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殿下真好看呀。”◎

夜裏的山亭有些冷。

青杏抱臂坐在山亭的小石階上, 望着滿天的星辰出神。

在踏入那個家門的一瞬,她其實是有一些幻想的,幻想着爹娘能好好看她一眼, 能為當年之事道歉, 能多少給予她一些彌補。

然而他們全程的目光都集中在沈行鈞身上,直到他走了, 才開始同她說話,說得還是……那般難聽的話。

這麽些年,他們從未挂念過自己分毫, 也從未覺得他們做錯了。

這頓飯, 她吃得難受, 說是久別重逢,卻不如午時與沈行鈞、銀朱以及少川在酒樓吃得那頓簡單的午膳來得更溫馨,更像團圓,說是家,卻比一向冰冷肅穆的攝政王府更涼上百倍, 相較之下, 連攝政王府都有了溫度。

山風不大,卻格外得涼, 拂在她紅腫的右臉上,火辣辣得疼。

聽得身後細微的腳步聲,她有些遲疑地回頭,恰看到一個挺拔的身影穿過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處,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将帶着竹葉氣息的大氅圍在她身上, 又撩袍坐到她身側。

“殿下。”

她應當是哭過, 聲音顯得黏黏的。

“對不起。”

沈行鈞微微有些訝然:“好端端的, 道什麽歉?”

“我今天自顧自地就跑了。”青杏将腦袋往膝彎處埋了埋,“很任性,很沒有規矩。”

沈行鈞嘆了口氣。

Advertisement

“在本王面前,你沒有必要非要講什麽規矩,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就很好。”

他伸手輕輕去擡她的下颌,看到她向來白嫩的小臉腫得厲害,臉上層層血皮都清晰可見,眸中瞬間殺意湧現。

“好久不挨打了。”她吸吸鼻子,玩笑道,“皮膚都嫩了,腫得這麽明顯。”

沈行鈞從袖口取出個小白瓷瓶,倒出些藥粉,盡量放輕了力道塗在她傷口處,她卻仍是疼得使勁往後躲。

“我不要塗這個。”她忽然嗚咽起來,“好疼,特別疼。”

他僵在原處,試探性地伸出手,撫了撫她的腦袋。

“抱歉。”

他沙啞着聲音開口。

“本王不該将你一個人放在那裏,本王實是沒有料到,他會對你動手。”

感受到頭頂的溫度,青杏明顯一愣,小聲道:“沒事的,他不打我,我可能還不會徹底死心呢。”

說罷,她悄悄從他手下鑽了出來。

“殿下貴為攝政王,怎麽能給我道歉呀,還挺吓人的,感覺下一秒就要死了。”

沈行鈞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倒出些藥粉。

“本王與你是夫妻,理應平等。”

見他沾了藥粉的手指又要貼上來,她登時又往後蹭了一步,求道:“求你了殿下,不塗好不好……”

“不好。”他微微蹙了眉,“用了藥,明日才會消腫。”

她仍是委屈道:“我不要。”

見狀,沈行鈞狠下心,一把将她撈過來,讓她側着躺進了自己懷裏。她一下子掙紮得厲害,可她小小的個子,輕而易舉地就被他困在肩膀處,動也動不得,頭頂的明月星辰盡數看不到了,眼前唯餘他那張棱角分明的俊雅面龐。

她鬧道:“你怎麽力氣這麽大……”

“沒點力氣,還做你夫君。”

沈行鈞低着頭,一只手困在她腰側,另一只手沾了藥粉,一點點塗在她傷處,饒是動作已然非常輕了,她卻還是被疼哭了,拼了命地想躲,結果怎麽也掙不開他。

“好疼,殿下……”青杏哭鬧得厲害,“不塗了好不好,就這樣好不好……”

“很快就好了,忍一下。”

他聲音沉穩,入耳讓人有些安心。

“不用藥,明日會更疼。”

“明日疼就明日疼,今天不疼就行了……”她小腿在空氣中不住地蹬着,“殿下,求你了……”

“明日不止疼,臉都會爛了。”

沈行鈞仍是沒有停下動作,将她困得愈發緊了,直到細膩的藥粉覆蓋好她最後一塊傷處,才将手指上剩餘的粉末撣在地上,擡手輕輕拍了下她的背。

這次的動作做得比洞房夜那次熟練多了,他自認為很有進步。

窩在他懷裏,青杏也漸漸安靜下來。

見她不鬧了,他低聲問道:“不疼了?”

“嗯……好像确實沒那麽疼了。”她有些尴尬,“剛才……那個……好丢人呀。”

沈行鈞失笑道:“跟個小孩子似的。”

她一下子有些害羞了,趕忙從他懷中起來,抱膝坐在他身側的石階上,不肯去看他一眼。

“我那個……爹娘,怎麽樣了。”她聲音悶悶的,“殿下是處理他們了嗎?”

“關起來了。”沈行鈞淡淡道,“有血緣關系在,即便要殺,也要你開口。”

她沉默了片刻,仰頭看了看那輪一如既往挂在天邊的彎月。

“……算了吧。”

她輕輕開口。

“反正很快也要回帝京了,以後也見不到了,只當沒有這樣的爹娘。”

“好。”沈行鈞尊重了她的意願,又道,“你的弟弟,本王當如何?”

“這件事對于殿下而言……會難辦嗎?”

“送一個人進太學,不過一句話。”

“那我也不太想。”青杏喃喃道,“可我又覺得,爹娘是爹娘,弟弟是弟弟,終究姐弟一場,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遷怒于他了。”

沈行鈞微微偏過頭,将她身上的大氅又蓋得嚴實了些。

雖是發問,他語調卻極為沉穩:“方才爹娘訓斥你的時候,他可有為你說過話?”

“……好像沒有。”她歪着頭回想了下,“他從頭到尾也就說了一句話吧,就是讓我幫幫他,說他想讀書,想做官。”

“你挨打的時候,他可有為此生氣?”

“好像也沒有。”說着說着,她也不免有些低落,“他什麽也沒做,只是很害怕,可能是怕你殺他。”

“他既然什麽也沒有為你做,什麽也沒有為你說,你又何須用所謂的道德與親情困住自己,又何須對此感到愧疚。”沈行鈞沉聲道,“萬事有來方有往,唯心而已。”

她微微怔了下,一點點轉頭看向他。

淡淡的月光投在他瘦削的臉龐上,将他那沉穩的神态勾勒得格外清晰,連帶着那鋒利的劍眉棱角也柔和起來,平白為他總是威壓不減的雙眸添了幾分溫柔意,明明說得是如此驚人的話,他神情卻無波亦無瀾,仿佛不過是尋常人拉家常的話語。

“殿下對我其實并不算差。”她看得呆了,未經思考驟然脫口而出,“也是因為有來有往嗎?”

“嗯。”出乎意料地,沈行鈞竟應了一聲,“你大抵并不記得,但既是萬事唯心,本王記得便夠了。”

沒再讓她繼續問下去,他轉回了話題,“弟弟的事,不急于一時,眼下既不想答應,便不答應,沒有人能強迫你。”

“我知道了,謝謝殿下。”

青杏重重點了點頭,随即又支吾起來。

“就是……就是除了這些之外,其實我有點事确實想讓殿下幫我一下……”

“關于姐姐嗎?”

“嗯……”她低着頭拽了拽他垂在地上的暗紫色衣袍,“我想帶姐姐回帝京。”

說罷,她又連忙解釋道,“我姐姐不像我,她什麽都會幹的,殿下讓她在府裏做什麽她都可以,肯定不會給殿下添麻煩的!”

“自是無礙。”沈行鈞敲了敲她不安分的小手,“你去說便是,若她同意,本王便多備一輛馬車。”

青杏鼻尖一酸,軟聲道:“少川此前說過殿下人很好,我之前怎麽也不信,現在我相信得不得了。”

捕捉到她話中之意,沈行鈞漫不經心地重複道:“之前怎麽也不信?”

“中邪了中邪了!”

她瞬間捂住了嘴,動作之大惹得他不由得側目看過去。

山風拂起她鬓邊細發,将她随意插着的流蘇簪子吹出清脆好聽的聲響,那雙濕漉漉的葡萄眼仍是清澈又靈動,落在他的視線裏,卻仿佛見了大璟最珍貴、最幹淨的瑩石,明亮得讓他幾乎忍不住想伸手一觸光澤。

他是這般想的,竟也是這般做的,待他回過神來,修長的手指早已撫上她的眼角,那柔軟細膩的肌膚仿佛一柄利刃,手指每劃過一分,心上似乎就開了個口子,将那說不上來的感覺愈演愈烈。

青杏坐在他身前,瞬間是大氣也不敢出。

她承認,沈行鈞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子,可也是她見過最危險的男子,他這般撫着她的眼角,那手法像極了他殺人之前慢條斯理地劃過獵物臉龐的樣子,大抵下一秒那寬大的手掌就要挪到獵物的脖子上,将其一把掐死。

她不過說錯了一句話,他、他至于嗎……

他好兇呀。

“殿下……”她試圖撒個嬌挽救自己的小命,将聲音放得又甜又軟,“殿下真好看呀,是杏杏見過最好看的男子。”

她明顯感覺到那手指僵了一下,擡眼竟見沈行鈞的耳根微微有些泛紅。

這天這麽冷,把他耳朵都凍紅了呀……

他終于松開了手:“……胡說什麽。”

說罷,他微咳一聲,從石階上起了身,強行止了話題,“很晚了,随本王回去。”

“知道了殿下。”

青杏也跟着站起來,拍了拍裙子上的塵土,見她身上長長的大氅在地上拖着,又趕忙把手伸到後面将它托起來。

下山的路有些陡,石塊又雜又多,她走得小心翼翼,竟還是一個不注意踩上了一個尖銳的石頭,吓得她下意識地就竄過去抱住了身旁人的胳膊。

“……”

她抱着忘了撒手,怔怔擡起頭,入眼便是沈行鈞那似乎比方才更紅了些的耳根。

“殿下,要不我把你的大氅還給你吧?”

她被他拽着一點點往前走,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感覺你好冷呀,耳朵都被凍得這麽紅了,會生病的。”

沈行鈞沉默了。

他冷什麽,他從未這般熱過。

“看路。”

他生硬地丢下一句,便偏了頭不再去看她,只在她悄不聲兒地想把自己的手從他手臂間抽出來時,瞬間用力困住。

山頭的明月已往西邊劃了很大一截,皎潔的清輝籠罩在下山路上,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

冬日苦寒,山間偶有鳥鳴,也不過短促而沙啞,除卻衣擺拂過枯枝的細微聲響,能聽到的,也不過是二人輕而淺的呼吸聲。

穿過道旁的陣陣冷梅香,他與她并肩同歸。

直至将她在縣衙旁的客棧裏安置好,又看着她睡下,夜色已然有些淡了。沈行鈞倚在一旁的羅漢榻上簡單休息了下,便踩着滿地的白霜,負手向地下牢獄緩緩走去。

有些人,他是該收拾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