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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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一束強光經由手電出來,晃過走廊,在玻璃上劃過刺眼影子。門衛腰上別着鑰匙,正在樓間巡邏。

說起來,現在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們也真是招數繁多,偌大校園中,哪裏都可以成為約會的場所。連傳說中鬧鬼的體藝樓也成為重災區。

自從上次教導主任心血來潮逛了逛,結果抓到兩對“定向交往過密”的男生女生後,門衛的工作內容中便增添了一項晚間巡邏。不光要守護學校財産安全,更要端起半個風紀委員會的飯碗,去抓這些不好好念書、滿腦子風花雪月的青少年。

已經是重點高中的學生,怎麽還會不學好,害得自己平白加班 。門衛邊走邊想着,腳步經過拉着窗簾、一片黢黑的四樓機房。只拿一份工資,任誰都不可能将一間間教室打開檢查,只會草草了事。正因如此,三個人大膽地沒有逃跑。

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李松扯着嗓子發出氣音:“走了沒?”

窗簾擋在眼前,遮得很嚴實,幾乎沒有洩露一點光,陳西昀屏息聽了會兒,也用氣音回:“走了。”

于夏小心推開擋在外面的凳子,像一只警惕的土撥鼠那樣探頭。學校機房的電腦桌子高度有限,勉強能容納下她,但陳西昀和李松那樣的個子,就只能站在牆壁與窗簾之間了。于夏将靠近空中那一側的窗簾微微拉開一道縫,月光照進來,靜谧灑在一臺臺整齊的電腦上。

來這裏上課時,通常都很吵。高中生慣會看人下菜碟,對那種不花力氣管紀律、如同流水線般送走一波又一波學生的信息技術老師,自然沒有幾分畏懼之心。此刻卻截然不同。顧忌門衛的存在,三個人手腳都放到最輕,室內靜得落針可聞,讓她覺得下一秒就會被心跳聲出賣。

望風、扳電閘,逐次摁下主機、屏幕按鍵,訓練有素一般各有分工。如果他們的行徑不慎曝光,說不定會被當作反面教材登上校刊,內容寫着“三人團夥趁晚自習翻窗溜入機房上網希望大家引以為戒”之類的。

開機時發生了個意外,系統音量出乎人意料的大,“噔噔蹬蹬”的經典旋律富有儀式感地響起,好像能把這幢樓中沉睡的鬼魂都吵醒,令人一下子毛骨悚然。李松條件反射般快速伸出雙手,如同經驗淺薄的殺人犯,上下左右亂舞卻不知道該掐住哪裏,和一臉驚訝的于夏視線相碰,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犯蠢,沒繃住扭頭笑出了聲。

緊張氣氛一時如同脹鼓鼓的氣球被戳爆,于夏也沒忍住笑了。

女生很少笑。尤其是像這樣,好像發自內心的快樂。她把劉海夾上去了,露出光潔幹淨的額頭。平常總是低着頭,又有劉海,常常令人忽略女生的長相,她有一張五官淡薄的臉,或許不算出彩,可很耐看,不加修飾的眉毛,明淨單純的眼睛,青澀中帶一點倔強。

李松的角度看不見,陳西昀側頭過來卻恰好捕捉到。女生笑起來的樣子,晶瑩發亮,如同帶露一現的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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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VE”是在昨晚發來的好友通知。也許真的有心靈感應這一說,于夏鼓起勇氣問黃雅然借了手機,登錄企鵝看見對方網名的剎那,心情不亞于得知中獎。

昨天籃球賽結束,一條內容為“我吃了褪黑素,被送到醫院洗胃了,真倒黴”的消息經由岱中某間教師辦公室發出,迅速到達了每一位群成員的終端,最終成為美味的食餌,釣上了潛伏于深海的怪物。

LIVE發送來的好友驗證上寫着:“我知道有效的死亡辦法。褪黑素?那個吃不死人的。”

夏天夜晚的雜物間,空氣滞悶,亮起的手機屏幕照出周邊颠三倒四的桌椅。如同被什麽盯上一樣,于夏脊背上泛起涼意。

她點了通過。

空間狹小,黃雅然又是個充滿好奇的人,并不認為朋友之間有什麽“隐私”可言,一邊說着“和誰聊天啊”一邊腦袋就要湊過來,于夏倉促退出,沒有發出一句話。

好在是高中生的身份,聊天到一半突然消失,也在情理之中。于夏解釋自己昨晚是偷偷使用手機,差一點被老師抓。對方半點沒有懷疑,只是問:“你還要上學呢?”

言外之意,都自殺過一次了,家人怎麽沒有好好看管起來。

媽媽對她的成績沒有嚴格的要求,不過,影視劇中經常出現這樣的形象。于夏照貓畫虎,很平淡地說:“沒什麽比高考更重要。”

電腦屏幕的熒光映在女生瞳孔深處,指尖懸停在黑色雙飛燕鍵盤上方,時不時敲下幾個字。兩位“軍師”各站在一邊。聊天初步順利展開。

“你怎麽會想到吃褪黑素,吃了幾顆啊?”對方很快詢問道,像是關心,又像随時打算批評指正。

于夏猶豫了下。和人說話,她習慣如實回答,要編造這種細節難度稍高。陳西昀思索了下,口述:“沒有數,偷的家人的,把剩下的全吃完了。”

這一行字敲過去,換得對方回複:“那沒用。褪黑素安眠成分含量很低。還不如跳樓呢,幹脆利落。”

“LIVE”在群裏很久不冒泡,頭像灰下去,像是已經淡出了這個小圈子。現在于夏知道,他只是開啓了隐身狀态,長久地潛伏着,甚至此刻還想要如法炮制一年前的成功經驗。

男生松松撐在桌面的手不自覺用力,像是準備揍誰一拳,方才因計劃順利而綻開的一絲笑容也消失得幹幹淨淨。李松罵了一句髒話。

于夏心中也不是滋味,低下頭,發了幾個點點點:“不敢,太高了。”

頓了頓,又問:“有溫和一點的方法嗎?沒什麽感覺的。”

事實上,只要是動手結束自己的生命,都不會溫柔到哪裏去,網上說的什麽“吃安眠藥沒有痛苦”、“一氧化碳中毒比較舒适”之類的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正如行走江湖的騙子信誓旦旦稱自己手中的膏藥能夠包治百病,誘惑人自我了結的魔鬼也擅長于此類的宣傳:“那就燒炭吧。找個小房間,用膠條貼上,每一個縫隙都要貼到。再找個炭盆,多放點炭,點燃睡一覺就好了。”

語氣像是“把大象裝進冰箱”那樣輕松,細節卻又詳細到生怕你操作失敗。李松有些匪夷所思:“沒有人懷疑他積極得可疑嗎?”

“也許被騙的人也不在乎對方的居心吧,反正自己是想要走的。”于夏下意識說。無法否認,要不是早早檢索過“燒炭”的舒适度,她也會将它列入考慮範圍。甚至收藏保存,或許将來用得到。

“這樣啊……”李松想到蔣澹,不由沉默下去。

月光順着窗簾的縫隙切入,像一只狹長的眼睛,有風,空氣粒子輕微地動。對方或許在等着回複。于夏一個人拿不定主意,擡起頭看他們:“要怎麽回才比較好?”

最終目的是把人引出來,一個計劃在心中悄然成型,陳西昀提出想法。如同完成小組作業那樣,三個人細致論證起來。

恰在這時,依稀聽到熟悉的音樂旋律,是第二節晚自習的下課鈴。三人在二十分鐘前先後溜出教室,裝作問作業或去廁所的樣子,沒有人在意。不過,要是等上課了還不回去,同時空置的幾個座位一定會引起懷疑。

于夏回了句“到哪裏買?”之後,倉促下線。

收尾工作十分利落,她關掉電腦,陳西昀和李松已經拉上窗簾、關閉電閘,将鼠标和椅子都複原。拿起放在一邊做僞裝的歷史書,于夏跟在兩人身後出了門。

體藝樓是一幢回字形大樓,四條走廊圍出一個偌大天井,夜空黑得很寧靜。這裏離教學樓很遠,通常不會有人來,正因如此,才會被小情侶選為幽會聖地,也誕生了許多校園怪談。

走廊沒燈,一路黑黢黢的,每一扇玻璃後面都有窗簾,像什麽東西披着長袍,幽幽立在那裏。

“哎,你們有沒有聽過關于這裏的鬼故事。”李松走着走着忽然說。

陳西昀答得随便:“有啊,你問哪個?”

這種對話,完全是準備開始鬼故事大會的前奏。走廊很寬敞,可以容納三個人。于夏走在最裏面,她從小可怕這些東西了,這時不出聲,轉開視線時卻冷不丁在玻璃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心髒吓得緊緊一縮。

也許是弄出了點動靜,陳西昀挑着眉看來,唇角揚起笑意,仿佛第一次發現了什麽:“你怕鬼啊?”

逞強不是明智的辦法,可要點頭也很難,好像很掃興似的。于夏嗓子繃緊了,說不出話來。李松見狀,故意清清嗓子:“沒關系,膽子這種東西,總是越練越大的。我講了啊——”

像是恐怖片中忽然緊促起來的BGM,一句“我講了啊”頓時将腎上腺素補充到最高值,于夏極想捂住耳朵,但又不可能這樣做。強忍着要逃跑的沖動,清晰感覺到自己豎起一排雞皮疙瘩。

“算了,要講放學路上講。”明明前一秒看起來還饒有興味,打算和李松一起聯合捉弄她的樣子,這一秒,陳西昀又心軟了似的,手插在校服口袋裏,似笑非笑地說。

這也許就是很多人喜歡他的理由。男生有着十足的分寸感,從不會真正令人不快。性格中的那一點調皮勁兒,只是錦上添花。

樓梯裝了自動感應燈。于夏跟随男生的背影踏過去,世界在這一瞬間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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