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見家長◎
天剛蒙蒙亮, 初夏悶熱的暑氣蒸着大地,趙老二就起床開始準備鷹舍的飼料, 幾十斤鮮肉,再來一大桶水。他的小徒弟也起了,鞍前馬後地跟着趙老二跑,兩人各提着一只桶出門,一擡眼就撞見門前停了一輛青頂馬車。
一瞧車身上的紋路,趙老二瞌睡登時全吓跑了,忙擱下桶, 跑至車馬前,躬身迎接:“武烈王殿下今個兒來,是看鷹的麽?”
馬車車簾被風吹起, 虛虛露出了一道縫。岑迦南一身紫衣金冠坐于車內,面如玉盤,唇如含砂, 正用一只青花色陶瓷茶盞品着香茗,神情舉動雖閑适自若, 但周身萦繞的那一股上位者王霸之氣卻令人無法忽視。
趙老二向來不敢直視岑迦南的天生異瞳, 只悄悄瞧了一眼, 就飛速低下頭去。趙老二都是如此,他那小徒弟更是吓得一次氣只敢出一半。
岑迦南是出了名的愛鷹隼。每年鷹舍從西域、貴陽一帶收來的大型隼、老鷹和雕枭,頭一批都是最先送去供給岑迦南他老人家挑。岑迦南他挑餘下的,方才送進宮, 再供給皇帝和貴族們觀賞。
岑迦南也會養鷹, 再性情兇猛的小畜生到了他的手裏, 不出三個月, 便訓養得服服帖帖, 是狩獵的好手。
岑迦南踏着馬凳出轎,趙老二忙不疊地迓迎步入鷹舍。
一只鐵籠裏關着一只幼崽鶚,灰毛金喙,目光炯炯,正将腦袋鑽進翅膀中梳理羽毛,甚是神氣。
“昨日剛才青海收了一只鶚,這喙,這爪長得,啧啧啧……”趙老二聲情并茂地誇贊了一番,瞥眼去瞧岑迦南的神色,卻見岑迦南興致缺缺,目光只草草撩過這只幼鶚,便又看向了別的地方,似是在搜尋着什麽。
這麽個大寶貝都抓不住岑迦南的心,趙老二這下腦門往外冒汗,忙又轉向另一只金雕,說:“剛才那只,是太幼小了點。這只就不一樣了,它現在才三個月,展翅就足有三尺,待它成年了,有半人高呢!”
岑迦南瞟來一眼,慵懶閑适的眼神終于有了幾分興致。他修長有力而骨節分明的兩指靈巧地擒上了幼年金雕的鳥尾和飛羽,瞧了瞧似是頗為喜歡,但驀地又收起了神色,問:“可有性情溫順些的?”
“性情溫順?”趙老二腦筋飛快一轉,一拍大腿道:“有,有!這只,這是只脾氣好的鹞。”
鹞也是鷹隼的一種,中等個頭,喜歡低空飛,翅緣較鷹直,但也絕非善類。
岑迦南片刻後補充道:“給小女孩養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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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趙老二半張大了下巴,愣了半晌方才結結巴巴地說:“小,小女娃子啊?”
“可有?”岑迦南問。
想在鷹隼裏挑性情溫和的,就像挑一只不吃肉的小狼,天下就沒有!趙老二也鬧不明白,向來只玩最兇猛鷹隼的岑迦南為何一夜之間突然轉性,竟提出這樣的要求。
但趙老二到底是給官爺辦事的,頭腦機靈,他只是略微一慌,很快就定了神,一琢磨,就想出法子來。
“殿下請稍等!小的這就去辦!”他轉進裏間,半晌後走了出來,手臂上還托着一只小鷹。
“這是只鸮。”
鸮,又名枭,因頭部正面羽毛排成盤狀,還有耳狀羽毛,雙目離得遠,與貓十分相似,便也稱為貓頭鷹、夜貓子。這種鳥在前朝視做不祥,有言稱:“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但朝代更疊,革故鼎新,新朝有意颠覆前朝,維護新秩,這種鳥兒便也跟着改頭換面,貴為鸮尊,深受貴族富商喜愛。
岑迦南瞧了瞧這只貓頭鷹,又問:“這只小女孩兒會喜歡?”
“肯定會特別喜歡!”趙老二拍胸脯保證道。
岑迦南方才微微颔首。
趙老二連忙給貓頭鷹準備鳥籠、鳥食之類,給岑迦南随從帶着,又特地派去了一名仆從,專門飼養這只鳥兒。
終于将岑迦南送走後,趙老二的小徒弟好奇道:“武烈王殿下英勇神武,怎麽突然養起貓頭鷹這種小玩意兒了?”
趙老二嗤道:“還沒聽明白麽?那小玩意兒是送給小女孩兒玩的。”
“徒兒聽到了呀。”小徒弟依然不解,“可沒聽聞武烈王殿下有妻女,更未曾聽聞他有妹妹呀?”
趙老二睨了他一眼,搖頭罵道:“榆木腦袋。”
“師父,您怎麽又罵我愚笨!”小徒弟抱怨道。
趙老二暢快地抽了一口旱煙,道:“想想小李上個月來咱家裏,為什麽要送你東西?自個兒琢磨去吧!”
小徒弟說:“小李那是師父的女婿,我未來的小姑爺嘛……”說到這裏,小徒弟又将嘴張得老大。李老二是上門女婿,才要這般讨好,岑迦南怎麽可能去當誰家的上門女婿?
*
談妮在外頭滾了一身泥回來。她怕一進門就被周媽捉了去,故而不敢走大門,便先小貓似的爬上外院種的一排桃花樹上,再從桃花樹枝上跳到圍牆上,然後再滑進院子裏。她剛一落腳,就聽見周媽風風火火的聲音:“我的小姑奶奶喲!你這是有打哪兒去耍了?滾了這麽一身泥回!還不快去将手洗了。”
談妮被周媽拖着去水井裏洗了手。周媽将她押坐在水井邊,然後用一根竹簽子仔細挑她指甲殼裏的泥,一邊挑,一邊千叮咛萬囑咐:“待會家裏要來客人,你可得老實點。”
“什麽客人呀?”談妮問。
周媽笑了起來,說:“你姐姐的。”
話音未落,就聽見前院來了人。談妮連忙奔了過去,但到了門口,又認生地停下腳步,不好意思地躲了起來,只從屏風後面露出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
只見門外站着一位身形颀長的英俊大哥哥,穿着一件紫色衣服,左眼上戴着一只黑色眼罩,他的手臂上還停了一只非常漂亮的鳥。
幾名随從一一将箱子搬入院子內,頭一箱是各類補品,第二箱是各類書籍,最後一箱又是女婿上門時理應備的各類禮物。
果然是這個人!談妮捂嘴偷笑起來。
談寶璐朝岑迦南走過去,兩人明明前一晚還過一次面,但這回岑迦南時來家中向她求親,當她朝岑迦南望去時,心頭便直冒熱氣。她好奇地看岑迦南手臂上的鳥,問:“怎麽還帶了一只鳥?”
岑迦南說:“給你小妹的。”
談寶璐說:“真漂亮一只鳥,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
“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屏風後面冒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音,談妮按捺不住跑了出來,直奔到岑迦南面前,目不轉睛地看這鳥兒,“哇,它真的好漂亮啊。”
這只幼年貓頭鷹似是聽懂了談妮的誇贊,頗為得意地抖了抖脖頸上一圈羽毛。
“我可以摸摸它嗎?”談妮激動道。
岑迦南颔首,他先将鳥引到了自己的指頭上,然後再讓談妮生出手臂,他吹了一聲低低的口哨,那只鳥便跳到了談妮的手臂上。
談妮對這只鳥兒又是歡喜又是恐懼,激動得直跺腳。岑迦南的随從便帶着談妮去前院空曠的地方玩耍。等談妮等人走遠了,談寶璐便無可奈何地笑了兩聲,說:“你也太慣着他們了。”
“這就算慣着了?”岑迦南便過來攬她。
談寶璐忙推了推岑迦南,說:“殿下別鬧,我有正事要說。”
岑迦南沒松手,他低下頭,一面聞着她身上的香,一面又用手指勾纏她的碎發,總之就是不讓她多好過。談寶璐勉強扶着岑迦南,說:“殿下可否晚些再同我娘親亮明身份?”
岑迦南作亂的動作一滞,垂眸淡然地望了過來。
見岑迦南神色有變,談寶璐忙解釋:“不是為了別的,只是我娘親在我婚事上,從不求我高嫁光耀門楣,一直希望我平安順遂。但殿下身份特殊,乃是天潢貴胄,位高權重。我怕我娘親一時接受不來。所以……等晚一些,我娘親同殿下熟悉了,看到殿下溫和的這一面,殿下再亮出身份,可好?”
溫和?這個詞倒是非常有趣,此生還從未有人将這兩個字放在他的身上,他該是與溫和截然相反的冷漠和暴戾。他捉着談寶璐在他胸口亂動的小手,送至嘴邊,道:“你娘親倒是真有大智慧的人。”
“那當然,我娘親是我這世上最重要的人。所以殿下就答應我這個要求吧!”談寶璐說。
岑迦南颔首,又問:“你母親可知我有眼疾?”
談寶璐微愣,方才想起這一茬,她始終将岑迦南當成普通人,便總是忘記了。
岑迦南說:“若你娘親問起我的眼睛,你便同她說我有眼疾即可。”
談寶璐奇道:“為何?”
岑迦南用一種過分平淡的語氣心平氣地淡聲說:“你娘親識你為掌上明珠,自然不會願明珠蒙塵,落入邪物之手。”
談寶璐聞言嗔了一聲,“殿下又胡說八道!”
這時辛夫人聞聲也出來了,周媽、小東小西,還有談傑伴随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