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先別動。”◎

小篷船随波而下, 天空泛起白色的魚肚皮,深夜的濃黑還未被完全驅散, 談寶璐從睡夢中醒來,映入眼簾的是岑迦南的臉頰,額頭光潔,眼睫卷長,鼻梁高挺,嘴唇偏淡。

或許是河面入夜後太冷了的緣故,人就想往更暖和的地方鑽, 岑迦南的身上正好是最暖和的地方。

她幾乎整個人都貼在岑迦南的懷裏,身上裹着那張獸皮,耳廓貼在他硬邦邦的胸口上, 他的手臂從她身下穿過,從背後擁攬住了她。

看着岑迦南近在咫尺的臉,她有些面紅耳赤, 在獸皮下悄悄挪動手腳,想着在岑迦南睡醒前趕快起來個。

她小心翼翼地在獸皮下拱來拱去, 不覺大腿.根似是擦上了什麽燙而堅硬的東西, 她登時呼吸一怔, 越發不敢動彈。

她似乎聽說過男人早上容易這樣,如果不解決掉就會不太舒服,有些人甚至會直接抓侍女過來幫忙,現在船上只有他們二人, 岑迦南會要她幫忙解決嗎?她抓緊獸皮的邊緣, 腦袋往下縮, 只露出一雙驚恐失的眼睛。

她閉了閉眼, 心如鼓擂, 只盼着岑迦南再睡得久一點,但她忽然從自己的心跳聲之外聽到了另一道激動快速的聲響。

那是從她耳膜下傳來的。

她不由側耳去聽,怦怦,怦怦,那是來自于岑迦南的胸腔,是他的心跳聲。

原來……岑迦南早就醒了。

她慌忙想起身,手肘一撐,就被岑迦南從背心處按了一把,她身體一軟,又重新依附上去,緊緊貼在岑迦南的胸前,他的心跳還是亂的,一聲一聲震着她的耳膜。

緊接着,他的胸腔伴随着說話聲震動起來,“先別動。”

她垂了垂眼,手腳僵硬,縮在岑迦南的胸口,不知岑迦南在等什麽。

岑迦南閉着眼睛,聞着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香,感受着掌心下那溫柔的軟。

岑迦南凡事只要做下了決定,就極少有後悔的時刻。

所謂言出法随,既已下定了決心,再又反過頭來後悔,這便是優柔寡斷的表現,兵家大忌。但在拿談寶璐怎麽辦這件事上,他現在的确有些後悔。

這幾日他們會一直待在一起,像現在這樣過火的情況只會多,不會少。

他對談寶璐那點小心思再清楚不過了,她怕赫東延傷害自己,想找一個更強大的庇護,于是在他面前百般讨好,與所謂的情深意切,兩廂情悅幹系不大。

只是她不知道,他現在所動的雜念,和赫東延并沒有一丁點的區別,甚至比赫東延還要過分。

他不想被談寶璐視為赫東延的一丘之貉,但又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個陰險狡詐的念頭——那又怎麽樣呢?

做一個和赫東延一樣的人,那又怎麽樣呢?

他本來就是個怪物,所有人都說他是天生邪物,在她來找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應該清楚,應該準備好該付出的代價。

難道不是嗎?

他閉了閉眼睛,摟抱談寶璐的手更加用力了。他将她的聲音朝自己按了過來,稍稍緩解腫脹的痛疼。

這時,他突然感覺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貼上了他的脖頸,然後來回蹭了蹭,弄得有些發癢。

他稍稍松手,談寶璐便掙着從那面獸皮下鑽了出來,下巴擱在他的鎖骨上,昂臉望他,臉漲得通紅。

“殿,殿下……”談寶璐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好了嗎?我真的受不了了,太……太……”

岑迦南心一寒,冷聲說:“太什麽?”

談寶璐憋得吐了一口氣,終于将這句話說完整:“太熱了!”

這張獸皮真夠厚的,在深夜披着不覺得,等太陽出來了就熱得要命。而岑迦南又抱她抱得好緊,她後背現在出了一身的汗。

岑迦南一怔,盯着她看了一瞬,然後徹底放開了手。

談寶璐立刻掀了那獸皮,坐了起來,兩手沖着紅撲撲的臉頰扇風,“擠在一起太熱了……”

岑迦南沒說話,他立在船頭,撐了兩把船槳。

船頭水天盡頭的顏色又淺白渲染成了一抹金黃,人來人往的碼頭就在前方,小篷船晃晃蕩蕩地靠上了岸。

上岸後,談寶璐仰天大大吸了口氣,“原來這裏就是大禹啊!”

大禹一帶的風土人情與大都截然不同,大都在天子腳下,所以民風循規蹈矩,無論男子女子都不會做任何出格的事。而大禹則天高皇帝遠,民風十分彪悍,男子尚武,女子潑辣,沿街叫賣聲聲音洪亮得好像在吵架。

談寶璐好奇地四處打量,看什麽都覺得稀奇,恨不得再帶上一雙眼睛,“殿下,我們現在去哪裏呢?”

為了隐藏身份,岑迦南眼睛上戴了半張黑色眼罩,他回答道:“本王手下已在村落中提前準備好了一間草房,現在先吃點東西填飽肚子,然後就過去安頓下來。”

“嗯,好,我先去點幾個菜。”談寶璐去到一間酒肆,要了些酒肉和小菜。

不一會兒店小二便端菜上來,說:“姑娘,您要的菜來了。”

那小二十分熱情好客,為他們斟酒布菜時,嘴巴說個不停,“一看你們二位就是外地人吧?再瞧這身衣服,多半是大都人士。為何來大禹這窮地方呢?莫不是逃婚出來的小情侶?”

“噗。”談寶璐正在喝茶,聞言一陣狂咳,差點沒把自己嗆死。

岑迦南那頭倒沒什麽反應,繼續喝茶,淡淡地說:“不是,她是我妹妹。我們父母去世,躲災逃到了這兒。”

“哎呀,原來是這樣啊!”小二在嘴巴上扇了兩下,說:“瞧我這張破嘴,整日盡瞎說話。爺,姑娘,吃好喝好啊!”

“先別走。”岑迦南擱下茶盞,又往桌上放了一片金葉子,說:“幹你們這一行的,消息靈通,向你打聽一件事。”

那小二一見金葉子,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連忙說:“爺,您想問什麽,只管問,我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岑迦南說:“聽說你們這裏流行鬥獸,如果我想看一場頂級鬥獸,該往哪裏去?”

“這事好說,”那小二聞言,連忙将金葉子收進了袖口,說:“我們這裏最大的鬥獸場就在這條街的巷口,每日晚上戌時開市,子時閉市。若想進去,便戌時就來,在門口買一面腰牌,挂在身上,便可暢通無阻。不過……”

“不過什麽?”談寶璐好奇地追問。

那小二說:“不過,若你們想看一場頂級鬥獸,那可能得花一大筆錢。”

岑迦南緩緩道:“知道了。”

“诶!”那小二收了金子,歡天喜地下去了。

店小二走後,談寶璐小聲說:“殿下,那我們今晚就去鬥獸場麽?”

岑迦南說:“出門在外,不必再叫我殿下了,以免引人生疑。”

談寶璐點了點頭,說:“那叫殿下什麽呢?”

岑迦南緩緩地說:“就像方才我同店小二說的,在大禹這段時間,你我以兄妹相稱即可。”

“兄妹?”談寶璐喃喃:“那就是,哥哥?”

岑迦南看了過來。

談寶璐又叫了一聲,“哥哥,沒錯吧?”

半晌後,岑迦南給她布了菜,點頭道:“嗯。”

*

夜幕降臨,岑迦南和談寶璐便一同去往鬥獸場。

戌時若在大都是已經宵禁的時辰,而大禹的夜市卻燈火同明宛若白晝。

鬥獸場是一座巨大的黑色三層高樓,呈八角狀,每一層都挂了一面八卦鏡,入口處貼了一對龍飛鳳舞的對聯,上聯是,“賭輸賭贏,命裏八千財一萬湊不齊”,下聯是:“博大博小,死後萬貫錢三分帶不走”,橫批:“生死局”。

樓中人聲鼎沸,一陣喧嘩:“來來來,買定離手!今晚幾位爺押哪邊?”

“押大押大!”

“老牛啊,你這回再輸,怕是連褲子都沒得穿了吧!哈哈哈哈!”

一名灰布衣,戴灰帽子的夥計守在入口處,見岑迦南和談寶璐過來,笑吟吟道:“兩位客官面生,是第一次來吧,一張腰牌三錢銀子。”

他遞過來一面普通的木牌,上面刻了一個篆體的“通”字。

岑迦南擡起手。

“謝謝爺,謝謝爺。”那小子連忙殷勤地伸手接。

岑迦南松開手指,掉出的竟是一大把金葉子,“這麽些,夠了麽?”

饒是談寶璐也被這一幕看呆了。

那小夥計眉開眼笑,忙将金子收下,從抽屜裏取出一雙新的腰牌,恭恭敬敬地遞了過來,道:“爺,姑娘,這邊請,這邊請!”

岑迦南和談寶璐分別系上了那枚紫檀木腰牌。

那夥計沒領着他們上樓,反而通過一條曲曲折折的通道,去往了地下,地下一層便是鬥犬。

“咬死它,對,瘋狗子,給老子咬死它!”籠子兩邊均是下注的賭鬼,臉型細長,眼睛深深凹陷了下去。

“汪汪汪嗷嗚嗷嗚汪!!!”這竟不是狗在叫,而是那些下注的人在學狗叫。

鐵籠放出了兩匹巨犬,一黑一白,均有足足半人高,和狼分不清楚。

兩只巨犬一見面就互相撕抓啃咬,黑色的那只張口就咬斷了白毛的半條腿,叼着斷腿一路拖,不一會兒就一地黑色的血污。

這一幕幕談寶璐幾乎不想看。

“爺,姑娘,這邊請!”那小夥計又領着他們再下一層。

越往地心深處走,就覺得身上發涼。地下二層的比賽還沒有開始,靜悄悄之中蘊藏着恐怖。

只聽“嘭”的一聲巨響,什麽東西突然撞上了鐵欄杆,它咬着栅欄,發出低低的嘶吼聲。

這一層竟是鬥虎。

一頭碩大的吊睛大青蟲在鐵籠子裏走了一圈又一圈,眼睛散發着饑餓的綠光。

談寶璐吓了一跳,這時岑迦南突然牽住了她的手,淡聲說:“跟好了。”談寶璐下意識握緊了岑迦南的手,回過神來,“嗯。”

“爺,姑娘,這邊再請!”那小二說。

“還要再下一多少層呢?”談寶璐問。

“姑娘莫心急,瞧,這不是到了麽?”談寶璐走下最後一級臺階,擡眼一看,這一次的鐵籠子裏,關着的竟然是一個人。

準确的說,那是個小孩,看起來最多不過六七歲,穿着粗布衣服,胳膊和腿很粗壯,臉上被污泥塗得漆黑,只剩下一雙惡狠狠的眼睛。這雙眼睛已經沒有人性,泛着綠光,幾乎和樓上的猛虎沒有任何區別。

談寶璐恍然大悟,鬥獸場最後一層,是鬥人。

作者有話說:

賭場的對聯是我自己編的,感覺還不錯呢!

上聯:賭輸賭贏,命裏八千財一萬湊不齊

下聯:博大博小,死後萬貫錢三分帶不走

橫批:生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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