淡的日光撥開天穹,将院內的梅樹映得分外明豔。

青杏着一襲淺粉色留仙長裙坐在窗邊,粉嫩的一雙小手緊緊貼着手爐,望着滿樹紅梅出神。

似是被眼前景物勾起了什麽回憶,她如圓月般明亮的眸中漸漸浮出了一層薄薄的水霧,連帶着白皙的臉頰都微微泛了紅。

這是她死裏逃生後的第十個冬日了。

她被家中以無糧為由所棄那日,也是這樣的雪天,卻遠兇猛上十倍百倍,凜凜朔風幾乎将所有的樹枝都撕咬掉,昏暗天地間更是窺不見半分行人身影。

她在那場風雪中幾乎被凍僵,所有的呼救都淹沒在狂風裏,唯有不停被吹落的紅梅碎瓣遙遙相應。

黑暗襲來,她認命般地任眼皮沉沉合上,再睜眼時,面前卻是一座她從未見過的好看屋子,不漏風也不進雪,暖暖和和的,還有一個和善的中年男子在對她笑。

“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麽一個人在外面?”

她緊緊咬着唇,兀自蜷在角落裏哭得發抖,半個字節也說不出。

“罷了,先住下來吧。”

恩人閑游四海,她随他去了許多地方,直到被教會了讀書識字,才認出他平日收的友人信件上的稱呼,大大的宣王二字,她方知她口中的沈伯伯,竟是如此厲害的人物。

老宣王膝下無女,寵縱異常,她過得也極為舒心自在,昔日滿臉凍瘡、骨瘦如柴的模樣,也早已在數年嬌養中脫胎換骨,人人逢她便誇是個難得的小美人,她嘴甜,将功勞全歸到她的沈伯伯身上。

世間好景總是不長,她還未來得及長大,沈伯伯卻是早早薨逝。

“自帶你回家以來,我從未對外隐瞞你的來歷,生怕有一日我不在了,朝堂人心險惡,在我身邊的這段時日,于你反倒成為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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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你太小,我實在是挂念你的安危,便擅作主張遙請皇旨,為你與伯伯的那位世子拟了婚約,要他護着你,去吧孩子,和他回去吧。”

她從未見過那什麽所謂的世子,不想去也不敢去,只跪在床前大哭,拼命喊着要他回來,他卻再未應過一聲。

很快便有人來到這裏處理後事,帝京派來的宮人不識得她,斥道:“你是何人?站這裏做什麽!”

她不知該答什麽,讷讷地抱着一個沉甸甸的小包裹,獨自蹲到了牆根。

那日風刮得大,細密的雨絲掃到她的臉上,像針紮一樣疼。

嘈雜聲漸歇後,她眼前出現了一雙繡着金雲紋的錦鞋。

“及笄了?”

她沒敢擡頭:“尚未。”

“跟上來。”

一旁的嬷嬷告訴她,那便是沈伯伯口中的那位世子,沈行鈞。

她怯生生地被帶到了帝京,安置在王府的小院裏,小院花草繁茂,安靜偏遠,看着那個高大瘦削的背影正欲離去,她鼓起勇氣喊道:

“杏杏無意攀高枝,只是怕拂了沈伯伯的好意,讓他走得不安心,孝期滿後,還請兄長退婚。”

那人腳步微頓,沉沉開口:“孝期多久?”

“依大璟律法,應當是二十七個月。”

她随即聽得一聲嗤笑,遙遙飄在風裏。

她有些不安:“……我說錯了嗎?”

“幼稚。”他聲音有些寒意,“本王身為攝政王,要大璟百姓幹等着嗎?”

被人這麽一嗆,她使勁攥緊了自己發皺的裙擺,才忍住不讓眼淚落下來。

她忘記了,像他這般大權在握的攝政王爺,歷來孝期都是仿照皇帝,以日代月的。

可明明解釋一下就好了,她又不是聽不懂話,她實在是讨厭這種不會好好說話的人。

只是……他突然問時間做什麽呢?

看着方才他待的位置早已空無一人,她忽然瞪大了眼睛。

——這難道是和她說,二十七日後,就可以成親了嗎?!

……

“小姐,小姐!”

思及往事,她正難過着,一長臉丫鬟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見了眼前這美人倚窗而泣的模樣,丫鬟不由得一下子怔在原地。

她自知她家小姐被老宣王養得極好,一張白皙的圓臉嫩得仿佛是拂曉蘭草上的一滴晨露,只一眼便讓人生出萬千憐惜。饒是如此,這般直愣愣地撞見,還是忍不住低低感嘆了一聲。

“小姐,”她走過去,壓低了聲音,“奴婢去問了,主院的人說殿下不在府上。”

青杏斂了情緒,略一歪頭:“銀朱,那他去哪裏了呀?我想找他說退婚的事。”

除來王府的那一夜,她此後幾乎沒同他說上過一句話,偶爾幾次遇見,也是離得遠遠的。

唯有一次膽大的時候,便是趁沈行鈞出城辦事之時溜進了他的書房,找到了那道婚旨,婚旨上用金墨書成的吉日,她掰着手指數了數,恰是她及笄後的一個月,方知他此前不過是在吓唬她,這兩年零三個月的規矩,她是可以為恩人守完的。

可時間走得快,今日便已是她的及笄生辰,若再不提退婚之事,怕是要來不及了。

“主院的人勢利得很,不肯跟奴婢說。”那名喚銀朱的丫鬟抱怨道,“不說就算了,話還說得那般難聽,不就是看殿下對小姐不上心嘛。”

“都說什麽?”

她支吾半晌,忽然生起氣來:“說小姐不安分,受了恩人恩惠還不嫌多,還想近水樓臺,做這王府的主母,奴婢都要氣死了!”

“莫名其妙。”青杏聲音裏略帶了些嗔怒,“我沒想嫁他呀。”

“對呀,這婚事是老王爺定的,又不是小姐上趕着的,再說了,殿下向來雷霆手段,多少貴人家的姑娘都繞着走,小姐也害怕呢。”

“噓——”青杏小手在唇邊比了比,“不說了不說了,怎麽說也是住在人家家裏,平白受人庇護,想念叨就念叨吧。”

“至于名聲,你也不必擔心,我之後會離開京城的,我不過鄉野出身,別的地方也沒有人認識我。”

“是、是,奴婢明白了。”

銀朱連忙住了嘴,話鋒一轉,“小姐懷恩于心,此前一貫恪守規矩,如今孝期已過,小姐也長大了,及笄生辰可是姑娘家的大日子,雖然沒有人給辦禮,咱們至少也在院裏簡單過上一過吧。”

“好呀。”

她拎起那條繡了幽蘭的淡粉色留仙裙,又挎上一個精巧的小藤筐,躍到還未來得及清掃的院子裏,頗像一朵粉色的美人梅落到皚皚雪中。

“我許久之前便想吃些梅花糕,但是又不太想麻煩膳房,我們去街上買些材料來自己做吧。”

“可是小姐……”銀朱追了上去,“咱們出府,按規矩都是要經殿下同意的,擅自出去,不會惹惱殿下吧?”

“嗯……無事,咱們快一些,很近的。”

她口上應着,撥開淩亂的枯草,去尋那處小門。

這小門說是門,也未免誇張了些,不過小小的一處洞,恰通往王府後面的街,是她與銀朱在這個偏僻院落亂逛時發現的。

青杏費力從中爬出來時,一向齊整幹淨的衣衫染上了不少泥,小手也因沾到地上的雪被凍得紅撲撲的。

她随意吹了吹手,便提起裙擺跑向街對面的小鋪子裏,聲音清洌洌的:

“大娘,我要一點紅豆,糯米,還有……”

正說着,街上忽然傳來一陣陣長靴踏在石路上的嘈雜聲,緊接着便是一聲怒喝:“抓住他!”

青杏受了些驚吓,下意識地向外看去。

只見一男子身穿玄色金繡蟒袍,披一襲同色鶴氅,勒馬立于街中,暗紋錦帶之上懸着塊白玉令牌,在日光下透出瑩潤的光澤。

他身如青松,高挑挺拔,如墨青絲掩不住兩道劍眉間化不開的淩厲之氣,一雙幽深的黑眸猶噙萬千霜雪,而那高挺的鼻梁,分明的棱角,端得是一副冷峻骨相。

錦靴踩在未消融的雪上,發出細微的聲響。他身形微動,周身的威壓和那與生俱來的矜貴,令道旁百姓個個面露懼色,戰栗不已。

那人似有若無地朝鋪子裏掃了一眼,青杏瞬間方寸大亂,連忙将探出去的小腦袋收了回來,連帶着胸口也不住起伏。

這模樣,不是沈行鈞,又待是誰?

她剛想跑,那低沉的聲音适時響了起來:“亂跑什麽,你以為你逃得過本王的眼睛?”

她渾身一抖,長長的睫羽撲閃不停,一顆心幾乎都要跳出來。

可随之而來的,卻是一陣沙啞的怒斥聲:“沈行鈞,你結黨營私,陷害朝官,實為大璟一大禍害,老夫今日便當街罵個痛快!”

青杏絞了絞手指,蹲在門後,悄悄松了口氣。

他方才,應該并不是在說自己。

“本王一向厭惡不聽話的人。”沈行鈞的聲音再度響起,卻又添了幾分冷意,“尤其是,明知故犯的。”

她抽泣一聲,一張小臉瞬間皺成了一團。

他好像還是在說自己啊!

“啊——!”

“快跑啊!殺人了!”

一聲凄厲的呼喊破空而來,人群霎時間嘈雜不已,四散逃竄。她剛想起身,卻被銀朱一把摁住,又聽見她在自己耳邊倒吸了一口涼氣。

“天吶。”

沈行鈞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利劍,那劍柄潑墨流金,白光所泛之處滴答着鮮紅的血,沿血跡看過去,那逃犯的一只鞋已被人取下來,而裸露的腳上,赫然少了一根腳趾!

“你這鼠輩,莫以為老夫怕你!你無端扣老夫下诏獄,這蒼天有眼,都看着吶,你必遭報應!”

那逃犯身上還未來得及換的衣服,一眼便能看出是朝中重臣,即使狼狽蜷縮着,口中仍謾罵不已。

“有人舉證你貪腐萬兩白銀,本王還未細查,你便逃了出來,倒是省了本王不少力氣。”

沈行鈞挑眉一笑,手起劍落,又斷了他兩根趾頭,血紅的小河在雪地裏肆意穿行着,觸目生寒。

那人瞬間嘶吼一聲,在地上痛苦地翻滾着,咬着牙斷斷續續地向外擠着字。

“你這個、這個賤人,你分明是拉攏老夫不成,故意折磨老夫,老夫清清白白為官多年,怎是你随意指摘的,活該你母妃……”

話未說完,他瞳孔驟然放大,嘴大大地張開着,卻是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朱雀大街之上,整片雪都紅透了,饒是再膽大好奇的百姓,此刻也兩股戰戰,哆嗦着跑了個幹淨,頭也不敢回半分。

“少川。”

一位身着深藍長衣、墨發高束的男子應聲而出,看了一眼逃犯那只被整個斬下的足,又蹲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殿下,他疼昏過去了。”

“拖回去。”沈行鈞将劍遞給下屬擦拭,冷冷開口,“查查是誰放他逃的。”

“是。”

他重新跨上那匹白馬,接過身邊人殷勤獻上的濕帕細細擦了手,又側目向四周的鋪子內随意掃了掃,方揚鞭而去。

“吓..吓死奴婢了。”銀朱顫抖着聲音,“小姐,殿下好像看到我們了,我們快、快回去吧!”

青杏亦吓破了膽,将買好的食材往小藤筐裏一塞,頭也不回地往洞裏鑽,直到進了自己院中的膳房,才堪堪顧上喘幾口氣。

“銀朱,我有時候真的想不明白,沈伯伯是怎麽覺得他為人善良,要将我托付給他的。”

她心有餘悸地開口,目光一瞥,忽然驚呼起來,“我的糯米!”

作者有話說:

開文啦,先感謝一下各位小可愛的支持~

本文先婚後愛小甜餅,v前随榜更,v後日更,随機掉落各種小包包-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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