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變戲法◎
聽着外頭的動靜, 談寶璐悠悠睜開眼來。頭頂是一整面紅木制的床頂,雕刻了一幅百鳥朝鳳圖。身上蓋着柔軟的絲綢被褥, 散發着淡淡的清香。那是特意被沉香熏過後才有的香味,透着舒服的暖意。床榻兩側層層疊疊的五彩透明紗布帷幔垂墜下來,每一層都薄如蟬翼,交疊在便構成了一張琉璃般的網,讓那桌頭朦朦胧胧的燈火都顯得五彩流光。
她的頭還昏昏沉沉着,過去一夜宛如隔世,又仿佛大夢一場, 總有一種不清醒、不真實的感覺。
她從被褥下抽出手,舉起來看,五根手指上纏着一圈白紗布, 還隐隐泛着痛意,眼角不由滾落下了幾滴眼淚,一直流進了耳廓裏。
這是她挖掘灰燼時燙出來的, 不知何事被人料理好了,那一切都不是夢。她将手背擱在眼皮上, 強忍住流淚的沖動。
“談姑娘醒了。”她在床榻上弄出了動靜, 兩名侍女立刻上前, 一人一側,用金鈎子撩挂起帷幔。
“是徐公公在外面麽?”她一開腔,嗓子沙啞得不成樣子。
侍女回答:“是。”
談寶璐下了床,走到內室, 驅散了那兩位侍女, 說:“我已經醒了, 你們先下去吧。”
“是。”兩位侍女各自出去。
談寶璐咳了兩聲, 低聲問道:“我現在在哪兒?是在船上, 還是已經到了行宮?殿下他……”
昨晚一整夜她的情緒都不穩定,像是被魇着了,迷迷糊糊感覺不到周圍的人和事。睡夢中好似有人來過幾次她的床榻,又好像有人摸過她的額頭。她猜應該是岑迦南帶她回來,但一路上發生了什麽她卻一無所知。
徐玉溫聲說:“已經到行宮了。殿下他有公務在身,此時不在行宮。”
“嗯。”談寶璐怏怏地點了點頭。
見她醒了,徐玉難得松了口氣,說:“談姑娘,若你再不醒,殿下怕是要将萬事通捆這兒來了。殿下昨晚來來回回看了你幾次,你都睡着。談姑娘你再歇息歇息,今晚殿下若是有空,會再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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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寶璐點了點頭,又問:“我不在的這幾日,宮裏可出了什麽事?”
徐玉說:“無甚要緊事。說來也巧,談姑娘同殿下一走,陛下那邊就病倒了,卧床躺了數日。昨日到了行宮,方才勉強好了一些。今日終于能下床,正打算在行宮裏設宴。”
“談姑娘病可好了?”這時又聽見有人過來問話,聽聲音是赫東延身邊太監。
徐玉在她屋中被人看到易惹口舌,便讓一名侍女出去問是何事。
談寶璐聽到那小太監隔着門板說:“談姑娘病了這些日子,陛下日日挂念,今日在流水園裏設了宴,特請談姑娘去。奴才方才聽着談姑娘出了聲,身子可好了些?可否參加今日的宴會?”
徐玉對談寶璐說:“殿下今日不在,談姑娘若不想去,托病就是。”
談寶璐略一思索,搖了搖頭。她不想再這麽唯唯諾諾地繼續逃避下去,難題不去面對永遠都無法解決,既然不可避免,那就直接迎難而上。
談寶璐說:“陛下的耐性也有限,我已托病了這些時日,再這麽推辭,恐怕惹得聖怒。今天我已經回來了,就去赴這場宴吧。”
徐玉若有所思地瞧了她半晌,說:“談姑娘,殿下臨行前,令我傳句話給你。”
“一句話?”談寶璐好奇道:“什麽話?”
徐玉說:“不要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那件事是錯不在談姑娘。殿下還說。”
“說什麽?”談寶璐忙問。
徐玉說:“殿下此行收到的密報有誤,延誤了轉機,方才讓叛軍得逞,若談姑娘實在邁不過這道坎,那便……怨他就是了。”
談寶璐眼眶一紅,喃喃道:“我,我怎麽會怨他呢?”
自己苦苦尋找的弟弟已經喪命,自己守護的百姓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慘遭殺害,岑迦南現在又能好到哪裏去?她打起了精神,忙問:“徐公公,我一直病着,有些事沒曾注意,您可瞧見殿下的臉色如何?他這幾日也是備受打擊。”
徐玉說:“談姑娘放寬心,殿下與談姑娘不同。殿下這一生并不太平,經歷過的事多,不會輕易被打倒。只盼着談姑娘能盡快好起來,談姑娘若康複了,倒是真了卻了殿下一樁心事。”說到這,他又微微笑了一下,補充道:“談姑娘關心的話,奴才一定會帶到。”
給赫東延那邊回了信後,徐玉告辭,談寶璐下床梳妝。
那兩名侍女又被喚了進來,為她更衣化妝。待撲了粉,侍女又取來一只瑪瑙石礶,揭開塞口,用玉簪子從中挑出少許,另用清水化開,再取尖頭羊筆蘸紅,往她眉心描花紅。
看着侍女的動作,談寶璐倏忽失神,問道:“為何要這麽塗?”
那侍女不曾察覺她的失态,解釋道:“這盒胭脂是用大禹一帶的紅石研磨成的,顏色要豔麗一些,非得用水先化開了,才上得了色。談姑娘可喜歡?談姑娘……”
談寶璐回過神,說:“我現在一臉病容,這顏色太豔了,還是用普通胭脂蓋一蓋吧。”
“是。”侍女給她換了一盒胭脂,給她塗上。不過是在唇上揩上一丁點兒,掩一掩那慘白勁兒,但整個人就全然不同了。那侍女忍不住說:“談姑娘哪兒裏有什麽病容,好看得很。”
談寶璐笑笑,換上一身素淨的藕白色裙,前去赴宴。
行宮流水院內,衆人正在飲酒玩樂。
此處修建在山峰之中,在山下遠遠看去,雲霧缭繞,宛若仙境。這行宮內每一塊巨岩,都是由腳夫和奴隸用肩膀和纖繩背上去的。山峰陡峭的一面有一道懸落九天般的瀑布,這面瀑布之水流至行宮時,便成了一條九曲十彎的溪流。
宴席就設在這溪流的兩側,園內美女如雲,赫東延帶着随行的妃嫔、此地父母官獻上的美人們,或醉卧青石,或桃林起舞,或倚欄獨坐,或嬉笑打鬧。
潺潺流水中,有盛美酒佳釀的金螺杯順溪而下,旁有一美人擊鼓而奏。金杯順溪而流,鼓聲停下時,金杯飄到了誰的面前,誰就要取酒飲盡,再撫琴奏樂,讓衆人滿意方可脫身。
談寶璐剛一走近,沒曾想一只金杯就飄到了她的面前。
“呵,今兒來了位稀客。”方月華倚在一面貴妃椅上,五六月進了暑氣,天氣一日比一日炎熱,她便穿着一身絲紗绫羅裙,衣衫輕薄,身形曼妙,兩名侍女在她身後為她搖扇。
方月華話中夾槍帶棒地說:“陛下病時就在屋裏裝病,現在陛下病好了,她立馬也病好了,你們說巧不巧!”
方月華冷嘲熱諷了一通,其他幾位與方月華交情好的妃嫔貴女,也紛紛應和起來,“這是巧,還是心情深重?”
“哎呀,可別說這話,別看着談三姑娘平日不肯與我們打交道,一副清高的模樣。以後談三姑娘還不是要同你我做姐妹?這會兒傷了交情,多不好?”
她們一邊尖酸刻薄地指指點點,一邊又好好地打量談寶璐來。能被選作今年的神女,談寶璐容貌身段果真挑不出一點錯,甚至她用着比其他人稍淺淡一些的水粉胭脂,一張臉幹幹淨淨的,丢進人堆裏卻偏偏就是第一眼只望得見她。難怪方月華這麽在意。
談寶璐默默向衆位妃嫔行禮。
她并沒什麽心思與她們周旋計較,她也沒多讨厭這些人,她們的天地太小了些,只能看見井口大的一片天,所以才會将争奪赫東延的寵愛看得這麽重要,她看到了更多是她這兩生的幸運,并不該因此苛責。
“這幾日我身體抱恙,在這裏向各位娘娘賠不是。”談寶璐說。
方月華兩眼就她盯着,兩手撥弄着長長的紅色指甲。可被她找到了借口,可要好好折辱她一番才解氣。
這時惠妃徐敏兒卻開口了,她笑吟吟地說:“談三姑娘來晚了,是該罰。”
她這話聽起來是要拿她是問,可實際上是為她打個圓場,說:“誰都知道談家三姑娘最能歌善舞,罰你跳個舞,難不倒你,那可怎麽行?本宮今日非要給你挑一個難題。”
談寶璐行禮問道:“什麽難題?”
徐敏兒笑着說:“今日非不許你跳舞,你得給我們變個戲法,非要将我們逗笑了才行!”
惠妃地位比方月華要再高出半級,此言一出,方月華等人自然不敢造次。
方月華不悅地翻了個白眼,說:“可得我們所有人都笑了,方才算數。”她眼睛一轉,正好瞧見某位妃子抱着的小女兒哇哇哭鬧起來。這位妃子呼得手忙腳亂,待會兒赫東延就要過來了,怕再這麽哭下去,會惹得赫東延惱怒。
方月華心生一計,故意指着那孩子說:“要将她逗笑了方可,若陛下來了還在哭,這可就是聖前失儀了。”
談寶璐心知方月華這又是在為難自己,但她剛好在哄小孩兒這件事上很有一套,談妮和談傑小時候不愛吃飯,不愛睡覺,哭哭鬧鬧,全是她哄好的。
她看向園裏四處生長着的花卉,立馬有了主意。
她朝衆位妃嫔貴女行了禮,便去花叢裏摘花。她摘的花有紅有綠有藍有紫。她将這些花不知怎麽藏在了手心裏,唯獨只留下了一朵紅花在外頭。
然後她來到哭鬧着的小公主前,張開掌心,将那朵紅花給她看。
小公主果然立刻忘了哭,嘴巴大張着,目不轉睛地呼着氣。
可她看了一會兒紅花,又覺得無趣了,倒想起來自己正在哭,圓滾滾的腮幫子立刻充氣似的重新鼓了起來,這是又要嚎啕大哭的前兆。
趁這機會,談寶璐手指一動,将她藏着的另一朵紫花夾了出來。她的動作飛快,完全看不清其中的玄機,這朵紅花就變成了紫花。
“哈!”不僅是這位小公主,就連其他的妃嫔貴女們,也都看得目不轉睛,津津有味。
“這是怎麽變的,真奇了!”
“太妙了,談姑娘是在哪兒學的,可否教教我們?”
那孩子破涕為笑,咯吱咯吱地流出了口水。她還伸出肉乎乎的小爪子,踢着兩只小腳,奮力地要抓她掌心的花。談寶璐便故技重施,又變了一朵藍花,然後将花別在了小公主的耳朵上。
“真是妙呀!人比花嬌花無色,花在人前亦黯然。”談寶璐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手指一僵,她冷靜地回過身,低眉垂頭向赫東延行禮:“見過陛下。”
“快快請起。”赫東延笑着親自扶談寶璐起身。
談寶璐方才擡起頭來,看見赫東延此行還跟了幾位信任的大臣,周兆也在其中,正目光溫和地看向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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