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鈞兒是我們唯一的孩子!”◎
倚在他的懷裏, 她聽了很長很長一個故事。
沈靖言為當時陛下之嫡子,皇後所出,十歲封宣王, 開宣王府, 十七歲迎娶禮部尚書之女姜洛儀,婚後育有一子, 取名行鈞,二人伉俪情深,為京中衆人所豔羨。
雖為嫡子, 因父皇疑心深重, 又偏寵容妃, 冷落皇後,沈靖言遲遲未被賜予太子之位。太子之位空懸多年,諸位皇子本也相安無事,直到他們的父皇在衆目睽睽之下吐出第一口血——
一貫的寧靜,随着這滿地的鮮紅, 徹底被打破了。
“母妃。”沈行鈞手裏握着習字用的狼毫筆, 年紀雖不大,站起來卻比他母妃還要高了, “您說等父王回來鈞兒就可以休息了,可是父王怎麽還不回來呀,我都練累了……”
“鈞兒乖。”
姜洛儀揉揉他頗為委屈的臉,柔聲哄着。
“父王在朝中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不能像母妃一樣日日陪着你,鈞兒多理解理解父王好不好?”
“可是以前這個時候, 他早就回來了。”沈行鈞尚有些稚氣的聲音裏盡是不滿, “他最近回來的越來越晚了, 也不陪我們吃飯,也不陪鈞兒練字,偶爾看到他,他也不對我笑,父王是不是不喜歡我們了呀?”
“這孩子,累了咱們就不練了,休息就是,在這胡說什麽。”姜洛儀嗔道,将他手中的筆奪了出來,“這麽多年來,父王與母妃就你一個孩子,能不喜歡你嗎?”
“那鈞兒睡了。”他仍是賭氣,“鈞兒不等父王了。”
“好好好。”姜洛儀無奈地摸了摸他的頭,“鈞兒先睡,母妃等下就去說說父王,讓他明日早些回來,咱們一家人吃個飯,好不好?”
“好吧。”
他整個人窩進了被子裏,聲音悶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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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們不許吵架哦。”
“你父王和母妃何時吵過架。”她笑着給他掖了掖被子,“乖,好好睡覺,母妃明日再來陪你。”
她輕輕關上沈行鈞屋子的門,獨自走回自己房中等候,待月上中天,附近寺廟裏子時的鐘聲敲過三下,她終于等到沈靖言沾着一身血腥氣,滿是疲憊地歸了府。
“靖言。”她有些擔憂的迎上去,“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父皇剩不了幾個月的壽命了。”沈靖言坐在椅子上,将她端來的熱茶一飲而盡,“奪位兇險,此後本王若是遲遲不歸,你自行歇息便是。”
“鈞兒鬧着要父王呢。”姜洛儀也跟着坐在他身邊,“明日是孩子的生辰,你稍微歇一歇,早些回來一個時辰可好?”
“這都什麽時候了?”不出意料,沈靖言皺了皺眉,将茶杯重重摔在地上,“他都多大了,能不能懂點事,誰家世子還成天鬧着要大人陪?本王忙前忙後,還不是給他謀前程!”
他說話聲音很大,看着愈發陌生的夫君,姜洛儀神色微微一滞,指尖不知何時掐上了掌心。
“……靖言。”她出聲喚道,“自你奪位以來,我親眼看着你越來越疲憊,脾氣也越來越大,手下的屍體更是堆積如山,這種九死一生的事情,我們不做了好不好?我們一家人,就如以前一樣,好好生活……”
“夠了。”他冷冷打斷了她,“本王既然做了,就必然要坐上那龍椅,不破不立,向死方有生!”
“靖言……”
“本王很累,不想再争執了。”他蹙着眉起了身,“你莫不是怕本王做了皇帝,要納一群妃子進來?這麽多年本王對你始終如一,你不用作這些莫須有的猜忌。”
“我從沒有這樣想過!”被這般揣測,姜洛儀也有些生氣,“我當然是相信你,是相信我們的感情的!”
“你自己睡吧,本王睡書房。”
沒有再給她說下去的機會,房門被重重關上,看着那一地的茶杯碎片,姜洛儀緩緩蹲下去收拾,白嫩的手指很快被那尖銳的碎片刺破,她的眼淚也随之落在地上。
他是一個好夫君,與她成婚這麽多年,對她一心一意,也未缺席過鈞兒每一天的成長,從沒有什麽時候像如今這段時間一般,與她頻繁地争吵,更對鈞兒不聞不問。
他變得好陌生。
翌日,她醒來時,府裏早就不見了他的人影,她按慣例進宮請安,當日她有些不舒服,更衣回來之時,她聽到了幾乎讓她五雷轟頂的話。
“宣王近日勢頭過猛,又是嫡子,若再不動手,怕是要晚了。”
說話的是祈王妃與祈王之母,容妃。
“他只有一個兒子,殺了那小子,足夠讓他崩潰萎靡,自亂陣腳。”
“母妃說的是,臣妾早已備好了毒藥……”
姜洛儀腦中驟然一炸,身子幾乎站不穩,踉跄幾步,在藏身的草叢裏弄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什麽人!”
說話的二人本就是密謀大事,卻都是深閨女子,未有什麽經驗,聽到些風吹草動,心下驀然慌亂得要命,竟下意識地跑開了。
“啪嗒”一聲,那毒藥從急急跑走的祈王妃身上滾落在地,直直落進姜洛儀的手中。
她緊緊攥住那藥瓶,整個人止不住地發抖。
宣王與祈王是很好很好的兄弟,她與祈王妃也自然而然成了好姐妹。容妃身子不好,身為兒媳,祈王妃常住宮中照顧,也常常邀她入宮小住。
久而久之,皇帝也特批給她一間小宮殿,就設在祈王妃宮殿的旁邊,每隔六月,姜洛儀便入宮小住十日,兩位好姐妹便有足夠的時間敘敘話,賞賞花。
可她眼中的這位好姐妹,如今為了自家夫君的地位與權勢,竟想殺她的鈞兒!
她瘋了一樣的沖回府,整整七日,寸步不離沈行鈞,就連夜裏也要與他宿在一處,好在并未有人動手,也沒有任何不妥的動靜。
不知是祈王妃她們害怕了不敢動手,還是她們在等待一個機會,她仍是無法安下心,整日惴惴不安,終于在一日的後半夜,她攔住了遲遲歸家的沈靖言。
“洛儀,你還未睡?”
見到她,沈靖言滿是疲态的臉上微微有些訝然。
“我有事與你說。”
“太晚了,明日再說吧。”
“我今日必須說!”姜洛儀不管不顧地朝他喊道,“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這幾日……為何都宿在鈞兒房中……”
沈靖言有些不耐:“不是生本王的氣?”
“祈王妃想害他!”她驟然爆發一聲哭喊,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他們想下毒,他們為了逼你放手,想殺了我們的鈞兒,靖言,我們該怎麽辦啊,該怎麽辦啊……”
他微微正色:“你可有證據?”
“我有!”她胡亂地在袖中一陣亂探,“我聽到了他們的話,我還拿到了他們手裏的毒藥……”
“不錯,是祈王府獨屬的毒藥。”沈靖言滿意地點了點頭,“讓他們動手,謀害皇孫,這罪名足夠祈王吃的,他是本王最大的對手,沒了他,本王必将君臨天下。”
姜洛儀緩緩松開抓着他的手,雙眼呆呆地睜着,寫滿了難以置信。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靖言,你……你在說什麽?”
“本王說,讓他們動手。”
“鈞兒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們唯一的孩子!”她忽然像瘋了一般哭吼道,“沈靖言,你是不是腦子壞了,你是不是在發瘋!”
“我們還會有更多的孩子!”沈靖言驟然抓住她的雙肩,“洛儀,本王很愛很愛你,我們以後可以再生幾個,再把他們養大,不會讓你孤單的!”
“我只要鈞兒!”
她掙開他,重重甩了他一巴掌。
“沈靖言,你給我滾!”
他滿心滿眼撲在權力的争奪上,以為這只是最尋常不過的一次争吵。
可他臉上的紅腫還未散去,在一刀砍死不肯追随他的朝臣時,他聽到了從宮中傳來的,姜洛儀的死訊。
他終于崩潰了。
他那溫婉良善的妻子,在她偶爾小住的宮殿裏服了祈王府的那瓶毒藥,吐出的血幾乎染了面前的整張桌子。
她就那麽倒在血泊裏,手裏緊緊攥着幾沓信件,身下的桌子上還歪歪扭扭地刻着幾個紋樣,那是成親那夜,她害羞想拖延時間,告訴了他自己兒時傳信用的,獨一無二的加密法子。
她還給他畫了幾個出來,他記得清楚,當時那幾個紋樣對應的字是,“喜歡夫君”。
他顫着手讀完她加密過的信,不可抑制地撲在她身上大哭起來。
她說她服的是祈王府的毒藥,死的地方選的是祈王妃給她求來的宮殿,每一處嫌疑都指向祈王府,他們不用傷害鈞兒,便達成了自己的目的,也達成了他的目的。
她說希望他君臨天下後,好好生活,娶再多的女子也沒有關系,只求他将鈞兒立為太子,不要再傷害她的孩子。
她說這件事,不要讓鈞兒知道。
沈靖言從未那般後悔過。
他被權力蒙蔽了雙眼,忽略了身邊所有人,傷害了他深愛的女子,漠視了他們的孩子,一心想攀上那最高的龍椅,不惜說出那般禽.獸之語。
幾年以來,他活在殺戮中,活在勾心鬥角中,活在近乎癫狂之中,他以為自己離勝利只差一步,卻殊不知,他比任何人輸得都慘,都更可悲。
抱着她逐漸冰涼的身體,他肝腸寸斷。
他沒有用她的死大作文章,沒有任由仵作冒犯她,查驗她身上的毒藥,借此将嫌疑指向祈王府,讓她的屍體成為他登基路上最後一塊墊腳石,只在一個尋常的雨夜,敲開了祈王府的門。
他主動退出皇位之争,卻提了三個條件。
一為宣王爵位自此世襲,傳位後年俸不改,府邸不移,代代如此;二則要求祈王在他外出雲游,永不歸京之後,承諾不傷害沈行鈞的性命。
最後,他只交代他莫要深究個中緣由。
“保重。”
那是他對他曾經的好弟弟,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自此,他離開了那處傷心之地,抛下一切,雲游四海,足跡遍布他與她曾約定要去的地方,在每一處山下撫琴,在每一汪碧潭邊給她寫信,還順手救了個瀕死的小丫頭,養在身邊打發時日。
他偶爾也會派人去打探京中之事,祈王登基後,的确信守承諾,并未曾加害過沈行鈞的性命,只是那曾與他争得你死我活的好弟弟,登基沒有幾年,便因病撒手人寰,留下年幼的太子,又惹起一陣雜亂。
他二人争鬥多年,最終誰也沒有得到什麽。
講完這些事情,從不肯輕易暴露自己脆弱一面的沈行鈞,早已微紅了眼眶。
“杏杏。”
水溫漸漸轉涼,他幾乎要将青杏揉進自己懷裏,聲音沙啞。
“你說……本王會變成那樣的人嗎?”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0-06 19:28:48~2023-10-07 21:02: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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