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量尺寸◎

岑迦南從樹下走來, 一身紫衣金冠,身姿挺拔清雅, 氣質出塵脫俗,目光銳利如一把剝皮刮骨的白刃。

見來人是他,并沒有讓談寶璐松一口氣,反而讓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垂下手臂,捏了捏酸痛的手指,擠出笑來,說:“就練着玩。”

“是麽?”岑迦南也淡笑了一聲。他移開了抵在她肩上的這把木劍, 懶倦地端詳。

談寶璐擡起眼皮,岑迦南似是專心致志地看那把劍,她看不透岑迦南看劍時到底在想什麽, 更無從得知岑迦南究竟有沒有買她的賬。

岑迦南将那柄木劍随手一扔,解下了自己腰間的佩劍,然後将劍柄遞給了她, 笑着說:“用這把。”

“這把?”談寶璐然。

這把佩劍劍鞘由黑木制成,表層雕琢了一層古樸的暗紋, 劍未曾出鞘, 就已能感覺到那劍身散發出來的被鮮血澆灌淬煉過的濃濃殺氣。

岑迦南指腹輕敲, 利刃出鞘,一道白慘慘的銀光奪目而來。鋒利的劍刃由黑鐵打造,刃磨得極薄,白得幾乎透亮。這把劍一定是被非常精心的料理過, 才會這般鋒利而幹淨, 就連那段引血槽裏也不見一絲血污。

岑迦南朝她遞過劍來, 談寶璐忙兩手背在身後, 不願去接, 連連搖頭,道:“這把是開了刃的劍,殿下,刀劍無眼。”

岑迦南聞言哈地大笑了一聲,那雙似星似辰的眼眸中雖無譏諷之意,但看她有些像看年紀小晚輩才有的寵溺。唯有見到絕對不會有傷害自己能力的弱者,才會覺得他們張牙舞爪虛張聲勢地模樣甚是可愛。

“試試。”岑迦南輕描淡寫道,“你傷不到我。”

談寶璐看着那把佩劍,蠢蠢欲動。

她受不得激将,更不想被岑迦南看癟了。

而且,只有真劍才能殺人,她總有一天是要提上真劍的,為何不能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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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鼓起勇氣,上前接過劍來。

沉重的佩劍壓得她肩膀往下一垮,這劍竟比鄭飛飛的劍還要沉重,鄭飛飛的那把劍她雖然提得吃力,但咬咬牙還是能提得起來。可岑迦南的這一把,她竟然連提都提不起來,更不用說舞了。

岑迦南沒有松手,手掌搭在她的手腕上,讓她感覺沉重,但又不會讓寶劍掉到地上。談寶璐明白岑迦南又在戲弄她,便往回縮手,抿唇不悅道:“殿下就別取笑我了。”

岑迦南又是失笑了一聲,他握住她捧劍的手,然後繞到了她的身後。

他立在她的背後張開手臂,堅硬的胸膛像一堵高大的山峰,手掌上的厚繭摩挲着她柔軟的手背,像一塊磨砂紙在摩擦着柔嫩的貝肉。她掌心發麻,忍不住得想往後退,想松開手,可岑迦南偏從身後緊緊地圈擁着她,雙手緊緊包着她的手,令他退無可退。

從他身上散發而來的淡淡的檀木香将她嚴絲合縫的包裹起來,岑迦南低沉又沉穩的聲音在她耳廓旁響起——“首先,你的刀尖要永遠對準別人,不要朝向自己。”

他牽着她的手,朝上舉起劍鋒。

在她手中重若千金的重劍,到了他的手中輕如兒童的撥浪鼓,随他心意而動,易如反掌,劍人合一。

“其次,”他側過頭,嘴唇貼着她的耳廓,繼續說道:“殺人時,你的劍會受到阻力,那是人的皮、人的肉、人的筋、人的骨、人的血,你要一一斬斷,這樣那人才不會剩一口氣,爬起來殺你。”

談寶璐聽得耳膜陣陣發響。

她明明身處自家的庭院,卻偏又覺得自己的身體現在不是在這兒,而是跟着岑迦南遠赴血腥的戰場。

岑迦南大概就是抱着這樣的信念在馬背上斬殺敵軍吧。

斬斷他們的皮、他們的肉、他們的筋、他們的骨、他們的血,讓他們在自己的劍鋒下咽掉最後一口氣。

“最後,刺!”

像撥動一片柔軟的柳葉,而這片柳葉卻鋒利無邊。

這柄重劍迅速飛刺而去,無形的空氣好似被這一劍劃開了一只碩大的傷口,頭頂一樹白色的夏花撲簌簌地落下,白色的細小花瓣落滿了頭。

劍停在了半空中,談寶璐望着劍尖,愣了半晌神,心有餘悸,久久不能回神。

她感覺到身後的岑迦南稍稍松開了她,淡聲說:“記住了麽?想殺誰的時候,就要這樣出劍。”

談寶璐心一抖,回頭望岑迦南。

她在這一刻裏覺得岑迦南一定是看透了她的打算,才會這麽說。

但她當望向岑迦南的眼睛,又覺得他的目光的底色是透明的。

他怎麽會知道?

她便笑了起來,松開握劍的手,佯裝天真地擺了擺手,說:“太可怕了,劍是男人玩的東西,我不要練了。”

她溫柔地去挽岑迦南的手,笑盈盈地說:“殿下來得正好,我剛好有東西要給你看。”

“什麽東西?”

“嫁衣……”談寶璐臉皮微微發紅。

岑迦南便笑了起來,沉聲道:“那我得好好看一看了。”

房間裏,镂空黃銅香爐徐徐燃起細煙。案幾上鋪滿了紅布,有幾匹紅布太長了,拖落到了地上,讓案幾和地毯看起來都是喜慶的大紅色。

談寶璐一樣一樣地将這些布拿給岑迦南看,說給岑迦南聽。她說了好一會兒,遲遲沒聽見岑迦南的聲音,這時她感覺頭發似是被什麽東西輕拽了一把。

她扭頭一看,就見岑迦南正慵懶地斜倚在圈椅上,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地聽她發言,像只高貴的異瞳波斯貓。

他一只手撐着額角,另一只手修長的手指纏着她的發尾玩,勾起來一縷發,在指節上纏繞數圈,然後送至鼻尖前輕嗅。

談寶璐不悅地瞪他,“殿下不可分心!”

“你接着說。”岑迦南終于坐直起身來,兩手搭在她腰臀的位置,至少擺出了用心的架勢。

談寶璐說:“殿下喜歡哪件嘛?”

岑迦南說:“你喜歡哪件就用哪件。”

談寶璐說:“這可不行,我娘親說,殿下的婚事萬衆矚目,禮服萬不可出錯。”

“錯不了。”岑迦南說:“錯了也沒人敢說。”

談寶璐有些好笑道:“那也是大日子嘛,還是要挑好的。殿下快看喜歡哪一款?”

岑迦南這才瞧了瞧,他心思一動,然後将一款布一款布地往她身上堆,布料或柔軟或輕薄,或有珍珠顆粒,擦落在談寶璐的身上,時而輕癢,時而酥麻,“這款襯得寶兒膚白,這款襯得寶兒膚嫩。”

談寶璐被弄得咯咯直笑,道:“殿下別鬧,要好好挑。”

岑迦南便将她抱坐起來,正經了幾分,道:“方才這幾款都不錯,各做一套就是了。”

“好。”談寶璐點了點頭,道:“殿下的衣服呢?”

“随你。”岑迦南似笑非笑地說:“反正到時候是由你親手脫。”

談寶璐氣急,錘了岑迦南一下,責備道:“殿下!”

岑迦南說:“挑你喜歡的。”

談寶璐說:“我喜歡這款霞光紅漣,這款布做成的婚服,看起來就像紅色的漣漪,一定很好看。”

“嗯。”岑迦南一面應着,心中有了別的打算。

“要是挑好了,還要量一量尺寸。”談寶璐繼續說。她拿出一把軟尺,說:“我先大概量一量尺寸大小。待殿下下次有空了,繡莊裏的人再為殿下好好量。”

“嗯。”岑迦南應了一聲,突然将她抱了起來,放在案幾上,道:“你量。”

岑迦南個子太高,兩人坐在一起她量起來反而不方便,她便由着岑迦南去了。

她将軟尺貼在岑迦南的肩膀上,軟尺沿着岑迦南的肩背一寸一寸推開,一直推到了頭,方才量完。

原來岑迦南的背這麽寬,難怪每次他抱她的時候,她都既覺得喘不過氣,又覺得有安全感。

她莫名臉紅了起來,她定了定神,草草記好岑迦南的尺寸,繼續量了下去。

背之後是肩膀,軟尺放在肩頭,然後拖至手腕。她量岑迦南一只手時,他的另一只手便放在她的腰臀上亂動。

她“啪”地在岑迦南的手背拍了一巴掌,道:“別鬧,換另一只手了。”

“嗯。”岑迦南換了只手,繼續摸。

手臂,腿長,腰圍,好不容易量得差不多了,她剛收起軟尺,立馬便被岑迦南放倒在案幾上。

岑迦南俯身看她,将她的身體裹進這一層又層的紅緞子裏,讓那柔軟的紅綢在她身上織成了紅繭。

她有些茫然,又有些羞澀,咬着嘴唇說:“殿下在做什麽”

岑迦南不答,他将她細細包裹好後,又開始親手一層一層地将這些紅綢揭開,将她從布料一點點剝離出來。

每剝開一層,岑迦南的眸色便顯得更深。他從中找到了一種尋寶一般的樂趣,一層又一層地開鑿出他熱烈渴望着的珍寶。

當剝至最後一層,一塊奶白的肌膚在火紅的布料中透了出來,他的眼睛變得深不見底,就連那只紫色的瞳孔也呈現出了化不開的濃黑。

談寶璐仰頭躺坐在案幾上,兩手撐着岑迦南的肩膀,感覺身上一層層火紅的布料像綻放的花瓣一般一一脫落,她就是這朵紅火蓮花的蓮心。

每一層隔着布料的撫摸,都像是飄來了一片羽毛,最後所有布料全部剝除,她感受到那雙粗糙又灼熱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腿。

在那一瞬裏,她像是觸到了閃電一般身體繃緊,阖上的眼皮劇烈顫抖,她不禁想,她真該去量一量岑迦南的手,為何生得也這麽大,這麽寬厚,幾乎一直手掌就能包裹住她的心口。

“殿下……”她搖着頭輕哼了一聲,然後岑迦南咬了上來。

*

病過這一場後,談寶璐便總覺得累。當岑迦南終于折騰完,她兩腿相并起來,倚坐進岑迦南的懷裏,額頭靠着他的脖頸,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岑迦南低頭看着談寶璐的睡顏,方才動情的潮紅從面上一絲絲退去,最後在細薄的夕陽裏變得異常冷靜而理智。

如果不是他的懷中還睡着一個剛被疼愛了一番的嬌媚少女,多半還會以為他現在就端坐在自己的幕府之中。

岑迦南并沒有談寶璐想的那麽好騙。

如果他真有這麽好騙,他早該被人害死幾千幾萬次了。

舞劍絕不是一時興起。

談寶璐曾為他跳過一次舞,為了報答他給自己的母親。

那只舞美麗得即便今時今日也會時常在他夢境中浮現。

那時她身姿嬌柔,舞态倩麗,手臂指尖柔軟如新生吐芽的綠葉。而現在她起舞,手握重劍,不在專注于舞步,而是将目光望向不存在的假想敵。

她到底想做什麽?找萬事通要毒藥、努力學劍,他能想到的只有兩個理由——一個是她想有力自保,二個是她有人想殺。

“唔……”談寶璐在他懷裏睡得迷迷糊糊,揪着他的領口,輕哼了一聲。

岑迦南垂下眼皮,将手搭在她的後背上,輕輕地拍了拍,他眼前朝前一瞥,便看見案幾上除了那幾層紅絹布匹,還放了不少東西,其中一本攤開着的手劄。

一眼掃過手劄上的字跡,岑迦南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沉。

真正頂級的獵手,往往是以獵物的姿态出現。

岑迦南一直知道談寶璐在利用自己,但他始終覺得這件事無可厚非。

一個弱女子想保命,攀附一棵大樹又何錯之有?想利用,就利用,他反倒得意自己身居高位,能夠供她索取。

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分得清其中哪些是利用,哪些又是真情。

他以為自己能看透了她的小伎倆小把戲,她的甜言蜜語,她的撩撥和嬌嗔。他以為她只是在自己的手掌心裏蹦跶。

結果談寶璐遠沒有他想的這麽簡單。

書劄上記錄的是談寶璐每日在他書房中整理的公文和往來書信。

他逼談寶璐給自己當書童,沒想到是正中談寶璐的下懷。

她每日在他書房為他抄寫完公文書信後,就回來默默回來将自己能接觸到的所有信息全部整理成冊。她在通過他密切關注着朝堂中的局勢,了解赫東延的動态。她甚至會在冊子中做出批注,标注某位官員的軟肋是什麽,能力是什麽,如何将他危機所有,其手段之高明,甚至不輸一名混跡官場多年的高官。

岑迦南不禁握緊了紙頁,在紙上出現了折痕後方才停止。

她柔軟的手臂像柳條一樣勾抱他的脖頸,點朱砂的紅唇輕啓,吐出馥郁芬芳的香氣。她覺得他的懷裏很舒服很溫暖很有安全感,滿足地側過頭,将臉頰貼了下去,來回磨蹭。

他垂下眼皮,又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

談寶璐睡醒時已經天黑了,她發現自己趴在案幾上,身側早就無人。小東在一旁為她的香爐添香。她迷糊了一會兒,方才徹底清醒,問道:“殿下呢?”

小東道:“殿下剛走了,他好像有要緊的公務。”

“哦。”談寶璐點了點頭,又問:“我睡多久了?”

小東說:“剛酉時。”

談寶璐打了個懶洋洋地哈欠,她睜開眼睛,然後登時僵硬地凝固在了原處。

她看見自己的手劄本,倒扣着放在案幾上。

作者有話說:

談寶璐:量尺寸啦!

岑迦南:量哪裏的尺寸?

談寶璐:……(打跑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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