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我跟他和離。”◎

青杏拉着銀朱, 低着頭走在東街上,就連街邊一向愛吃的糖葫蘆小攤出了新的種類,也沒有過去看上一眼。

他果然……還是介意了嗎?

他問出那樣的話, 她的心緒怎麽可能再寧靜, 本來他是想下午在府中陪着她,卻被她硬生生打發走了, 她根本不可能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與他玩鬧一整日,只得百般堅持,讓他出門處理政務去。

這答案, 饒是全身酸痛不堪, 她也要自己去尋。

“小姐, 那邊賣糖葫蘆的吆喝得可賣力了,奴婢去買兩串過來吧?”銀朱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

拖着沉重的身子,青杏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小姐……”銀朱終是袒露了自己的擔憂, “這終歸是醫官一家之言, 他自己的猜測罷了,殿下已經定了明日讓他過來, 小姐又何須先要出來看趟大夫呢?”

她聲音很輕:“我自己心裏要有數。”

銀朱嘆了口氣,“小姐……是不想讓殿下知道此事吧。”

“他介意的。”

“殿下不會的,殿下那麽愛您,怎麽會因為這個和您離心呢……”

她眼尾微微發紅:“他若不介意的話,怎麽會為我約醫官診斷,我本以為他不會問出口那樣的話的。”

“殿下或許只是怕您生病……”

銀朱抓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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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的手還是那麽涼, 不管不顧的話, 長此以往下去, 肯定是要生病的呀。”

她輕輕垂了眸,沒有信銀朱的解釋。

雖然難過,她卻是理解的。

他是沈氏皇室血脈,身上有世襲的宣王爵位、偌大的王府與數不盡的家財,若沒有孩子,他百年之後,這些東西要誰來承襲,那世襲的爵位,也終究要淪為個笑話。

他必然是想要孩子的。

越是這般想,她心裏越是堵得慌,也愈發不安起來。

早知道就不與他完禮了。

為何偏偏要在完禮的第二天,告訴她這樣的可能,若是她提早知曉,她與他和離便是,絕不耽誤他,如今都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她也的的确确動了情,讓她怎麽抽身才好。

踏入帝京那家最好的醫館懸濟堂時,她懸在眸中的那一滴淚終于落了下來。

她好緊張。

她向來不喜歡這藥味,也懼怕那牆上挂着的各式各樣的針,以前看病若不是被沈伯伯強行摁着,她絕不可能乖乖地給大夫瞧,眼下她卻要主動送上門來,當真是好害怕。

“夫人好。”有藥童迎了上來,“您是瞧哪方面的病?懸濟堂平日人多,大夫也緊缺,您說說哪裏不舒服,小的好給您安排。”

攏了攏身上厚重的絨毛鬥篷,青杏有些難以啓齒。

銀朱卻是機靈:“咱們懸濟堂,可有女大夫啊?”

“懸濟堂是全帝京最好的醫館,自然是有的。”藥童點點頭,“小的明白了,請夫人過來吧。”

她們一路跟着他,往懸濟堂的深處走了走,越過一道精巧的石橋,藥童停在了一間盈滿了藥香的小閣前。

“柳大夫就在裏面了,眼下恰無病人問診,夫人直接進去便是。”

青杏點了點頭,輕輕敲了敲門,便進去了。

屋子不大,卻暖融融的,陳列着筆墨與藥書的桌案後,坐着一位素雅衣衫的女子,見有人來了,她将長長的烏發随手盤起,給了一個溫和的笑。

“夫人坐,可有哪裏不舒服?”

這位柳大夫瞧着倒是平易近人,多少緩解了些她的緊張。

“我……”她低聲猶豫着,“有懂醫術的人,曾猜測我有體寒之症,我便向您來求證一下……”

柳大夫面上表情極為平靜,仿佛見多了一般,自然地拽過她的手臂搭上了脈。

看了脈象,又在她身上簡單查驗了一番,柳大夫重新坐了回去。

“的确有。”

她腦中一懵,額頭微微滲出汗來:“那……那嚴重嗎?”

“算是比較嚴重的了,為何拖到現在才來看?”柳大夫擡手寫了藥方,“夫人幼時當是被嚴寒所侵,此後多年未當回事,經年累月下來多少會加重一些。”

“這體寒之症平日沒有覺得什麽,但對于我們女子而言卻是要命的東西,也有不少女子像你一般,或是家裏疏忽失察,或是自己不當回事,婚嫁之後才吃了苦頭。”

青杏喃喃地重複她的話:“婚嫁之後……”

“嗯,都是女子,我便直說了。”柳大夫點點頭,語調溫和了些,“夫人寒氣入體,極難有孕,精心調理也未必可以懷上,此件事,夫人該早做打算才是。”

她指尖用力掐住了掌心,整個人微微發着抖。

“早做……打算?”

“夫人衣着打扮不凡,是達官貴人家的正妻吧?”

她讷讷地點點頭。

“我在這裏為人治病多年,見得多了,這貴人家的女子無所出,絕大部分都是被休棄的。”柳大夫輕輕一笑,“故而有不少正妻為保地位,主動為夫君擡了幾房小妾延續血脈,最終倒也相安無事。”

“……”

她指尖掐得更用力了些,幾乎要掐出血來。

“好了好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說。”見她反應強烈,柳大夫也将聲音放得更柔和了些,“這各家呢有各家的情況,夫人年紀也不大,回去與夫君商量商量吧。”

說罷,她起身向門外引了引。

“這藥方已然開好了,第一服我已吩咐人去煎,稍後送到左手邊的第三間房裏,夫人先喝一次,若沒什麽事,之後自行在府邸裏煎藥便好。”

“好,多謝你了。”

青杏終于松開了一直緊咬着的唇,細細看來,那唇瓣上微微往外滲着血珠,想來是被人用力咬得厲害。

她示意銀朱将銀錢奉上,轉身往院裏走去。

“小姐、小姐……”銀朱付了錢,連忙追上來,“小姐,您等等奴婢呀……”

她小跑幾步追到她身前,這才發現青杏已經哭了。

“小姐……”

銀朱讷讷地喚了一聲,扶着她坐到了院內的石凳上。

“您別哭了,奴婢聽着心疼,這種事情誰也不願意攤上的,真的不怨小姐……”

“銀朱,你幫我去府衙看一下,和離需要什麽手續吧。”她眼眶上深深地紅了一圈,“我跟他和離。”

“這、這昨夜才剛成了事,怎麽今日您就提和離啊。”銀朱聽得慌了,“方才大夫也說了,精心調理只是未必能有孕,只是未必,她、她也沒有把話說死啊……”

她匆匆撫着她哭得發抖的後背。

“您別沖動,還是同殿下商議一下,殿下那麽那麽愛您,您也是知道的,奴婢覺得他根本不可能就因為這個不喜歡您,小姐別胡思亂想了……”

“那要怎麽辦!”青杏低低地喊了一聲,“當個大度的正妻,給他擡幾個人進府嗎?不可能,我心眼小,我接受不了,我寧願現在就跟他和離了,我也落個安生!”

銀朱愁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小姐……奴婢也從來沒聽說殿下喜歡孩子啊,您與殿下就兩個人好好過日子,真的也挺好的。”

“那他王爵之位傳給誰啊!”她什麽也聽不進去,“早知道我就不喜歡他了……我喜歡他幹什麽呀,我早就說女子一旦動了情就會完蛋,你看看我是不是完蛋了,老祖宗的詩句明明就是很有道理的……”

饒是勸了許多句,她仍是委屈難過得緊,還想說些什麽,卻驟然迎着風打了個噴嚏。

“太冷了小姐,我們別在這了。”銀朱見狀,趕緊将她往屋裏領,“天色不早了,咱們喝完藥得快些回去了,殿下雖從來不派人盯着小姐的行程,但回去太晚他肯定是要出來找的。”

“我不想回去……”

銀朱硬拽着她,依言進了那左手邊的第三間房,房中的桌子上放了三只碗,一碗已經被上一位病人喝過,卻沒來得及收走,一碗藥湯是清的,最後一晚卻是黑漆漆的。

銀朱環視了四周,有些疑惑:“這哪碗是我們小姐的呀?怎麽也沒個藥童,這喝錯了他們能擔得起責任嗎?”

“肯定是清的呀。”青杏小聲嘟囔一句,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模樣,“那碗黑乎乎的看着跟毒藥一樣,看着就不像什麽好東西。”

“可是藥不都是黑的嗎……诶,小姐!”

見她端起那碗清湯藥喝了下去,銀朱吓了一大跳,卻還是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着她飲了一大口。

“……不苦。”她微微訝然,“我還以為會苦死呢。”

“這位夫人!”一位藥童匆匆忙忙沖進來,神态慌亂,“這、這小的還沒過來跟您說,您怎麽就喝了!您喝的、您喝的可是月明靈草做的藥湯啊!”

“月明靈草?”聽到這熟悉的名字,她張了張嘴,“是那個很貴很貴的藥材嗎?”

“是啊夫人!”藥童急得跺了跺腳,“這好幾千兩一株呢,是您前面那個病人救命的藥啊!”

“救命的藥你們随随便便在這放着,也不派人看着,現在還怨上我們家小姐了?”銀朱口齒伶俐,登時就不饒他,“我們家小姐還誤喝了,這若對身子有什麽影響,絕對要跟你們好好算算這筆賬!”

“月明靈草是何等好藥材,除了解毒之外,沒有什麽副作用,影響不到夫人身子的!”

藥童擦了擦額頭上不停冒出的汗。

“今日外面人太多了,我們懸濟堂人手實在是不夠,小的當真是一時沒看管過來,可是您二位就算不知道,這藥也不是随随便便喝的啊……”

“你是想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是不是……”

“好了好了。”

青杏拍了拍跟人家快吵起來的銀朱,驀然出言打斷了。

“是我亂喝,這藥多少銀子,我賠了,你們再熬一碗給那位病人治病吧。”

“還是夫人識大體。”藥童連忙拱了拱手,“月明靈草所剩不多,現價四千兩銀子。”

銀朱一拍桌子:“這麽多?!”

青杏微微嘆一聲,似是無力再跟人糾纏:“稍後給你們送過來。”

她留下個腕上的金鑲玉游鳳镯作抵,起身将那靈草藥湯一飲而盡。

“小姐!”

“這位夫人!”

迎上他們吃驚的目光,青杏神色坦然。

“這麽貴的藥買都買了,不喝不是浪費。”

銀朱:“……”

藥童:“……”

出了懸濟堂的門,銀朱仍是憤憤不平:“他們分明是在訛人!小姐,這麽一大筆銀子您都答應了,咱們若是動王府賬上的錢,殿下肯定會知道這事的。”

“不用。”她語調仍難掩悲傷,“他給我的聘禮不少,用聘禮的銀子還吧。”

“是,小姐。”

她沒再說什麽,一路疾行,很快便進了攝政王府的門。

她步子快得很,一個沒留神,竟撞上個約摸四五歲的小姑娘。她吓了一跳,連忙蹲下去看,見那小姑娘無事才安下心來。

“哎喲,這小寶怎麽又跟過來了。”她擡眼看過去,一個略有老态的男子急急趕過來,徑直就朝她跪下了,“王妃恕罪,下官有事來府中尋殿下,孰料下官這孫女黏人的很,竟跟了過來,沖撞了王妃,萬望王妃海涵。”

“無事無事。”青杏連忙擺擺手,“是我不小心撞了她,你快起來。”

“本王的王妃都回來了,你還在這裏賴着不走。”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不遠處傳來,她下意識張望,恰見沈行鈞着一身簡單的墨藍色松鶴長袍緩步走過來,俊朗的面龐上隐隐有些笑意。

“是,下官告退。”那男子立即行了禮,拉上了那小孩子,口中尚訓斥着,“攝政王殿下的府邸你也亂闖,真是沒規矩……”

見她疑惑,沈行鈞低聲解釋道,“戶部尚書。他那孫女一向黏人,不是第一次跑來了。”

“哦。”她點點頭,随口道,“他家小孩還挺可愛的。”

他也随口應着:“嗯,本王也覺得還可以。”

“……”

他果然……他果然喜歡孩子!

難怪他那麽着急請醫官來給自己診斷!

一陣莫名的酸澀湧上心頭,青杏登時攥緊了拳,她提起褶裙,頭也不回地就往自己的攬景閣走。

“杏杏?”沈行鈞随即追了上來,“飯菜備好了,本王一直等着你回來吃。”

“我不餓。”

她使了力道想把屋門關上,他力氣卻尤甚于她,牢牢把住那木門,倒也不生氣。

“又出去偷吃了什麽好吃的?”

“什麽都吃了。”她使勁想關門,小臉都因用力而皺成一團,“糖葫蘆都吃了好幾串,一點都不餓,你自己吃就好了。”

沈行鈞微有些無奈:“口口聲聲說喜歡本王,吃那麽多,都不願意給本王捎一串?”

本是調笑的話,入耳她卻愈發別扭:“你想吃你自己買好了!”

“好。”他仍是寵她,被嗆了回去也不惱,“那杏杏,總該讓本王進去吧?今夜睡在你這裏好不好?”

“不好,我不跟你睡,你才不是我夫君!”

趁他怔愣之際,她得了縫隙,一下子就将屋門重重關上了。

極大的碰撞聲響在他耳畔,沈行鈞的手凝滞在空中。

耳鬓厮磨之後,這感情本該再熾熱一分,可她怎麽突然……這麽大脾氣?

還敢說他不是她夫君?

要了他的身子,她就不認賬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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