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
◎聽話,去陪拓跋烨一晚。◎
拓跋烨既沒有一滴大晉血統, 也沒有在大晉境內生活過。
他的大晉語完全是靠跟随烏茲一名翻譯官老師學的。
但他的大晉語卻說得非常好,幾乎從他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古怪的腔調。
可見此人相當聰慧, 相當好學。
拓跋烨雙膝微曲,朝赫東延虛虛一拜。
雖行了禮,但動作懶散敷衍,甚至有些輕浮,擺明是沒有将他口中的那個“吾皇”放在眼裏。
衆大臣将拓跋烨的輕蔑盡收眼底。
心中有一股大晉尊嚴被小人踐踏于腳底的悲憤。
但這份悲憤迫于烏茲人的淫威,統統化作敢怒不敢言的怨氣。
最終被生咽了下去。
赫東延神色莊重地看着拓跋烨。
他的坐姿僵硬筆直,對拓跋烨的挑釁如臨大敵。
重生的記憶讓赫東延很矛盾。
他窺探到了拓跋烨未來的強大勢力, 不敢在這節骨眼上冒犯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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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受下拓跋烨的輕浮,道:“遠到是客,不必拘禮。”
赫東延的忍讓, 令在場衆臣扼腕嘆息。
君主姑且如此軟弱,大晉又如何直起脊梁骨?
拓跋烨拜完了赫東延,接着又拜岑迦南。
“拓跋烨拜見武烈王殿下。”拓跋烨朗聲道。
拓跋烨拜岑迦南多了幾分敬畏之心, 但态度依然十分傲慢。
岑迦南是為數不多打敗過他的人,他多年前曾戰敗在岑迦南手下, 但他一直認為那只是偶然的失利, 只要再有機會, 他一定能打敗岑迦南。
只可惜兩人再也沒有在戰場上相見過了。
岑迦南今日做文官打扮,一身金絲鶴紋雀頭色官袍,頭頂鑲寶珠玉冠,腰系一條鴉青色翡翠玲珑嵌寶玉縧環。面白如玉, 雙眸射星, 天姿英發, 斜倚在一把紫檀木圈椅上, 以指抵額, 巍然若鶴。
拓跋烨沖他禮拜時,他壓根懶得擡眼,自顧懶倦地斜倚在那圈椅上,戴着一枚玉扳指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叩着,然後随手将一只黃銅暖手小爐塞到一旁談寶璐懷中去。
談寶璐突然懷中多了一只暖呵呵的火爐,被燙得輕輕一哆嗦。
入秋夜涼,但愛漂亮的女子還在穿夏衫,談寶璐也不例外。
她穿了一條藕粉色輕紗雪紡裙赴的宴,太陽沒落時不覺得,天一黑盡,方才深感金秋天寒。
她正手腳冰涼,這只暖爐一入懷,頓時春回寒谷。
她抱着那只小火爐,忙望向岑迦南。
岑迦南卻也沒看她,只垂眸養神。
這樣的小動作衆目睽睽之下到底不能做得太過分,他們自己心裏清楚就好。
談寶璐嘴角一翹,連忙将暖爐緊緊地抱進了懷裏。
岑迦南在拓跋烨行禮時給自己妻子遞暖爐的動作,他也沒遮着擋着,只要不是瞎子就不會看不見。
但宴上衆臣也無一人敢看,無一人敢置喙。
赫東延在那龍椅上将這一幕盡收眼底,默不作聲撫摸着龍椅上雕刻的雙龍戲珠,掌心用力得幾乎要将那枚夜明珠捏個粉碎。
拓跋烨在岑迦南這兒碰了枚軟釘子,心中隐隐動怒。
他朝岑迦南身邊的這位女子瞥了一眼。
那夫人穿着一身清麗的藕色衣裙,裝扮乍一看淡雅清新,細看發覺精致脫俗,仙氣飄飄。她垂首捧那手爐,烏鬓如雲,玉肌堆雪,一管雪白的脖頸從藕粉色的衣領裏露出來,被頭頂樹梢上的宮燈一照,白得直晃人眼,宛若一杆白蔥落到了雪堆地裏。單就是看這一節纖細的脖頸,便能知這是位絕世的美人。
拓跋烨饒有興趣地收回目光,似笑非笑道:“拓跋烨遠在烏茲,竟不知武烈王殿下竟已娶妻,現補上薄禮一份,聊表心意。”
他重重拍了拍手,只見五匹俊美的馬匹各駝着一名美豔動人的女子登上舞臺。
“咚……咚……”一陣沉悶的鼓聲從遠方傳來,如雷霆,如閃電。
那引領戰士沖鋒陷陣的戰鼓,此時成為舞女們起舞的節拍。
五名美人身着紅色舞裙,那纖薄通透的布料僅僅這遮蔽了前胸和臀部兩個位置,細白柔嫩的手臂,筆直的大腿,全都暴露無遺。她們在馬背上妖豔地扭動身體,搖曳腰肢,模仿着男女交.歡時的場景,擺出各種古怪的姿勢。一只只懸挂在肚眼上的黃銅鈴铛叮當作響,高雅的舞臺頓時化身為盤絲洞,妖女們用柔媚的身段誘惑着聖僧。
大晉民風保守,即便是最開放的青樓中也不曾跳如此低俗的舞曲。
衆大臣面露尴尬之色,全都将頭壓得低低的。
生怕多看了那麽一眼,下半輩子的名聲就全毀了。
而烏茲人們則放肆地大聲吹着口哨,用粗鄙的烏茲語大聲喊叫着。
談寶璐從中分辨出幾個詞——
美人,胸脯,奶。
談寶璐坐在其中,只覺得渾身哪裏都長出了刺,恨不得閉上眼睛,然後再緊緊捂住耳朵。
她朝岑迦南望去了一眼。
當她如坐針氈時,岑迦南竟倚在圈椅上,兩眼目不轉睛,認真觀賞着這場血脈噴張的舞蹈。
談寶璐頓時氣不打一出來,又瞪了岑迦南一眼。
岑迦南仍沒發覺她在看他。
談寶璐這時突然發現,岑迦南的眼眸沒有焦點。
他似是面朝着舞蹈的方向,但眼睛卻透過這場舞想着什麽事。
但談寶璐仍是有氣,氣鼓鼓地撇開頭,打心底決定今晚不理岑迦南了。
鐘鼓聲漸弱,一曲畢。
拓跋烨笑着對岑迦南說:“武烈王殿下對我的這份禮可滿意?”
滿意?
新婚時送人家五個舞女,真不知道安的是哪門子心。
岑迦南沒搭話,只是懶倦地撩起眼皮,拾起金杯盞品酒。
這時徐玉開口道:“拓跋大人這就是說笑了。拓跋大人有所不知,武烈王殿下的王妃善于歌舞,是大晉今年的神女,其舞姿蓋絕天下。我們大晉有句話,叫曾經滄海難為水,卻道巫山不是雲。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一旦見過好的,那些平常事物,就難得再入眼了。”
言外之意便是,家中已有談寶璐這般的美眷,再看這般庸俗的舞,還收什麽收,只想自戳雙目了。
拓跋烨最厭惡的就是大晉人這股子惺惺作态的腐臭味兒。
罵個人都要拐七八十道彎,沒點腦子聽都聽不明白,簡直做作至極,扭捏至極!
拓跋烨冷笑道:“既然武烈王殿下不願意收,這群酒囊飯袋留着也無甚可用了。”
說着便從腰側解下一把馬鞭,沖那群舞女批頭蓋臉便是一鞭。離拓跋烨最近的這名舞女,生生挨下了這一鞭子,一身雪膚上血珠直冒,一時間凄厲的慘叫像掐住脖子的杜鵑鳥在泣血。
烏茲人沒把女人當人,在他們眼中,女人就跟馬一樣,馬還能行軍打仗,而女人連這都做不了。
第二鞭抽了下去,又一名舞女皮開肉綻。
拓跋烨竟是要當場抽死這幾名舞女。
拓跋烨當場這般胡鬧,也沒一人敢出面指責,甚至就連赫東延都閉着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談寶璐卻看不下去,她忍無可忍,喝了一聲:“住手。”
拓跋烨舉着馬鞭回頭。
出聲的女子正是坐在岑迦南身側的這位王妃。
談寶璐擡起頭來,發頂的光碎銀般的撒了下來,烏鬓如雲,膚白賽雪,星眸含情帶露,眉梢眼角,鼻尖唇瓣,無一不是用大晉最好畫師手中的工筆,一筆一筆雕琢出來的,美而不豔,仙而不俗,縱然他閱女無數,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确是一等一的絕代佳人。
拓跋烨将手放在右肩上,向談寶璐行禮,道:“王妃娘娘。”
拓跋烨行完禮便揚起了頭,濃密的兩道劍眉下一對虎眸炯炯有神。
拓跋烨身上那股只立在那裏就萬夫莫敵的威風氣勢,在場群臣中敢同他對視的也不過兩三人而已。那是幼年時殺羊羔馬駒,成年後割人頭顱,身上濺得血太多了,侵入骨子裏的嗜血,普通人是天然恐懼畏懼的。
但談寶璐目光筆直,不閃不避,直直地同拓跋烨對視,她脆生生地說:“既然是獻給我與殿下的新婚賀禮,要怎麽處置,合蓋我與殿下說的算。既然如此,我今日就代殿下将這些人收下了。”
拓跋烨意外地揚了揚眉,道:“聽聞大晉女子好妒,你倒是大大方方。”
談寶璐不理拓跋烨的譏諷,對臺下的太監宮女道:“将人帶下去。”
她下了令,卻無人敢聽令。
臺下人分為兩撥,要麽是禁衛軍,只聽令于岑迦南;要麽是宮女太監,名義上聽令于赫東延,實際上聽令于徐玉,而徐玉也是聽岑迦南的。只要岑迦南不動,無人敢動。
就在岑迦南揮指時,拓跋烨突然用烏茲語命令道:“帶她們下去。”
幾名烏茲士兵上臺将五名烏茲舞女帶了下去。
酒宴正酣,談寶璐又陪坐了片刻,覺得悶得慌,便起身出去透了透氣。
“王妃娘娘,請問這五名女子如何處置?”她一離席,立刻有宮女和太監過來詢問。
談寶璐看向那幾名在等候她許久的女子,用烏茲語問她們:“你們可會刺繡?”
這五名女子沒想到談寶璐竟會她們的語言,訝然了片刻,方才有人勇敢地回答道:“會。”
其他幾人陸續跟着也回答:“會。”
談寶璐說:“你們面前現在有兩條路,一條是去我娘親的秀坊當繡娘,第二條是進宮去,進宮後是當什麽樣的妃嫔,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你們願意走哪條路?”
幾位女子用烏茲語互相交頭接耳了一番。
一人說:“繡娘多辛苦,是伺候人的差事,進宮能當主子。”
“可我不想再挨打了,我想靠自己的雙手……”
“真是愚笨……靠繡花織布,到何年何月方能得到娘娘們頭發上的一根發簪?”
談寶璐默默聽着。
有舞女怯怯地對談寶璐說:“娘娘,我不怕辛苦,我願意去當繡娘。”
談寶璐點點頭,說:“好,你們呢?”
五名舞女裏,只有這一名女子肯去當繡娘,剩下的四人全都想進宮當娘娘,甚至有人臉上方才被鞭子抽過的血痂未結,還在往外冒着鮮紅的血珠。
談寶璐也沒再多勸,只叫婢女領那一名舞女出宮去,今晚先找個地方睡下,明日再帶去秀坊。至于剩下的四人,又讓徐玉的小太監領了去安排。
五名舞女下去後,跟随談寶璐的宮女忍不住嘆息:“明明有出路,怎麽偏要選進宮呢?”
談寶璐昂首看向頭頂璀璨的星空,天上的繁星這麽美麗,但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停下腳步擡頭欣賞這番平等給予每個人的美景。
她淡聲道:“天只救自救之人。我們走吧。”
“是……”
*
歌聲和舞蹈中,方才的争執就此揭過。酒到酣暢處,拓跋烨突然離席,向赫東延敬酒,道:“我素來向往大晉美人如雲。”
赫東延道:“烏茲女子才是天外飛仙。”
拓跋烨道:“遠不及大晉女子溫柔動人。”
他望向赫東延身側的妃嫔們。赫東延妃子拓跋烨怎能被這般觀賞?拓跋烨一個一個看完,最後目光落在赫東延身側的女子身上。
赫東延今晚身邊跟着的便是寶夫人。
他對寶夫人算是長情,一來因寶夫人名字中有個寶字,讓他能每每想起愛人,二來寶夫人性情溫順可人,絕不會像惠妃徐敏兒那般處處嗆他,讓他下不來臺。
拓跋烨看着寶夫人,說:“我對陛下身邊的這位女子一見鐘情,陛下可否将她賞賜給我?”
寶夫人聞言推翻了茶盞,吓得花容失色。
赫東延面露難色。
見赫東延竟沒有一口就回絕,寶夫人垂淚哀求道:“陛下……求求您了,莫要将臣妾送出去。”
拓跋烨大笑了一聲,道:“拓跋烨等候陛下的賞賜。”說罷離席退場。
拓跋烨走後,赫東延握着寶夫人的手,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寶夫人只是他偶然一時性起看中的一名小宮女,沒有顯赫的家世,高貴的出生,他對她雖然睡了無數次,但也只是當成一個玩物。如果獻出一名小女子就能換來拓跋烨的和平,有何不可?
寶夫人見赫東延半晌不說話,以為态勢還有轉機,她擦了擦眼淚,殷切地望着赫東延,“陛下不會将臣妾送走的,對吧?”
赫東延轉動眼眸朝寶夫人看去,他頓了半晌,然後拍了拍寶夫人的手道:“寶兒,聽話,你去陪拓跋烨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