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34、
這天的談判，在方仕坤回到會議室後，其實已然無法真正繼續。
大家面子上勉力維持了正常，看似努力溝通，實際上既沒有辦法達成一致，也沒有辦法形成異議，就連口頭所約的“下次再議”，都沒人敲定一個比較确定的日期範圍。
而直到下班時間過後一個小時，薛澄謹都還在董事長辦公室挨罵。
薛總并不是會談結束後的第一時間把他叫進去的——他老人家歷來的風格，先搞清楚狀況，再興師問罪。
所以在他見到薛澄謹之前，已經見過了佳姐和薛澄碩，聽說的情況令他震怒。
“公司禁止辦公室戀情，你倒好，公然把你的秘密女朋友搞進來不算，還發不合理的高薪？你公司裏待膩了是吧？光這一條就夠老子開除你八回！”
“我聽澄碩說了，這女孩是你該正式确認的女朋友嗎？啊？大學時就跟你不清不楚，好好談戀愛也就算了，她明明是那種為了錢可以不三不四的狐貍精，偏你還被勾了魂！怎麽？現在是怎麽回事？你哥說你為了這女孩還跟他都鬧上了，還瞞着我們，這是要認真了？”
“你哥說的怎麽不對了？他說都是你自己跟他說的，是你自己為了這女孩要死要活的時候跟他說的！哦，現在沒事了就往好裏說了，下次再出什麽問題呢？我等着看你笑話！”
“當初她為什麽甩了你？甩了你是幹什麽去了？是不是傍上別人了？沒有？你怎麽知道沒有？她跟你說的吧？她說什麽就是什麽？這就對了，要不怎麽把你耍得團團轉呢！”
“什麽清清白白？我看她是清白的反義詞吧，跟啓原的小方總也有一腿，一鬧還鬧這麽大，誰知道還有沒有別人？什麽？你清楚他們之間怎麽回事？那你說說看……說呀？怎麽啞巴了？是編不出來還是太難聽說不出口？”
“行啊你這回，徹底紅了啊，給全公司上下提供了一個夠八卦好幾個月的素材，你明天還有臉來上班嗎？你讓老子以後再怎麽在公司裏管人！”
挨完罵出來，薛澄謹頹喪地單手撐在牆上，垂着頭，努力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積蓄起力氣。
但其實，真正讓他難過的不是父親的字字誅心，而是……
方唯念說，你知道這八年裏都發生了什麽嗎？我當初沒有家，沒有錢，你知道為了活下來我都做過什麽事嗎？
所以她其實還是介意當初他對她做過的事，潛意識裏，她還是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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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介意和委屈他無話可說，但他們倆感情裏的這塊污點，會不會成為致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如今她的前任重新出現，知道了曾經導致他們倆分手的原因根本就是一場天大的誤會，那麽，究竟還有沒有什麽，是真的能阻礙他們複合的？
究竟還有沒有什麽……比如，他？
他摁開手機查看，發現除了幾條與工作相關的信息和郵件之外，方唯念沒給他發過哪怕一字一句關于他們之間的感情和關系，令他安心或死心的話。
而她已經不在座位上，看樣子是下班了。
沒有等他，也沒有交代。
他心亂如麻地往外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勇氣去聯系她。
就怕一旦收到答複，就會看到，或聽到那聲對不起。
他全身發飄地開車回家，心裏亂糟糟地塞了很多念頭。
他想起她說，當時答應委身于他，有一大原因，是為了忘掉方仕坤。
大學畢業時他發現被她狠狠抛棄，也曾經努力想要游戲花叢，移情別戀，因為想她太痛了，待在她留下的黑洞裏太難受了。
以此推想，可以想見她曾經究竟有多愛方仕坤。
他覺得自己愛她已經愛到被趕入絕境，尚且做不到真的自失自棄，而她那麽慘絕的割舍，究竟是源于多深的愛戀，多難扛的痛苦？
确實啊，雖然當年方仕坤或許愛她在先，可到底是她先踏出那一步的，他讓她那麽有勇氣，他讓她覺得是她追的他，她為他付出了那麽多……
不管我多好或你多不好，我先愛上她，她先愛上你，那麽我就永遠地輸給了你。
何況方仕坤，并沒有任何不如他的地方。
薛澄謹在方仕坤面前，簡直低人兩等！
方唯念與方仕坤相戀的往事，其實許多過程和細節她并未提起過，但薛澄謹可以輕易想象得到，譬如她拉的手風琴，一聽就讓人聯想到俄羅斯歌曲的手風琴……
《山楂樹》……
多年前那部曾在女同學中風靡一時的《山楂樹之戀》……
史上最純潔的愛情故事，沒有占有女主的男主，多麽無私，多麽偉大。
薛澄謹得到方唯念的時候，她未經人事，無私和偉大的那個，是方仕坤，而薛澄謹原以為自己不過是個普通男人罷了，此時卻頓然覺得自己連普通男人都不如，猥瑣和下賤得簡直如同侵犯了天鵝的癞蛤-蟆！
他又想起前段時間，他們倆一起看了《你好，之華》之後，方唯念發的那條朋友圈。
她說：同一位導演，同樣優秀的作品，只是對我而言，更深刻的還是《情書》。也許小樽的冬景增色不少是一大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情書》的主線是一個從未得到過甚至不為人所知的暗戀故事，《你好，之華》則有一段曾經存在過卻最終逝去的戀情所擾，另一段暗戀則早已訴說過卻被拒絕。暗戀之最美還是在于那個暗字——不發聲，未得到，才最動人。
當時他看過并未多想，而以他們彼時那蜜裏調油的狀态，就算真要聯想，也頂多只能想到她是不是後悔當初對方仕坤踏出那一步，假如一切止于暗戀，也就無所謂後來的失去與傷害。
但現在他無法不去對比，方仕坤和她雖不是暗戀，可相對于他而言，他們倆算是彼此沒有得到的人——未得到，才最動人……
從來沒有任何時候，就算是大學畢業時懷着一腔迫切的欣喜卻發現被方唯念拉黑的那一刻，薛澄謹也沒有感到如此挫敗，和自卑。
完了，他想，一切都完了。
也許正因如此，他在家附近的街角看到相對而立的方唯念和方仕坤那相對而立、凄美得如同愛情電影中一個剪影的模樣時，居然沒有太意外。
故事發展到這裏，本該如此，不是麽？他苦苦地一笑，絕望地想。
方仕坤被啓原的人客氣卻不容置疑地拉走之後，方唯念回到座位上，埋首在電腦後面，臉色蒼白地沉默。
同事們都很好奇，但也知道此時什麽都不好開口問，所以只是過來問了聲諸如“你還好嗎”、“沒事吧”之類，并未多嘴。
事到如今，她平常積攢的好人緣全面爆發，沒有人是因為突然知道她是上司的女朋友而善待她的，大家是真心心疼她，好幾位同事給她發了“念念，只是想跟你說，你可以軟弱，想哭就哭出來，狀态不好就請假休息，你的活兒能讓我們幫忙的就交給我們”；也沒人覺得她是憑借與薛澄謹的私人關系才進入公司，她的能力有目共睹，就算要聯想，也都只能覺得她是為愛犧牲，肯為了給男友助力而暫時屈就。
午飯他們照例邀請了她，不意外地看她萎頓地搖頭之後，就主動給她帶了飯回來。
她很感激他們，但她吃不下。
薛澄謹回到辦公室後，直到被董事長叫走之前，也一直沒出來，她倒是記挂着自己的職責，詢問了他的意見後，給他叫了份外賣。
關于方仕坤，他只簡短在微信上問了一句：“他是怎麽回事？”
她把大致情況回答之後，他只答了聲“哦”，就沒再提這事。
而自從他去了董事長辦公室，所有信息，他都沒再回複，當然個中原因也很容易想得到就是了。
她很認真地工作，一如既往地将每件事都完成得很漂亮，甚至比平常更漂亮一些。
好像自從剛上初三因為暗戀方仕坤而成績滑坡之後，杜絕這樣的情況便成了她就此練就的異能，當年的高考，在那樣的情況之下，她也仍舊正常發揮，考入原本計劃的大學。
或許因為剛好這些工作都只是她的日常常規而得心應手，或許因為她進入了工作機器模式，機械化的處理完美無瑕，只是……
心其實并不在這裏。
回憶的閘門，原來是那麽脆弱的一道防護，封存多年以為早已鏽死，卻不料只要輕輕地啓開哪怕最細瘦的一角，都還是會被迅速洞穿。
當初，跟方仕坤在一起，算下來，也就是半年。
那半年裏，能在一起的時光，又只是一小半而已。
或許就是因為回憶太少，才顯得那麽特別，那麽突兀，那麽難以同其他的東西混淆，輕而易舉就能被分出來。
又或者，也許根本不是記憶太少所以忘不了，卻反而仍是自己太貪心，以至于在最初的記憶之後，舍不得丢掉的記憶就越積越多，充塞擁堵着，到了後來，即便不想再要，也溢不出亦倒不出。
忽然有電話打進手機，她甚至還沒看到屏幕上顯示的那個地區名稱時，心裏就已咯噔一下。
她知道，是他，是他打來了。
而這個號碼，她居然還認識……
少年的記憶真是太頑固了，那時的你愛過一個人，簡直就是雛鳥效應三歲看老一般的魔咒，就算你覺得自己已經不愛了，那深可見骨的烙印，還是藏在某個你始料不及的地方，在最恰當的時候跳出來，給你最醒目的提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