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36、
下班後，方唯念剛走出電梯，就看到大堂裏站着的方仕坤。
他望過來的目光迢迢遙遙，仿佛隔着一世光陰，溶揉着大千宇宙。
多少恍惚的時候，仿佛看見你在人海川流，隐約中你已浮現，一轉眼又不見。
從剛才到現在，方唯念已被那首《假如愛有天意》魇住，她驀地想起剛剛與他分開時，也曾有過這樣的心情。
在她早已死心之後，這卻又變成了他的心情。
曾幾何時，愛就這樣被時空交錯扭曲，錯失于數年光陰的兩端。
方唯念咬了咬牙，低頭走了出去。
身後很快就有腳步聲跟過來，她快走他也快走，她放慢他也放慢。
這是一種似曾相識，卻又絕然不同的感覺。
整個世界都變了的感覺……
那一天，他緊緊抱着她說“我絕容不得你嫁給容宣，我絕容不得你嫁給任何別人”的一瞬間，整個世界突然一下，全都不一樣了；
那一天，收到他那句“對不起，不要再找我了”的一瞬間，整個世界也是突然一下，全都不一樣了；
然後就是現在。
本來滿大街也都是陌生的人潮，但從沒有任何時刻，像現在這樣令方唯念覺得與己無關，毫無意義。
她像是被抽離在現實之外，游走在兩個時空的夾縫裏，有一個從過去穿越而來的人，讓她猛然之間無處可去。
Advertisement
無法繼續前行，也無法回到往昔。
薛澄謹的住處離公司并不遠，這樣茫然地走，好像只是一忽兒時間，便已看到小區就在馬路的斜前方了。
方唯念無路可走，只得站住，回過身來，目光渙散地對着方仕坤：“你們……不是已經都走了嗎？”
方仕坤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他們是走了，我不走，你在哪兒我也在哪兒。”
“不是這樣的，仕坤，”她六神無主，只能憑本能道，“你不明白嗎？已經沒有‘我們’了！在我心目中，我們已經分手很多年了，我跟澄謹在一起已經好幾年了，我們大學就在一起了，我……我們現在住在一起，在計劃結婚，其實我們等于、等于已經結婚……很久了……”她做夢也沒想過有一天要跟方仕坤說出這種話，原來已經死去的心，還可以再死一次。
“我明白，念念，我明白……”方仕坤望着她，眼睛裏是濃重的悲傷，與化骨綿軟的溫柔，“你忘了嗎？我說過的，如果是你有老公以後我才遇到你，那我就只能當小三兒了，求你出軌，求你離婚……”
方唯念猛地轉過身去，緊緊捂住嘴，才能擋住那行将崩潰的哀恸。
可方仕坤還在繼續說：“我以為你在新西蘭的時候也沒忘了你，我以為是你絕情不要我的時候都沒法忘了你，何況是現在……”
方唯念抽泣起來：“怎麽分開的已經沒有區別了！都這麽多年了，我該忘的都忘了，該變的都變了，我跟澄謹本來一切都好好的，你就當我就是絕情不要你吧……”
“念念，據說忘掉一個人所需要的時間，是愛這個人的時間的兩倍……你從13歲開始愛我，對不對？我們是在你18歲那年分開，是不是？八年夠嗎？念念？八年夠你忘了我嗎？”
方唯念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她整個人都亂掉了，有生以來，從沒有任何時候，她如此潰不成軍沒了方寸。
方仕坤又說：“念念，我能想象你跟他是怎麽在一起的……那時你一定很難很難，難得我到現在都沒勇氣開口問你……是他幫了你，對嗎？我一直不在，你又以為是我不要你了，時間長了，會愛上他，這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但是念念，我愛你，無論如何，我想要把你追回來，你當初不是總覺得是你追的我嗎？那麽這回，換我來追你！”
“你要不要臉！”突然一聲暴喝，生生将方唯念吓一大跳。
她猛然擡頭，看到薛澄謹一臉盛怒地握着拳往方仕坤沖，眼看就要打到他，她肝膽俱裂地用力抱住他的腰，拼命拖慢了他的速度：“澄謹別這樣！”
薛澄謹眼球充血，像頭憤怒的獅子，還在盡力踏步要往前：“你有種來跟我說你要追我女朋友，看我不打死你！你是什麽東西？那些鬼話誰知道是真是假？說不定就是你當初舍不下啓原那一攤子，現在後悔了就編出那麽個故事來騙她！”
“我說的那些你們随時可以去調查！”
“他不會騙我！”
方仕坤和方唯念同時發聲，內容不一，但主題驚人地一致。
而更令薛澄謹萬箭穿心的，是方唯念這句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的話。
方仕坤震動而驚喜地看着方唯念，薛澄謹則是不敢相信地瞪向她：“你……什麽意思？他不會騙你？那他當初說不要你你不是也信了？現在後悔了是嗎？你現在又發現你特麽還是愛他是不是？！”
方唯念回過神來，她自己也沒想到居然會那麽篤定就喊出那麽一句話，不但完全站在方仕坤一邊、而且親密得有些沒道理的話。
她連忙追上拂袖而去的薛澄謹，急急解釋：“不是，澄謹，你聽我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相信他，只是因為我了解他，不等于我還愛他……”
薛澄謹已經噙了滿眼的淚，倔強地直視着前方，步子快得方唯念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像他說的，當初是因為沒了他，你才退而求其次接受我，不是嗎？我就是個将就，只因為我多少算是幫了你，人又不算差，你有幾分感激我，所以才肯跟我在一起，對嗎？因為你死心的時候破罐破摔委身于我，利用我來忘記他，現在覺得被我用過所以配不上他了，才不得不從一而終，是不是？！”
他的這一串問題尖銳得紮心，而因為第一個問題……真的很難說不是這樣，方唯念一時噎住，無法一概斷然否認。
她的讷讷不能言讓薛澄謹眼前一黑，第一反應就是噴出一句“那你回去找他好了”，可話到嘴邊只覺得心痛欲死，根本出不了口。
他突然之間軟弱下來，一把将她拉到懷裏，眼淚立刻砸到了她的背上：“對不起，都是我胡說八道的……我知道不是，我知道不是這樣，你愛我，是我誤會你……”
方唯念如蒙大赦，也緊緊回抱住他，輕聲說：“我們回家吧。”
她不想再在街頭表演八點檔肥皂劇戲碼，尤其是……還當着方仕坤的面。
到家的時候，薛澄謹似乎一切都恢複了正常。
他一進門就張羅着切水果準備看劇，其他事情絕口不提，仿佛沒有發生過一樣。
可什麽都太明顯了。
比如他和方唯念都沒吃晚飯，他們倆都忘了，或是都沒胃口。
比如他們倆整部電影看完，誰都沒說話，其實彼此都明白，一開口就會暴露自己什麽也沒看進去的事實。
比如他們兩個雖然靠在一起，但一整晚都肢體僵硬疏離，完全沒有平日裏自然而然動不動就摟摟抱抱親親蹭蹭的互動，到了最後，只餘尴尬和別扭。
比如……
總之，都不一樣了，整個氣氛都不對了。
最難堪的是，方唯念的手機一響，兩個人就會同時敏感地豎起整副神經，然後又同時虛僞地假作無事。
可是不可避免地，這裏面，當然有方仕坤的微信。
“念念，你還好嗎？他有沒有為難你？”
“求你給我個答複，最好是語音，不然我不放心。”
方唯念瞥見提示，無奈地只好拿過手機給他回複：“沒事，放心。”
“可以發語音嗎？”
“不方便……你先別找我了好嗎？”
回複時的姿态都很狼狽，不敢避着薛澄謹，可又實在是想要避着他。
給方仕坤的解釋不敢太詳細，可太簡短又說不清楚，不能打消他的疑慮與擔憂。
心裏轉過一萬個念頭，要不要把設置改為主屏幕只顯示收到新的微信消息、而不顯示消息內容呢？
不改不踏實，改了又太刻意，何況看不到具體是什麽消息時，也無法判斷要不要立刻回複。
到了睡覺時間，兩個人躺在床上，都透過黑暗幹澀地瞪着天花板。
薛澄謹忽然翻身，吻住方唯念。
他能感到她的身體突然緊繃，很明顯。
簡直……像是剛開始跟他在一起的七年前……
可第一次時，她的緊繃提示的是她的生澀與懵懂，那是一種讓他幸福的感覺，現在則全然相反，這是拒絕，是抵觸。
他心裏一團怒火熊熊地燃了起來。
之前那麽長時間都好好的，為什麽今晚就不一樣了，這緣由也太明顯了吧！
他的動作忽而變得激烈。既然當初你是通過給了我來忘記他，那麽……就再來一次好了！
方唯念用力掙紮，她的反抗讓薛澄謹愈加難堪又悲傷，壓制的力氣更大了，一番搏鬥中，她好不容易從他唇舌的鉗制下掙出，喊了句“澄謹，我來那個呢，你忘了”，他才猛然醒悟，原來剛才是誤會了她。
可是……真的只是因為這一個原因嗎？
他躺回自己的枕頭上，有一種有力使不出的憋屈與荒涼。
好像突然之間，想要的就再也不是唾手可得，天時不對，論地利，那個不該出現的人，來到了他的地盤上，将安全區域變得危險，而論人和……人家在先他在後，對方還有刻骨銘心的悲情故事加持，他……還有什麽勝算？
這大約是方唯念和薛澄謹在一起之後，算上大學時，這麽多年來，唯一一次，兩個人整個晚上背對背而眠，事實上也說不清到底有沒有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