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33、
次日，啓原一行來到的時候，除薛澄謹的父親——董事長大人在公司等候之外，薛澄謹随叔父一起親到大堂迎接。
他一直緊張待命的目光很快就鎖定了那個身形清瘦面容英俊的男子。
這個人沉穩端持，目光明亮鋒銳，一看就是智商情商雙高，一看就是……
方家的風格。
其實方家是什麽風格，他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就是方唯念的風格。
他們倆都分別是自己一方的副手，談判中說話的餘地不多，薛澄謹一直偷偷打量方仕坤，看他神情從容淡然，并不像是知道方唯念就在這裏的樣子。
其實若按方唯念所說，當初是他背叛了她，那麽這麽多年以後，他當然不會還為了尋她而來，所以自己到底在擔心什麽？
可就是這麽說不清道不明地，他心裏的不安越跳越烈，整個人如同坐在雲堆裏一般，不接實地，搖搖欲墜。
方唯念這一天都很不舒服。
其實她不痛經已經很久了，今天也已不是最不舒服的第一天，除了大腿根還覺得酸脹之外，別的地方說不出有什麽不對。
唯一能說得出來的，是她很怕去上廁所。
留在辦公室裏是安全的，這裏與會議室各踞這層辦公樓的一端，風馬牛不相及，來談判的客人參觀公司至多也就是到市場部銷售部那邊轉轉，應該不會來這裏。
可整層樓都公用一個衛生間，如果去上廁所，難保不與某人狹路相逢。
其實有什麽好怕的呢？真的遇見了……也就遇見了吧，時隔多年，恩斷義絕，彼此早已是陌生人，誰會害怕每天時時刻刻都可能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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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還是，這個陌生人到底與別人不同，自己好不容易走出來，不想再沾上那來自過往深淵的一星一毫氣息吧。
好在覺得不舒服的方唯念，既沒胃口也不覺得渴，向來每天從不少于八杯水的，今天卻幾乎沒喝過幾口，除了要換衛生巾沒辦法之外，都不需要去上廁所。
随着時間推移，眼瞅着離啓原的人結束談判離開、解除危機的時候越來越近，薛澄謹卻突然給她發微信，要她去他辦公室拿份資料送進去！
方唯念收到這條微信的第一反應：他是故意的！
誠然，他的辦公室除了他自己的親秘書兼親女朋友之外，還能讓誰随便進？那份資料也只有她最清楚放在哪裏。
可她就是沒法不覺得他是在試探她考驗她。
她回複了“好的”，便起身去拿了資料，往會議室走去。
厚厚的地毯綿綿地吸收了中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她的心跳卻一下一下聲如雷鳴地捶在耳鼓上。眼瞅着那扇門越來越近，她勉力積攢的勇氣卻忽然洩了。
算了，回頭他生氣就生氣吧，反正她總能哄好他，就當她欺負他愛她愛得拿她沒辦法了。
方唯念叫住剛從會議室裏添水出來的行政部小劉，把資料遞給她：“親，麻煩你，把這個拿進去給澄謹。”
小劉下意識地接過，一臉疑惑地看着她。
她雙手合十對她拜了拜：“謝謝謝謝！”
小劉想想也沒什麽好多問的，答了聲“ok”，又轉身進去了。
方唯念狠狠松了口氣，轉過身來，卻從目光到全身都陡然凍住——
千算萬算，要她如何算到，此時此刻方仕坤并不在會議室裏，而是剛從洗手間回來，就目眦欲裂地站在她身後，不敢相信地望着她！
風雲流轉，白駒過隙，心中理不清的千帆過盡只是彈指一揮間。
方唯念回過神來，低頭從他身邊快步走過。
有什麽呢？也不過就是如此嘛。我現在一切都好好的，有什麽不能相見？
那個身影留在視網膜上的滞影緩緩淡去的一剎，方仕坤才大夢初醒一般，轉身追到她身後。
“念念！”他的腦子反應過來了，聲帶卻還暈暈乎乎慢了半拍，發出的聲音又低又啞，幾不可聞。
她恍若未聞，但腳步明顯加快了半拍。
“念念！”踏出這塊辦公區的隔離門外時，方仕坤的聲帶終于徹底清醒，喚聲響亮起來。
方唯念腳步一頓，随即又更快了。
方仕坤大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轉過來：“念念！你、你怎麽在這兒？……這怎麽是你？！”
方唯念渾身都是為難，不知該用什麽表情面對他，更不知該回答些什麽，尤其是這麽不知所雲的問題。
不想方仕坤亮着他的手機，一臉難以置信地又抛出了一個更不知所雲的問題：“那……我微信裏那個人……是誰？”
方唯念徹底沒了耐心也沒了勇氣，用力想要甩開他的手，掙紮着要走：“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方仕坤卻忽而恍然大悟一般：“念念，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麽？”方唯念雲裏霧裏，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
“念念……那天我急着去找你，車開得太急出了車禍，我昏睡了好幾年，直到一年多前才醒……”方仕坤低低地，一字一字清晰地說。
方唯念猛然擡起頭來，一臉震驚地望着他。
那一年，那些天，那個造成N死N傷的重大連環車禍，原來不是衆多與方唯念無關的冷冰冰的社會新聞之一。
原來那裏面，有她以為放棄了自己的方仕坤……
所以，原來那條斷絕關系的短信，也根本不是他回複的。當年的手機能設密碼的很少，就算他手機有密碼，在車禍裏也已支離破碎，短信是方仕擎将他的手機卡插在被收繳的方唯念的手機裏發的。
他們倆都怎麽也不會想得到，兩個人最後的親密，竟是這樣聯結在一起的……
方仕坤醒來之後，被告知其實看他為方唯念受了如此重傷，方家上下已經應允了他們的關系，誰知方唯念等了一段時間之後，以為他複蘇的機會渺茫，就無情無義地移情別戀，大學一畢業就迫不及待地嫁給新男友移居新西蘭，如今孩子都有了。
他們還教會了他使用微信，讓他親眼目睹“方唯念一家”的和美恩愛，讓他自覺不去打擾她早已雲淡風輕的幸福。
方唯念看着方仕坤微信裏那個網名為“小唯”的號，不得不承認，頭像、朋友圈封面、以及朋友圈發布裏那些照片當中，合成出來的她頗為合理。
這倒也不難，方家本來就有她從小到大的所有照片，找高手做出一個二十多歲生了孩子豐滿成熟的婦人形象，早已不在話下，再加上微信朋友圈的僅半年可見功能，還可省去許多此前照片的制作工作。
昏睡數年的方仕坤蘇醒于科技發展到匪夷所思的時代，照片制作得本已天衣無縫，何況脫離社會多年的他，也根本想不到這樣的技術已經可以普及民用，再加上猶如重錘的打擊，令他根本不可能還有心思去想到這些。
大約為了讓方仕坤更快死心，微信裏的這個“方唯念”體态臃腫，俨然一副結婚生子後已然放棄自己的平庸婦女模樣。
至于“她”的老公和孩子到底是真有其人還是合成出來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們倆寥寥無幾的聊天記錄裏，大都是克制而無謂的節日問候等，“她”的措辭保持着得體的距離，态度熱情又絕情，不知後面的運營者是誰，可以說做得很到位了，不過以方家的財力，如果不是方仕擎他們幾個親自上陣，花錢請高手操持也很在情理之中。
方唯念默默地把手機還給方仕坤，整個人都是木然怔然，懵懂無覺的。
就好像時隔多年以後，此時的她，才是植物人。
耳中還聽得方仕坤在說：“我不信你不要我，因為我明明一直聽到你的聲音，在對我說話，若不是這樣，我根本不會一直拼命要醒來。可他們說，剛開始你确實陪了我一段時間，但後來，其實放的都是錄音罷了。現在想來……那并不是錄音，從一開始就是他們用你的聲音合成的……”
她擡眼看他。此時她注意到，他确實明顯清減，臉色不複當年的陽光健康，透着股子與年齡無關的憔悴。
當了幾年植物人，才醒來一年多，想來複健怕是都還在進行中，也怪不得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麽多年，原來一切都是假的，原來一切都是騙局。
他們倆在走廊裏恍如進入另一個時空，渾不知辦公區裏已經沸沸揚揚。
公司群裏一片疑問接踵而來，會議室裏意識到方仕坤久久未歸的啓原方代表疑心大起卻不好聲張，而突然醒覺的薛澄謹抖着手摁開手機一看群聊，頓時臉色慘白。
方唯念把手機遞到方仕坤手裏，方仕坤沒拿手機，只一把握住她的手。
方唯念還沒反應過來，猛然聽到薛澄謹的聲音：“念念！你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回去！”
方唯念如夢方醒，“哦”了一聲，用力掙脫方仕坤的手，将手機塞回給他，快步走開。
方仕坤緊跟上來，不明白地喊：“念念？念念！你別走！我終于找到你了，你還要去哪兒？”
薛澄謹黑着臉跟過來，氣急敗壞：“方總，請你注意一下，這是我們公司的員工，這是我女朋友！”
方仕坤猛地頓住腳步。
可他再一看方唯念就要消失不見，又咬着牙不管不顧地追上去一把拉住她：“念念？！”
方唯念被他再次拉回來，這次轉身，她竟已是淚流滿面。
她恨恨地甩開他的手，終于失聲喊了出來：“那又怎麽樣？八年了，方仕坤，整整八年了！你知道這八年裏都發生了什麽嗎？我當初沒有家，沒有錢，你知道為了活下來我都做過什麽嗎？我早已不是當初的我了，我早已經忘了你了，你現在找到我又能怎樣呢？還不如當我就是嫁到新西蘭了，反正根本沒差！”
方仕坤心疼地看着她，滿眼痛楚。他喃喃地說：“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的錯，念念，都是我的錯，我幹嘛要開那麽快？雖然一想到你一定不知難過到怎樣的地步我就心疼得受不了，可是明明開慢點你也在學校啊，明明慢個幾分鐘也根本不會見不到你……可是現在，對于我來說，咱們分開只有一年多……就算就是八年又怎樣呢？念念，過多久我都忘不了你，不管發生過什麽事我都忘不了你，你去到哪兒我都忘不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