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許你回家一趟,你倒不想回去了。為何不肯回來?”◎

似是一只金鐘在她腦子裏咚得響了一聲, 震得她耳尖發麻。

談寶璐無從得知自己睡着時岑迦南是如何喂藥,但是她非常清楚岑迦南在病中時她是如何喂的。

這就是一報還一報, 冤冤相報何時了嗎?

突然之間,這碗黑乎乎的藥湯變得沒那麽難以接受了。

“我,我自己來吧!”她呵呵幹笑了兩聲,就要将碗搶過去。

岑迦南沒松手,又将湯勺喂至她嘴邊。

她目光水漣漣地求道:“殿下把碗給我吧,這樣喝太苦了。”

岑迦南頓了頓,方才将碗放進她的手裏。

黑漆麻黑的藥湯倒影出她皺成苦瓜的臉, 她擰着眉頭,昂脖一口便将藥全悶了。

那股苦澀的勁兒直沖喉嚨,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尖, 用手在嘴邊扇風,“呼呼呼,太苦了, 太苦了……”

但這麽一口喝完,總比岑迦南一勺一勺喂要來得輕松。

她剛松了口氣, 又見岑迦南從懷裏掏出了一只用荷葉包着的小玩意兒。

岑迦南緩緩将荷葉剝開, 談寶璐眼睛瞬間一亮, 欣喜道:“青梅糖!”

“嗯。”岑迦南揀了一顆喂給她,道:“藥裏不可放糖。糖入藥影響藥效。但可藥後吃一粒,一樣可沖淡藥味。”

Advertisement

談寶璐歡喜地伸長脖子,一口便将岑迦南指尖上的青梅叼走, 然後往後一靠。她将青梅咬開, 清冽的汁水充盈口腔, 将藥味兒沖淡, 她舒服地眯起眼來。

岑迦南問她:“甜麽?”

談寶璐不禁笑了起來, 搖搖頭,道:“殿下沒吃過青梅吧?青梅的味道不是甜的,是酸的。很好吃。”

“是麽。”岑迦南突然笑了一聲,笑意如春山澹冶。

他驀地朝她低下頭去,兩人便離得極近,然後他将唇強硬地映在了她的唇尖。她不由腰窩泛軟,輕啓紅唇。他便單刀直入,嘗起了她嘴裏的那半枚青梅。

青梅子的味道越來越淡,取而代之的是岑迦南身上悠遠的檀木香。談寶璐頭暈目眩,久久回不過神來,挂在岑迦南手臂上的身體早癱軟了下去,化作了一汪青梅汁水。

她無力地亂抓着岑迦南那身深紫色的官袍,直叫那整齊的袖口不攥出深深的褶皺。“唔……”待她喘着氣睜開眼,就看見岑迦南含着笑意的臉慢慢遠離她。

岑迦南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抽出了一塊白帕子,然後張嘴将那青梅的核吐了出來。

看見自己嘴裏的青梅核跑到了岑迦南嘴裏,談寶璐害羞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岑迦南臉皮卻是相當之厚,他吐完了核,還不忘用大拇指指腹将她唇角的唾液給抹了去,淡聲戲谑道:“酸?本王嘗着倒是挺甜。”

“殿下!”談寶璐急紅了臉,生氣地說:“我都生病了,殿下還取笑戲弄我!”

“我這是在取笑戲弄?我這是在哄你喝藥。”岑迦南笑着說:“寶兒冤枉人。”

談寶璐臉頰越發紅豔,抿唇道:“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喝藥哪裏用哄的!”

岑迦南也不同她争,反正以後的每碗藥,他都這麽照灌不誤就是了。

談寶璐喝了藥,更覺得有精神些。她便跪坐起身,說:“殿下,我今天真的得回去了,我出來這麽久,我娘親和弟弟妹妹肯定擔心死我了。”

岑迦南一聽她鬧着要走,臉色立刻陰沉了幾分,他轉過頭,将碗擱在一旁的案幾上,語氣似是溫和,但綿裏藏針,分毫不讓,“待你好了再說。”

“我現在本來就好了呀。”談寶璐張開手臂,“你看,手臂上的紅疹子也消了。”

她特意卷起袖子,給他看自己手臂。白皙細嫩的臂膀雪人一樣,只留下了一絲淡淡的紅印。岑迦南眼神沉沉,用手掌圈了上去,虎口正掐在紅印上,好似要生生将那一處擦幹淨。

岑迦南道:“就這麽不想留在我這兒?”

談寶璐從岑迦南的話中聽到到了幾分不悅。

想來岑迦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慣了,忽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想着跑回家,便觸了他的逆鱗。

談寶璐琢磨了一會兒,為了回家,不得不順着岑迦南的心意說話,“殿下,我馬上就要嫁過來了嘛……我嫁過來後,不就更看不到我娘親和弟弟妹妹了,所以我現在真的很想回去。”

她專撿岑迦南想聽的話說,反正兩家只隔了一道門,她成親後也想回去就回去。到時候岑迦南又能拿她怎麽樣?

岑迦南聞言臉色果然稍霁,他微眯了眯眼,撐在案幾上的手指叩了可叩,方道:“萬事通說你今日要到處走走,下午你想回去就回去。晚上我派人去接你。”

這就是只能回去半日的意思了。

“嗯。”談寶璐雖不滿足,但岑迦南肯讓步,她便立馬下床找衣服穿,生怕岑迦南喜怒無常,忽的就又反悔了。

岑迦南倚在圈椅裏乜乜着眼睛,但也只是淡淡地看着,沒說一句潑冷水的話。

談寶璐找到衣服,正欲換上,又想起來岑迦南還在,便将衣衫抱在胸口,說:“殿下,我,我要換衣服呢。”

岑迦南又掃了她一眼,眼角閃過一絲意味悠長的笑意,方才緩步出去。

聽着岑迦南的腳步聲遠後,談寶璐方才飛快将衣服換上,興沖沖地回家去。

回家再見到娘親和弟弟妹妹,免不了又哭了一通。

談妮哭得最慘,直哭得眼淚鼻涕全糊在談寶璐的裙子上,“姐姐,嗚嗚嗚嗚,姐姐,嗚嗚嗚嗚嗚。”

雖然談妮哭得稀裏嘩啦十分可憐,但她哭起來跟個小喇叭似的,談寶璐忍不住想笑。她用帕子給談妮擦了鼻涕,哄道:“姐姐這不是回來了麽?”

談妮吸着鼻涕,抽抽搭搭地問她:“姐姐,到底怎麽樣才能長大啊。姐姐說長大後就能保護姐姐,可我怎麽還沒長大啊?”

談寶璐道:“談妮已經很乖很勇敢了。你看,姐姐不在的時候,你幫姐姐照顧娘親,照顧自己,你已經是在保護姐姐了呀。”

談妮揉着眼皮,露出了一個不好意思的傻笑。

談妮這句話童言無忌,而默不作聲的談傑卻是打心底這麽想。

姐姐被歹人擄走的時候,就連赫西汀都有本事追車,而他卻什麽都做不了,多麽的無能啊!

談傑正色道:“姐姐,我不想讀書了。”

“什麽?”談寶璐吓了一大跳。談傑有多喜歡讀書有目共睹。他不僅好學,天賦奇高,而且上一世他到科舉失利之前,從來沒表現出不願讀書來。

“這好好的,怎麽說不讀就不想讀了呢?”談寶璐連忙握着談傑的手問。

談傑說:“讀書讀到死,也只是個文弱書生,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談寶璐聞言明白了一二,說:“阿傑,即便你的武功再高強,你也不可能永遠守在你在乎的人身邊,所以并不是去當武夫,就一定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而一個書生也可以幫助許多人,因為書生守護的是太平盛世,文能提筆安天下。”

談妮聽得懵懵懂懂,但談傑更用力地點了點頭。

談寶璐各摸了談傑和談妮的腦門一把,道:“好了,玩去吧。”

談妮和談傑便去院子喂他們的大鴨子和貓頭鷹,不一會兒院子裏就傳來兩個小孩叽叽喳喳的歡聲笑語。

“寶兒,你來。”辛夫人牽着談寶璐去屋裏說話。

辛夫人特意支走了小東和小西,又将門關上。

談寶璐說:“娘親有什麽事嗎?”

辛夫人關門回來,牽着談寶璐到案幾旁坐下,鄭重地說:“寶兒,現在只有咱們娘倆,你可以跟娘說實話。”

“什麽實話?”談寶璐疑惑道。

辛夫人頓了頓,握着她的手,欲言又止了一番,方才十分勉強地說:“那個人擄走你之後,他……可有對你做什麽?”

談寶璐說:“做什麽?”

孟非谌抓走她之後發生了太多事,她一時不知從何處開始跟母親講起。

見談寶璐的眼睛是幹幹淨淨的,辛夫人只能将話說得更直白,“那個人,他碰你嗎?”

談寶璐一怔,終于明白母親在問她什麽。

她有些尴尬地說:“沒有。殿下很快就來了。”前面的确有人想碰她,但也都沒有得逞。

辛夫人卻沒有松這口氣,又問:“那武烈王殿下他知道嗎?”

談寶璐不由怔了怔,半晌回答道:“他沒有問我……”

辛夫人說:“你回來之後,他可有再提你的婚事?”

談寶璐茫然地搖了搖頭。

岑迦南只字未提。

也不對,他還是提過一次,說還沒成親就不讓他進屋,成了親還得了?這也只是将成親當做玩笑話說了。

辛夫人說:“你被賊人抓走的時候,岑迦南來過家裏,也對我許了一些承諾。但是嘴上說的話總是不可信的,非得看他實際如何做。如今世道對女子多有苛責,尤其是看中女子出生貞潔。岑迦南即便嘴上不說,畢竟他也是個男子,男子多半對自己的妻子更加在意。”

談寶璐靜靜聽着,久久無言。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辛夫人說到這裏,心早是又疼又酸,她摟着談寶璐像摟抱着一個孩童,在她後背上拍了拍,柔聲道:“算了,這事已經過去了,沒事就好。你們這門婚事,我本來就不情願,他若當真介意,我們絕不受這個委屈,你随時回娘親這裏來。”

談寶璐心中酸澀,輕輕點了點頭。

辛夫人勉強擠出笑來,又從袖裏摸出一塊長命鎖,說:“寶兒瞧瞧,這是什麽?”

談寶璐接過來一看,感慨道:“好漂亮的長命鎖。”

辛夫人笑着說:“你出生後,娘親就失了寵,談家其他孩子都有長命鎖,就你們沒有。娘親那時候就想,我這個做娘的,真沒做好。如今跟你爹和離,更怕我孤身一人,無力照看你們。誰曾想,繡娘的生意卻越做越好,手上的錢比當夫人還多。我就給你們一人打了一只純金的長命鎖,保佑你們長命百歲。”

談寶璐捏着長命鎖,眼眶濕潤,她撲進辛夫人懷裏,帶着哭腔道:“娘,您真是的!花這冤枉錢。繡娘生意好,可娘手都磨破了,眼鏡都熬壞了。”

“娘沒事,”辛夫人也紅了眼眶,“娘只要你知道,你想回來,永遠都可以回來,家裏不差你這口飯,不差你這雙筷子。”

“娘……”談寶璐摟着辛夫人,又破涕為笑了起來。

在自己家剛坐了一下午,武烈王府上的人就過來請談寶璐回去了。

談寶璐心裏有事,不想回去,便說:“你們回去吧,我今晚就留在家裏。”

“談姑娘就別為難小的了……”過來請她的小随從都快哭了,“談姑娘不跟我們回去,我們交不了差。”

“這是我家,我就想留在我家裏,要我過去你們就把我綁過去。”談寶璐絲毫不讓步。

小随從哪兒敢真用繩子捆人?只得垂頭喪氣地回去,戰戰兢兢地等岑迦南回來拿他們是問。

談寶璐回到自己的房間,覺得哪兒哪兒都舒服。

她病時不能洗澡,早就覺得身上黏糊糊的。

她吩咐小東小西備好洗澡水,熱水剛搬進來,她脫下外衣,正坐在桶沿解脖頸後的肚兜的繩扣,就聽一陣風将窗戶吹得一響。岑迦南又冷又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許你回家一趟,你倒不想回去了。為何不肯回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