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118章

◎唯有赫東延不拜,目眦盡裂。◎

“你真的吓死我了!”談寶璐帶着哭腔埋怨道。

“抱歉。”岑迦南溫和地笑了起來, 擡起手輕拍她哭得直顫的後背。笑牽動了他的傷口,令他疼痛, 但他毫不在意那處鑽心的痛苦,反而笑得更加開懷。

“以後真的不能再這樣了。”談寶璐啜泣着絮絮叨叨:“不能再吓我,不能受了傷還不告訴我,更不能,更不能想趕我走。”

“抱歉。”岑迦南沉聲道:“以後再也不會了。”

談寶璐吸了吸鼻尖,說:“你先坐下吧。”

談寶璐扶着岑迦南回到樹下。

她重新解開岑迦南的衣擺,仔細檢查他的傷處。

“傷口沒有裂開。”

“沒人幫你, 箭頭是怎麽拔掉的?”岑迦南溫聲問。

談寶璐說:“我用了你的佩劍,差一點也拔不出來了。”

岑迦南點了點頭,說:“你做得很好。”

談寶璐說:“就趁現在, 換一下繃帶吧。”

岑迦南點了點頭。

她解下被血污染黑的布條,又将提前用佩劍裁下的幹淨的布條纏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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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岑迦南突然問她:“看起來很眼熟。”

在這種節骨眼上,談寶璐被岑迦南無心一說弄得面露難色, 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別問了嘛。”

但就算她不說, 也架不住岑迦南記性好。

他盯着那幾條布料細細瞧了瞧, 低聲問她:“裏衣?”

談寶璐下意識将一條手臂搭在胸口, 垂頭繼續檢查岑迦南的傷,輕聲說:“荒郊野嶺的,不穿心衣也沒事。”

岑迦南目色幽深,他垂下頭, 鄭重地在她發頂吻了吻, 說:“謝謝你。”

談寶璐忙将頭撇開, 難為情地瞧着他, 說:“頭發還沒洗過呢……”

她這兩天在崖底沒辦法做清潔, 只能用清水洗臉漱口,所以擔心頭發是髒的。

岑迦南啞然失笑,他疲憊地靠在樹下,面色蒼白,但眼眉清亮,淡笑道:“你都擔心沒清洗過,那我這樣子不是更髒。”

“才沒有。”談寶璐說:“我有用水給殿下洗臉的。”

她的心情大起大落,對着岑迦南又哭了一會兒,終于平複過來。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淚,問:“你想喝水嗎?”

“喝一點吧。”岑迦南說。

“那我去接水。”

她起身去溪邊用葉片接來清水。看見滿地的屍體,胃裏一陣一陣地泛惡心。這些被槍打死的人身體都不完全,身體大半邊爛掉了,甚至內髒都流了出來,空氣裏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

談寶璐不敢細看,快步從他們的屍體上走過,來到小溪邊用樹葉接水。

接水時,她偶然望見了自己的倒影,微微一怔。

水中的影子看起來雖然有些疲憊,但眼神清亮喜悅。她連忙捧了些水,擦拭了臉頰,方才帶着水回去。

回來後,她竟發現這些刺客全部見了,至于岑迦南一個人倚在樹下閉目養神。她又仔細找了一圈,方才發現那些人不是憑空消失,而是屍體上鋪了一些樹枝和泥土,将他們遮擋了起來,這些全是岑迦南處理的。

她端着水快步走到岑迦南的身邊,“喝點水吧。”

岑迦南幹裂蒼白的嘴唇沾了水,終于變得有些人氣。

“開槍的時候害怕嗎?”岑迦南問。

談寶璐垂下頭去,微弱地輕點,“害怕的。”但是她很快又重新擡起頭來,勇敢地說:“可是我想到,我開槍是為了保護我自己,保護你,我就不覺得害怕了。”

岑迦南微笑着點了點頭。他在心中自語,談寶璐是為救他這條命而殺生,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這些人該記在他的頭上,孤魂野鬼索命,找他就是了。

岑迦南喝過水後,談寶璐又要起身去找些青果子喂他吃,岑迦南道:“不用再忙了,事不宜遲,我們繼續往山上走。”

談寶璐不安道:“可是你還走得了嗎?”

岑迦南說:“這一批人找到了這裏,他們的大部隊不會遠了。”

談寶璐點了點頭,過去攙扶岑迦南,她緊抱着岑迦南的腰,說:“你要靠着我,依靠着我。”

“好。”岑迦南微笑着點了點頭,收緊手臂,擁着談寶璐瘦削的肩。但他依然沒有将大部分重量壓在她的身上,他将裝在劍鞘裏的重劍當做拐杖,支撐着逆溪而上。

*

“禀告大人,屬下從樹枝上揪出了這麽一個頑劣小徒。”一名巡邏的侍衛推搡着一名小孩,向侯鳴禀告。

赫西汀被這個體型是自己兩倍的成年侍衛按壓在地,他執拗地轉過脖頸,兩眼不甘地噴着火,惡狠狠地大罵:“放開我!放開我!”

“這可能是附近山村裏的孩子,不懂事誤闖了進來。”又一名同隊侍衛說。他見赫西汀只是個孩子,動了恻隐之心。

“行刺之人說不定就抱着你這樣的心,所以故意讓這個孩子混入狩獵場。”抓人的侍衛一心想要邀功,一口咬定這定混進來行刺的。

“他一個孩子,要如何行刺?”

“你自己看!”那名虎背熊腰的侍衛便個強行拖舉起了赫西汀的手,那用金屬打造而成的手指讓在場每個人都震在了原地。

那些鄙夷好奇的目色又來了。

赫西汀不甘心地發出一聲吶喊:“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侯鳴正是護送赫西汀回宮這盤棋中重要的一環,但他的行動也要聽令岑迦南的信號,如今岑迦南遇難,他們衆人正是群龍無首。

侯鳴略一思索,說:“此人雖是個黃毛小兒,但突然出現在狩獵禁區內,此事說明隊中守衛存在巨大缺陷,絕不可輕視,現在就将他關押起來,随時聽候提審!”

“是!”衆侍衛正欲将赫西汀帶下去。

這時赫東延往這邊來了,“一大清早的,什麽事這般熱鬧?”

侯鳴心一沉,大叫不妙,忙搪塞道:“驚擾了聖上臣罪該萬死!不過是一個無知小兒,誤闖了禁區。臣這就嚴加查辦!”

赫東延審視着赫西汀的這張臉。人與人的氣場總是這麽微妙,所以才會有那麽多一見傾心,一見鐘情。而赫東延看到赫西汀的第一眼,就是厭惡,沒有源頭的,深深的厭惡。

因為他有一雙像極了岑迦南的眼睛。

“既然是禁區,那麽誤闖就要受到責罰付出代價。若随便誰誤闖了禁區就放過,那麽設置禁區還有什麽意義?此事就當以一儆百。斬立決。”

侯鳴立刻下跪道:“誠然,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但國法家規之外,還因再有個例,還應有個人情。這孩子可能只是附近的農家之子,他也是聖上的子民,若只因誤闖就殺,恐引得百姓激憤……望陛下三思。”

赫東延冷聲道:“侯鳴,你還想為這孩子求情?你合該為你自己求情。你讓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闖入禁區,你這個侍衛又是如何當的?上回朕遇刺,侍衛長是你,這次又是你,你才是裏通外賊,也該處死!”

侯鳴是岑迦南的人。這只是一個開始,他會慢慢将岑迦南的人都殺光。

這時只聽到一聲脆生生的“哥哥”。

是誰都說話?誰在亂叫哥哥?

赫東延兩眼噴火地回望了過來,就見赫西汀用那雙他恐懼厭惡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然後張開嘴唇,像詛咒一般再次吐出那兩個字:“哥哥!哥哥,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的阿汀啊!”

赫西汀用孩童的聲音喊道,但分明那雙蛇一樣的眼睛裏滿是戲谑。

阿汀?

他似乎的确有一個小皇弟名喚赫西汀。

可是那孩子不是死了嗎?

上一世他就死在了大禹。

怎麽現在他又回來了呢?

赫東延大為惶恐。他腦子裏的那道聲音又冒了出來:“呵呵,呵呵呵,這下怎麽辦?岑迦南那個真的還沒回來,現在又回來了一個真的!到時候人家兄弟倆齊心,力可斷金,你這個西北貨的好日子,可真到了頭咯!”

“閉嘴閉嘴閉嘴!”赫東延抱着腦袋咆哮。

随從的太監宮女多知道赫東延有病,便權當他又犯了病,嘩地一聲跪了一地,“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赫西汀冷眼看着赫東延發瘋。他冒險這麽一喊,就為了博一個生機,反正赫東延就要處死他們了,在臨死之前,攪亂赫東延的軍心,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赫東延兩眼血紅,好似滴血,他一步步走到赫西汀的面前,喝道:“滿嘴,滿口胡言亂語。朕哪裏有你這麽個弟弟?先是誤闖禁區,已是死罪,現又假冒皇親國戚,罪上加罪,不僅該死,還要五馬分屍!”

“且慢。”這時身後傳來一道溫和但絕不是無力的聲音。這道聲音帶着一股渾然天成的威壓,使得在場一片寂靜,就連赫東延的怔怔地朝聲音的來源望了過去。

只見岑迦南在談寶璐的攙扶下徐徐走來,他雖身受重傷,面色蒼白,但濃眉深目之間不見頹然之色。他的身姿依然挺拔,神色堅定冷峻,如青山松木,月下清泉,氣質皎皎,自洽自如。

“武烈王殿下!”

“武烈王殿下!”

衆人立刻叩首跪拜。

唯有赫東延不拜,他直挺挺的站立,與岑迦南遙遙相望,幾乎目眦盡裂。

岑迦南淡聲開口,每個字都擲地有聲:“民間一直有大晉皇室血脈流落海外的流言,且聽一聽這小兒為何口出狂言,再做論斷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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