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

◎熒惑守心,天下大亂◎

李管家整日都在前院忙活, 跟着岑迦南一同進入後院也小小吃了一驚。

不過短短幾日,府上就大變了樣。

可具體哪兒變了, 似乎又說不上來。

樹還是那麽幾株常青闊葉子,也沒見新栽什麽花兒,屋檐下頭懸着的宮燈也是府裏常挂的紅燈籠,可偏偏給人感覺哪兒哪兒都變了,看起來就是有了人情味兒。

李管家不由說:“沒想到夫人同小少爺相處得這般好。”

岑迦南沒說話,垂在身側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撥弄着拇指上好的翡翠扳指,遙望着炭火旁一大一小歡快作樂的兩人。

談寶璐梳着夫人頭, 斜挽着發髻,烏黑如雲的頭發裏墜了一根通體雪白的白玉簪子,眉橫翠岫, 玉質娉婷,既有小女兒的嬌憨,又有為人妻子的的溫柔。

她正教着赫西汀怎麽烤肉, 說話的櫻桃小嘴一張一合,被紅彤彤的爐火一烤, 白玉似的面龐仿佛鍍了一層溫和的柔光。

忽地開口問李管家:“夫人這幾日在府上可好?”

李管家忙答道:“全按殿下的吩咐給夫人準備的衣食住行, 夫人這幾日看起來心情也不錯, 小的估摸,應該都是好的。”

更要緊的話,他也不敢說。

談寶璐不是沒來過府上,當初她第一天進府, 他們這些下人就在打賭這位姑娘幾時就要被八擡大轎擡進來了。說到這兒, 他還贏了一吊錢。

夫人是沒什麽變化的, 真正有變化的是武烈王殿下自個兒。

以前這院子裏就跟個冰窟窿似的, 哪兒有什麽人味兒?現在才多少有個家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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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說這成婚後的男人就是不一樣, 脾氣都變好了許多。

“火蹿起來了!”肉串上的油滴進了火爐裏,當場表演了一個什麽叫火上澆油。赫西汀吓得在座椅上彈了起來。

談寶璐笑着說:“沒事,你将肉串拿起來就好了!”

談寶璐教赫西汀怎麽翻動肉串。

肥瘦相見的肉串一遇到爐火,就劇烈收縮起來,肥的地方滋滋往外冒油,翻滾出細小的白泡,瘦的地方則烤得焦黃酥脆,香噴噴的肉香直往人鼻子裏鑽。

“殿下。”衆人中的一個突然看見岑迦南到,慌忙行禮。

“殿下……”剩下的連忙止住了歡聲笑語,跟着行禮。

“下去。”岑迦南淡聲吩咐,遣散了衆人。

談寶璐牽着赫西汀一同落了座,說:“今晚準備了燒肉,不知殿下吃不吃得慣。”

岑迦南說:“以往行軍時吃食難講究,也經常像這樣将生肉往火裏一烤,直接吃,也是一頓美味,但沒做不得這麽精細。”

赫西汀聽到岑迦南說起行軍打仗之事,眼睛立刻瞪圓了些,放射出向往的神采。

這個年齡的少年個個都有個英雄夢,對從軍有着巨大的向往。想當大将軍,想騎高頭大馬,奔赴沙場殺敵,保衛家國。

岑迦南一來,果然誰都不說話了,各自埋頭苦吃。

談寶璐夾在一個大冰人和一個小冰人中間,只覺得脖頸涼飕飕的。

岑迦南作為一個成年男子,對肉類的需求量就很大了,而赫西汀基本上就是個小一號的岑迦南,也很能吃肉,于是只一眨眼的工夫,方才案幾上堆成的肉山就被兩人消滅得不見蹤影。

吃完飯後,談寶璐送赫西汀回去歇息,然後回來和岑迦南一起坐在院中涼棚的葡萄藤下消食。

岑迦南躺卧在一把梨花木搖椅上,談寶璐坐在岑迦南的膝頭,身體後倒,靠在岑迦南的懷裏。這個姿勢很舒服,并且一擡起頭就能看見漫天星空。

搖椅輕輕晃着,談寶璐也跟着輕輕晃動,耳邊胸腔微微震動作響,岑迦南開口道:“我說過,那孩子跟我沒話說。”

談寶璐捏過頭,反駁道:“怎麽會,阿汀那麽崇拜你。”

“崇拜?”岑迦南道。

談寶璐點頭道:“對,你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看你的時候,眼神就非常敬仰。”

她摸着與岑迦南交纏在一起的手指,撫摸他掌心的繃帶,“他只是和你一樣,有些不善言辭。”

岑迦南垂眸看她,說:“其實你這樣做,反而對他更殘忍。”

“怎麽會?”談寶璐疑惑道。

岑迦南說:“從前他不知熱鬧是什麽滋味,也就不會覺得一個人的感覺叫做孤寂。今天你帶着他玩,帶着他鬧,他是快活了,可是他回去後呢?回去後發現自己又是一個人,就只會覺得更孤單了。他會一直想着方才的熱鬧,等着盼着,結果等不到,這樣并不好受。”

談寶璐認真聽着,待岑迦南說完,她便緩緩湊了上去,貼近岑迦南看,數着他纖長的眼睫,含笑問:“殿下小時候,就是這樣嗎?”

“也向往熱鬧。”

“也覺得一個人的時候孤單寂寞。”

“也想有一個玩伴相陪。”

岑迦南聽完靜靜地看着她,然後擡手捏了捏她的後脖頸,輕描淡寫地說:“不會。那時我并不知道熱鬧是什麽,所以我比他更能忍受。”

談寶璐心口泛酸。

她難受了半晌,再擡起臉時,又是笑顏如花。

她笑盈盈地對岑迦南說:“不過,那也沒事。”

岑迦南揚眉。

談寶璐道:“阿汀現在也是我的弟弟,我會一直陪着他,他要再想玩,我就帶着他一起玩,讓他再也沒有孤單寂寞的時候,不就行了。”

岑迦南望着談寶璐,用手指沿着她的眉梢一捋,又是一聲淡笑,但不置可否。

“對了,最近有不少人送了好多東西來。”談寶璐一樣一樣數給岑迦南聽,說:“如今世道哪兒的日子都不好過,這些人到底是從哪兒弄來了這麽多錢?我都讓他們送還回去了,應該不會影響殿下。”

岑迦南卻一臉無所謂,說:“下次看中什麽喜歡的,留下就是了。”

談寶璐“啊?”了一聲,她差點忘了,她現在抱着的這個人,在別人眼中可是個只手遮天無惡不作的大奸相。

岑迦南慵懶随性地搖着搖椅,有一搭沒一搭地說:“東西反正你只管收了,至于求我辦的事,我看心情。”

談寶璐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說:“你這也太壞了。”

這些人送了錢辦不成事,吃了悶虧也無處伸冤,只能回家躲在被窩裏哭,只能說惡人自有惡人磨,反正這些東西本來就是那幫人不知從哪兒搜羅來的民脂民膏,落得這個下場也是活該。

談寶璐上身往後倒,靠在岑迦南的懷裏,仰望水洗過般的天空中又冒出了幾顆新星。

她不禁想,人生在世,其實只是活一個瞬間,而現在這一刻就是她永遠忘不了的瞬間。

一顆流星正向東南墜落,拖出了一道長長的耀眼的光斑。

這顆星名叫“熒惑”,熒熒似火,琢磨不定,一出定天下大亂,王朝易主,此謂熒惑守心。

但談寶璐不通星文天相,只覺得這星星墜落時突然迸發的光圈迷人奪目。

“殿下。”這時李管家突然在院外求見,“徐公公來了。”

這個時辰岑迦南通常在幕府,若徐玉去幕府沒見着他,以他的機靈勁兒,應該能猜到岑迦南有家事。但他一路找到府邸也要來請人,說明今晚這件事尤為重要。

岑迦南将談寶璐抱開,整理好兩人的衣物起身出去。徐玉見過談寶璐,向她行了禮。談寶璐回了禮,便轉身回房去。她離開時,隐約聽到徐玉與岑迦南兩人遠去時說——

“殿下,西蠻烏茲首領拓跋纻于三日前病逝,他的大兒子拓跋烨已繼位……”

“根據情報,拓跋烨将于三人後進宮朝拜。”

“陛下聽聞後既表現得十分恐懼,又表現得十分亢奮,不知是要避戰,還是要迎戰……”

拓跋烨……

聽到這個名字,談寶璐登時僵在了原地。

一股寒氣從她腳底冒起,令她冷得如臨深淵。

如果說前世孟非谌只是岑迦南遇到的一個很小的麻煩,那麽這個拓跋烨就他真正的勁敵。

這個剛死去的西蠻烏茲首領拓跋纻共有七子,拓跋烨是第六子。

烏茲首領之位向來按順位繼承,先由嫡長子繼承,若嫡長子遭遇不測,方會依次補位。

這麽算來,這個拓跋烨是怎麽也輪不到首領之位的。但最後他卻登上了寶座,說明他前面的五位哥哥全都遭遇了不測。

至于這個不測究竟是什麽,就不為人知了。

在治國理政方面,拓跋纻主張休養生息,所以願意以聯姻的方式與大晉交好。與父親節日不同,這個拓跋烨生性好鬥,一心想吞并大晉。頻頻入侵邊境,掀起了一場又一場大小不一的戰亂。

赫東延在位十餘年,他最畏懼的,除了岑迦南,就是西蠻烏茲人。他很長一段時間對岑迦南敢怒不敢言,就是因為他要留着岑迦南對付烏茲人,只要岑迦南一死,烏茲人就再也沒有任何敬畏的東西了。

而岑迦南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是衆說紛纭,有人說岑迦南是烏茲人的走狗,如果不是因為他,為何大晉國富民強,卻被烏茲人騎到了頭上拉屎拉尿?但也有人說,如果不是岑迦南,大晉在拓跋烨上位第一年就将亡國。

至于岑迦南究竟是黑是白,上一世鎖在深宮中的談寶璐也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最終烏茲在她死後第三年被岑迦南所殲滅,但這場殲滅因赫東延的軟弱無能晚了整整十三年。

沒想到這麽快,拓跋烨就要第一次來大晉了。

前世拓跋烨人馬進入宮內那三日,也是她們後宮這些妃嫔們不敢回想的噩夢般的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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