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成品
成品
等謝杏婉的第一塊帕子繡出來,已經是年底了。
年節時候,事情多且雜,即便是王氏,到了臘八這一日,也沒歇氣的功夫。各家送了臘八粥過來,她要準備回禮。或有客人登門拜訪,招待賓客。兩個女兒,謝丹婉還能搭把手,到了謝杏婉這裏,王氏還得找人看着她,就怕她一時心血來潮,跑得不見人影,惹出麻煩來。因此,謝家人人都在忙着準備年節事宜當頭,唯有謝杏婉一人最閑。
不過,謝杏婉怎麽可能閑得住。王氏若給她找些事情來做,她也許還能困在事情中脫不得身,如今她耗盡了心力,終于繡出了一塊帕子,那是打死都不願意再捏繡花針。這幾個月下來,為了繡好一塊帕子,謝杏婉不知捏斷了多少繡花針,扯斷了多少根線,拆了多少次繡棚,到如今,王氏已經不再想問她刺繡的進度如何,可見她在刺繡這件事情上的确沒有一絲一毫的天賦可言。否則,以王氏的性子,但凡有一絲可能也不可能放棄。
最近,王氏忙着年節的事,更沒功夫管她,教她刺繡的繡娘性子綿軟,謝杏婉多幾次不耐煩,繡娘再出聲時就要斟酌點用詞。是以,謝杏婉終于将王氏交給她的任務--繡一塊帕子的事完成後,她再也坐不住了。繡娘阻止不了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謝杏婉拉開門,飛快地沖了出去。謝杏婉的身影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院中,繡娘沒見她的人影也松了一口氣。她自打接觸刺繡,教女子刺繡以來,還是頭一回遇到繡一塊帕子耗費的時間要以月記數的。謝杏婉走了也好,暫時讓她耳邊清淨一會兒,不用時時聽繡花針斷,線繃的聲音。
從定坤齋出來,謝杏婉如同出籠的小鳥。不用出門,只在家中轉悠,謝杏婉都覺得一身輕松。
在家裏轉了一圈,謝杏婉心中暢快了許多。南方的冬日寒冷,謝杏婉穿得不厚實,卻不見冷。剛才在家裏轉了一大圈,跑跑跳跳的,她的額頭上隐隐冒出了一層薄汗。因王氏一直盯着她的行為舉止,禮儀規範,用衣袖擦汗的這種事,謝杏婉到不會幹,她的袖袋裏一直帶着手帕。
結果她往袖袋中一掏,卻發現那塊她耗時數月才繡好的手帕不見了蹤跡。謝杏婉心中一咯噔。她今天之所以敢大搖大擺地出來晃悠,就是因為她已經繡好了帕子,即便王氏問起來她也有東西給王氏看。王氏沒看到東西,肯定會讓她再繡一條帕子。要她再繡一條給王氏交差,謝杏婉就覺得頭上頂着一片烏雲,黑沉得厲害。
必須将丢失的那塊帕子找回來。
謝杏婉一路找過來,不見帕子的蹤跡,暗暗後悔。她心道:早知道出門前就該帶着翠環,至少她的東西丢了,翠環絕對會發現,給她撿起來。帕子遍尋不見,謝杏婉就擔心被人撿到了。雖說那塊帕子上面什麽标志也沒有,被人撿到了也聯系不到她身上來,但那畢竟是她繡了許久的唯一成果。謝杏婉頗有些惱火。
“究竟去哪裏呢?”謝杏婉嘀嘀咕咕地在小花園裏埋頭尋找,卻不想一擡頭就看見了一個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遇到的一個人。
“三妹妹在找什麽?可需要我幫忙找一找。”陸遲站在月亮門旁邊笑容可掬。似乎因為遇到了謝杏婉,顯得格外高興。
“陸九哥怎麽在這裏?”陸遲在家中排行第九,謝杏婉不能直呼其名,便稱呼他一聲九哥。在自家的花園裏看見陸遲,謝杏婉總覺得沒好事。年節下,陸遲不在家裏待着,跑她們家來做什麽?
“今日臘八節,我給叔父姨母送年禮來的。剛剛在屋子裏坐了好一段時間,有些悶了,便尋思着出來走走,沒想到會在花園裏遇到三妹妹。真是巧了!”陸遲慢慢走過來,謝杏婉如臨大敵。年節,是了!她和陸遲已然定親,定親之後兩家的走動就會更頻繁。定親頭一年,陸遲親自來謝家送年禮,更顯陸家誠意,以及對謝家和她的看重。
可她一點都不想要這份看重,她就想把這門親事攪和了。
“陸九哥怎麽知道我在找東西?”謝杏婉剛來花園,在花園裏停留的時間并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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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妹四處張望,一看便知丢了東西。三妹妹丢了什麽,不妨與我說說,兩人一起找,比一個人總要快一些。”
謝杏婉遲疑了片刻,将她不慎丢了手帕的事告訴陸遲。
“三妹妹的手帕上繡了什麽花紋,是什麽顏色。”陸遲問得極仔細,神情認真,看得謝杏婉都不好意思了。她心中防着陸遲,陸遲卻真心相待,她似乎有些不應該了。
“是一條繡了竹子的湖綠色手帕。”謝杏婉不喜歡花花草草的,竹子容易繡,看着也順眼,謝杏婉挑選花紋時,自然要撿順眼又容易的來。
陸遲點頭道:“三妹妹今日去過哪些地方,都找過哪些地方了,剩下的地方我們分頭去尋找,以免帕子被別人拾走了。”
“其他地方我都找過了,就剩花園。如果花園裏沒有,可能已經被人拾走了。”真被人拾走,那就麻煩了。謝杏婉不由得皺起了眉。
“別擔心,我們仔細一些,肯定能找到的。”陸遲說着話,就開始在花園裏找起來。謝杏婉以為他還要再說幾句話,不料陸遲這一次動作這般迅速。她也跟着埋頭尋找起來。
謝杏婉幾乎找遍了整個花園,仍然不見那塊手帕的蹤跡,就在謝杏婉沮喪之時,陸遲突然說了句“找到了”,謝杏婉一掃周身頹廢,飛奔過去。
陸遲手上捏着一條湖綠色的手帕,上面繡着一叢竹子,正是她丢失的那塊帕子。
“三妹妹收好了,可別再落下來。”陸遲将手帕交到謝杏婉手中,謝杏婉連連點頭,鄭重地将手帕收起來。沒想到她便尋不見,最後給陸遲在這個旮旯角落裏找到了,真是······不對呀,她并沒有經過這個地方,帕子怎麽會掉到這裏來的?
謝杏婉疑惑間,一陣風呼嘯而過,卷起地上的草屑,差點迷了她的眼睛。
原來是風啊!謝杏婉低笑一聲,搖了搖頭。
“三妹妹可要去嘉禾堂見姨母。”
謝杏婉本想說不去的,一念起剛才丢失的帕子,她就迫不及待想要将東西送到王氏手上,以免再将帕子丢了,無法交差。
“去,去嘉禾堂。”
聞言,陸遲眉開眼笑道:“我也要去嘉禾堂,姨母準備了午飯,囑咐我上嘉禾堂用飯,時辰也不早了,我正好與三妹妹一道走。”
陸遲剛剛幫她找到了帕子,謝杏婉不好立馬過河拆橋,點頭應下。這一路,謝杏婉壓下步速,兩人一路慢慢悠悠走到了嘉禾堂。吹了一肚子冷風的謝杏婉掀簾走進花廳的一瞬間,一股撲面而來的熱氣将她渾身包裹住了,熱氣驅散了身上的寒意,讓人倍感舒服。反觀陸遲,正由他的貼身小厮伺候着借去身上的狐裘披風,也難怪他走路慢吞吞的,穿得厚實根本不怕冷風吹。
謝杏婉收回目光,下意識減小步寬,減緩步速,向王氏走去。
“給娘(姨母)請安。”
兩人一前一後進來,給王氏請安時,到是異口同聲的。謝明澤早兩人一步到嘉禾堂,見陸遲和謝杏婉一同出現在嘉禾堂的那一刻眼神微閃,不過轉瞬間,他已恢複如常,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禮貌而謙遜。
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王氏本就喜歡陸遲,如今那是怎麽看陸遲,怎麽喜歡。
“好孩子,不必多禮了,快坐下。”王氏笑盈盈的,眼角眉梢都是喜悅。謝杏婉餘光一瞟,迅速收回目光,撇撇嘴。不知道的還以為陸遲是王氏多年未見的兒子,她才是不受寵的外人。
“是,姨母。”陸遲依言坐下。謝杏婉雖沒得到王氏的話,她只當王氏叫陸遲的時候也捎帶上了她。謝杏婉一坐下來,謝明澤就開口了。
“三姐姐和陸九哥怎麽一塊過來了。”
“剛才在花園裏遇到了三妹妹,知道三妹妹要來嘉禾堂,就與三妹妹一道過來了。”陸遲沒有主動提起找尋帕子的事,就是有意為謝杏婉的粗心大意做遮擋。不管怎麽樣,手帕是女子的貼身之物,大意遺落不是什麽好事。何況謝杏婉出門時并沒有帶着丫鬟,若王氏要責問她,她也是沒得話說的。
雖說陸遲有意相幫,但王氏是什麽人,謝杏婉的性子她一清二楚。謝杏婉本就不喜歡她和陸遲的這門親事,即便遇上了也不會給陸遲太好的臉色看。可謝杏婉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如今兩人能一起過來嘉禾堂,陸遲必定出手幫了謝杏婉一把。就不知謝杏婉又惹了什麽事?王氏心念一轉,喝了一口茶。
“杏婉過來,可是手帕繡好了?”謝杏婉一塊手帕繡了幾個月,王氏已然對她不抱希望,結果卻得有一個,是以她交代謝杏婉繡一塊手帕,哪怕以後不能使用。如今謝杏婉過來嘉禾堂,應該是手帕繡好了。
“是的,娘請看,這是我繡的手帕。”謝杏婉一臉高興地将她的手帕送上,王氏接過來打開一看,瞧了好一會兒,直把兩條眉毛看擰到了一起。
“這一堆亂七八糟的綠線是什麽?草也沒有這麽高的?”王氏一挑眉,謝明澤拿手捂住了嘴,擋住了輕笑聲。謝杏婉的聽力何其敏銳,謝明澤剛笑,她就一眼瞪過去,誰知謝明澤眼角的笑意似是壓不住了,蕩·漾開來。
“娘,您看清楚了,這是一叢搖曳的翠竹。”謝杏婉面有羞惱之色。在送過來之前,她是真覺得她繡出了竹子的神.韻,連繡娘也誇她終于小有所成。
王氏低着頭看了好一會兒,勉強點了點頭。
謝明澤臉上的笑容擋都擋不住,直言道:“這麽一看,好像真是的。大約是風大了些,搖得有些過了,竹影橫斜,模糊一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