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更衣◎

赫東延等人的出現, 讓宴會更加熱鬧起來。各位妃嫔美人女眷各懷心事。有上進心的,便想要争一争, 在赫東延面前露個臉。有膽小的,便瑟縮在衆人後頭,将頭壓低。還有清高的,赫東延來了和沒來一樣,該做什麽繼續做什麽。

赫東延同幾位臣子落了座。周兆坐在左側,徐敏兒、方月華等妃嫔坐在右側。宮女如雲般奉上各色香茗茶點。赫東延邊呷着,邊同衆美人說話。

方月華是凡事都要争的主, 給赫東延奉了酒水,盡力讨好:“陛下嘗嘗妾身親手釀的果酒。陛下您聞這是什麽香。”

她喂酒時,特意将手腕伸到赫東延的鼻尖下面, 就想讓赫東延聞一聞自己身上的桃花香。等赫東延聞到了,問起這是什麽香味,她便有機會說:這是妾身身上的桃花香。

可惜赫東延一顆心偏生全系在了談寶璐身上, 他不喝方月華的酒,而是目不轉睛地盯着談寶璐撐在案幾上的手。那手雪白, 跟她這人似的, 不消得撲粉, 自個兒就能發光。

赫東延拿出了自己最溫柔深情的一面,柔聲問:“聽說談姑娘前幾日病了,是什麽病?”

“染上了一點風寒。”談寶璐答道。

“呀!”赫東延忙又問:“那身子現在可好些了?”說着他又轉頭吩咐太監和宮女,“還不去取些補氣血的藥丸來!”然後恢複和顏悅色, 對她說:“瞧着臉色是差了些, 怪招人疼。”

“多謝陛下挂念。”談寶璐敷衍道。

赫東延這幾日病着, 經常喚徐玉進去說話解悶。他總問要如何博得談三姑娘的心, 徐玉便教他, 不能急,要多說些姑娘家愛聽的好話。赫東延思及此,便清了清嗓子,開始說起好話來:“其實朕和你是同病相憐,前幾日朕也病倒了。不然早就會來見見你了。朕病着的這幾日,是日日想着你,朕琢磨,朕染的這疾病,多半是相思病呢。”

談寶璐聞言在心中冷笑,赫東延還真是一日比一日可笑。

他這種人,對沒捕獲到的獵物極盡殷切,但一旦捕獲了,敲骨吸髓的也是他。

什麽相思病,分明是犯豬瘟了。

談寶璐平靜地說:“陛下若龍體抱恙,還是要盡快請禦醫醫治。尤其是這心病,聽說心病拖久了,要壞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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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東延哈哈大笑了兩聲,說:“談姑娘可真關心朕!”

方月華就是眼饞這份虛僞的深情。赫東延同談寶璐問話時,她擺出了不少臉色,緊緊咬着一口小銀牙,搜腸刮肚地琢磨今晚要如何給她一些顏色看。

寶夫人說:“娘娘別生氣了,為她氣犯不着的。”

方月華冷哼了一聲,說:“不就是仗着有幾分姿色麽,等我劃破了這張臉,我倒想看看她還能仰仗什麽!”

“中了!”這時不遠處幾位年輕的貴女正在玩着投壺,投壺這個游戲玩法很簡單,就是将一根類似長箭的壺矢投入一只壺狀的器皿之中,投不中者罰酒。

“投中了!”正巧一名貴女投壺矢正中壺中,衆人爆發出一陣歡笑。

看着這一幕,寶夫人突然說:“其實,娘娘若是真想報複,也不是沒辦法。”

方月華說:“什麽意思?”

寶夫人遙遙指了指不遠處貴女們正在玩的投壺游戲。

方月華眼波一轉,笑出聲來,她用扇柄敲了敲寶夫人,說:“真沒想到,你平時看着老實,倒是個有主意的。這一招,夠狠呀。”

寶夫人說:“謝娘娘誇獎。”

“去辦吧。”方月華笑吟吟地說。

寶夫人便吩咐小太監去另外準備了幾樣投壺所需的東西。

那小太監聽着這些東西很是稀奇,似乎以往投壺從沒要過這些。但他行事乖巧,不該問的絕不多問,匆匆下去料理。不一會便準備好了壺狀琉璃瓶、幾根削尖的長箭柄。

*

談寶璐又坐陪了一會兒,就将近晚宴的時辰。

宮裏的達官顯貴凡事愛擺譜講究,這些妃嫔女眷更是如此。她們一日至少要換四次衣服,早膳一套,晚膳一套,絕不能重樣,若是見一日見同一日兩面,那人穿的還是一身衣服,還要在背後取笑一番。

談寶璐客随主便,也下去更衣。

她同惠妃交情最好,惠妃的宮殿離得也近,便和惠妃一起回殿。

“談姑娘在這間屋裏更衣即可。”她被兩名侍女領去一間客房,客房裏已備好她沐浴更衣需要的一切物件。

侍女說:“請談姑娘沐浴更衣。”

談寶璐不習慣陌生宮女幫忙沐浴,便打發她們下去,“我自己來就好,你們先出去吧。”

“好,我們就在外面候着,凡事談姑娘喚一聲我們就能聽到。”

“好。”

談寶璐獨自在浴桶中簡單梳洗一番,然後披上衣服出來。

室內只她一人走動,所以她衣服沒顧得上穿齊整,只是穿好了小衣和長褲,在外面披上一件中衣,就坐在梳妝臺前的椅上,兩只手背在身後去系脖頸上的繩。

突然窗戶紙一震,一人闖了進來。

她吓了一大跳,擡頭對着鏡子一看,進來的竟然是岑迦南。

談寶璐還保持着方才的姿勢,嘴半張開,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沒叫尖叫出聲,“殿,殿下,你怎麽在這兒?”

岑迦南穿着一身純黑色練武服,幹淨利落,氣質孤傲冷冽。他冷眼看着她,大步走了過來,越走近,越能看見他神色陰沉冰冷。他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掩着領口,下意識地往回縮,直到後背撞上了那面梳妝臺方才停了下來。

岑迦南比她高出許多,兩人面對面站着她只到岑迦南的胸口,她不得不昂起着頭,才能對上他的眼睛。她又問了一遍,“殿下,你怎麽來了?”她補充道:“這裏是惠妃的宮殿,殿下若是被人看到了,不太好的。”

岑迦南垂眸盯着她,冷冰冰地開口道:“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他不過是跑了一趟公務,再回來人就直接跑進宮去了。他又急,又氣,更多的是拿人沒辦法。打,打不得;說,說不得,可由着她自己瞎折騰,他又放心不下。

明明以前不敢進宮的是她,見到赫東延躲得比老鼠還快的也是她,現在怎麽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呢?難道,她改變主意了?難道,她不想要他的庇護了麽?

想到這裏,岑迦南的腦子裏好似有一根筋在突突跳,令他雙眼可怖的充血起來。他惡狠狠地想,是你非要擠進來的,現在又就想脫身?天底下沒這種好事!利用過他岑迦南的人,誰都得脫一層皮。

“殿下,我哪兒有大膽,”談寶璐望着他讷讷道:“我膽子很小的,你吓到我了。”

兩人站得近,身體幾乎貼着。她清晰地聞到了岑迦南身上雜糅的氣味,除了熟悉的檀木香,夜風的涼,似乎還間雜了一點別的什麽。

那是什麽呢?

她鼻尖皺了起來,湊近了,貼着岑迦南的領口輕輕嗅了嗅。

岑迦南不自然地側了側頭,将脖頸離她遠了些,“做什麽?”

談寶璐的眼睛瞬地瞪大,“殿下身上怎麽有血的味道,殿下受傷了麽?”

她的手放在岑迦南的衣領上,想看一看到底是哪裏出血。

黑衣服最好掩蓋血跡,血從黑衣服裏流出來根本看不見傷口在哪裏。

岑迦南反手捉着她的雙手,按在原處,不許她亂摸,“那不是我的血。”

“不是殿下的血?”

不是岑迦南的血,那就是……別人的血?

談寶璐慢慢會過意。

她隐隐猜到了岑迦南這次的公務是什麽了。

她的哥哥談俞曾說過,大晉最大的地下審訊室是岑迦南一手打造,一半的酷刑是岑迦南發明。她也親眼看見過岑迦南是如何審訊凡人,深知談俞所言非虛。

今晚岑迦南應該又是去折磨犯人了吧。

“哦。”談寶璐點了點頭,緩緩放下了雙手。

岑迦南低眸整着衣領,冷漠無言。

一個時辰前,地下審訊室,他親手殺掉了最近捕獲的孟非谌兩名左膀右臂。這兩人雖然到死都沒吐出孟非谌的下落,卻告訴了他一些有用的東西。

三日前,他們燒毀了一處村落。

“為什麽?”審訊員問。

“不為什麽。”那人滿臉是血地笑着說:“路過,喝多了。”

岑迦南整理好衣領,撩起眼皮睨她,“剛病了一場,好利索麽?到處亂跑。”

談寶璐:“啊我……”

岑迦南嘴裏說着冰冰涼涼的狠話,說話間大掌已經貼在了她的額頭上。

熱騰騰的掌心蓋住了她的前額,在那裏久久停頓。

感受着岑迦南這個娴熟的動作,熟悉的溫度,談寶璐的雙眼驀地定住了。她愣怔地望着岑迦南,夢裏殘留的觸覺就是這樣。在她失魂落魄的時候,岑迦南重複了無數次這個動作,所以她現在還記得。

再看到岑迦南,她的眼前總會浮起他們一起在小村莊裏共同度過的時光,胸口又開始一抽一抽漲得直疼,她眼皮一眨,再睜開時眼底一片水光粼粼。

談寶璐眼中那層霧蒙蒙的水波晃得岑迦南心裏難受,瞧着她這副模樣,他越發說不出一句重話。他重重嘆了口氣,決議不再追究,随她去,反正他護着就是了。

“還有點低燒。”

“有麽?”她故意悄悄踮起腳尖,用額頭撞了撞他的掌心。

岑迦南察覺她的小動作,微怔,然後啞然地搖搖頭,垂下了手。

她自己用手摸了摸額頭,說:“我摸着是涼的呀。”

“自己摸不出來。”

“哦。”談寶璐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問:“殿下什麽時候準備回去複命呢?殿下還沒複命的時候,是不是最好不要讓別人看到殿下已經回來了?”

“聰明。”岑迦南說:“不急。”

“不急啊?”談寶璐語氣裏難掩失望。

岑迦南居高臨下地斜了她一眼。她立馬改口:“我的意思是,知道殿下今日也在這裏,我可安心了!”

這話裏,真情只有三分,這三分中的兩分,還只是因為再見到岑迦南安好而已。

實際上她壓根不希望岑迦南出現在這兒。岑迦南的出現可能會破壞掉她的計劃。

她現在其實更想打發岑迦南走。

她又問:“那殿下是特意來找我的麽?”

岑迦南淡淡地說:“回來複命。這裏近。”

就是路過的意思了。

如果不是聽到過岑迦南的夢話,談寶璐還正要被他騙過去了。現在她看着岑迦南一本正經的模樣有點想笑,明明是特地來找她的!

兩人同時低下了頭,談寶璐這才瞥見自己方才更衣更到一半敞開的領口。

藕粉色的外衣半敞着,裏面是一身櫻花粉的薄綢小衣,兩根細細的繩子吊在脖頸後,要墜不墜地托着兩團鼓囊囊沉甸甸的圓潤飽滿。她臉一紅,連忙掩緊了領口,躬起了腰背,含住胸。

岑迦南的視力極好,那是常年作戰時遠望荒漠練出的一雙鷹眼。

只掃去這麽一瞥,就将該看到不該看到的景色一覽無遺。

這段時日他自己也變得古怪,時常有一股控制不住的邪火在骨頭裏橫沖直撞。自己好像在什麽時候已經采撷品嘗過那片唇,撫摸過那團軟,所以腦海中的畫面才會這麽栩栩如生,這麽念念難忘。因談寶璐病了,他好心将這股邪火壓制下來,可她現在又衣不蔽體地幾乎貼着他站着。這還能讓他怎麽辦?

他往後退了一步,大步往屏風外走,“我去外面。”

“嗯,好……”談寶璐難為情地手忙腳亂地系着紐扣。

惠妃給她置辦的衣服好看是好看,但太繁瑣了些,光是罩裙就足足有三層。裙子上這裏是紐扣,那裏又是系繩,談寶璐折騰了半天,硬是沒弄明白這衣服要怎麽穿。

她朝屏風望了望,沒瞧見岑迦南的人影。

要是岑迦南已經走了,她就去把侍女叫進來幫她好了。

她試探地喊了一聲,“岑迦南?”

安靜的屏風後傳來了撲簌簌的走動聲。

岑迦南竟然還沒走?

談寶璐驚了一跳,瞬間後悔了。

“何事?”岑迦南已經到了屏風後。

談寶璐期期艾艾道:“殿下你怎麽還在這兒啊?”

岑迦南說:“又做了什麽虧心事,盼着我走?”

“沒什麽,真沒什麽。”談寶璐臉憋得通紅,強調道:“就是殿下,你,你千萬別再進來了。”

她不這麽說還好,越說岑迦南反而越覺得不對勁。他怕她是在屋裏跌倒了還是怎麽,大步就繞過屏風進來,就見談寶璐就坐在層層疊疊的裙子中間,還是他方才走時的模樣。

他連忙撇開眼,耳尖有些惱羞成怒的薄紅。

他深吸口氣,說:“你的衣服怎麽還沒穿好?”

談寶璐也生氣了起來,說:“你才不知道這衣服有多難穿呢!我方才是要叫侍女進來的。可是殿下在外面,我又不知道能不能叫她們。”

岑迦南說:“你若現在叫她們,我沒處可藏。”

談寶璐四處一看,這處客房家具置辦得簡單,的确藏不了這麽大一個人。

若非要藏,談寶璐目光下移,看向床底。

然後她佯裝無事地收回了視線。

她真沒膽子叫岑迦南像情夫一樣鑽床板底下去……

這下誰也沒說話,這麽相對無言地默了半晌。

過了片刻,談寶璐透過垂下的眼睫,看到岑迦南步履沉沉朝她走了過來。

兩人心照不宣。

談寶璐兩手攥着裙擺,緊張地放在膝蓋上,然後難為情地轉過身,背對着岑迦南,給他看自己背上的盤扣和細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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