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19
隔天是周三,運動會開幕的日子。運動會全長三天,和高二高三不同,高一生正是挑大梁的主力軍,無論是放假還是校園活動時長都是滿額,并不會被克扣。
籃球賽只在課餘時間舉辦,填充日常的內容仍然是學習。運動會卻不一樣,開幕式、節目表演、領導講話、廣播操比賽……一套流程下來,半天就沒有了。自然這三天也全不用上課。
下午比賽才會正式開始。大家困意茫茫地搬着椅子坐到操場,又生無可戀地搬着椅子回了班級。然後,就有一種中了埋伏的感覺。
黑板上無端多出一行白色粉筆字——晚自習化學測試,祝大家好運。落款是如假包換的化學老師簽名。第一個看見的人抱頭哀嚎起來:“不是吧,運動會也不消停!”
“我給它擦了會怎麽樣?”宋福星一把抄起黑板擦,躍躍欲試。
反正天塌下來也有姓宋的罪魁禍首頂着,同學們紛紛贊成,還有吹口哨的。宋福星假裝要擦,結果高高舉起,迅速落下,把黑板擦往講臺上輕輕一丢,飛快跑回了位置上。
這個人身上是裝了雷達吧。下一秒,班主任老周背着手走進教室時,同學們不約而同地這樣想。
運動會是最容易心浮氣躁的時間,老周走進來,只是看了看黑板,轉了一圈,卻達到了冰塊般的鎮定效果。方才有點沸騰的氣氛瞬間平靜下來,離平時的開飯時間還有二十多分鐘,大家坐下來複習起了化學。
黑板另一角寫着每日要完成的作業,雖然運動會正在進行時,新課暫時擱置,不過,總有單元綜合練習、素養提升、閱讀理解之類的卷子可以做,也不知道各科老師是從哪裏搜刮來的存貨。
男生捧着一摞作業經過。無人注意的角度,一個小紙團從指間滾落,恰好掉在女生書寫的試卷上。
在明白這是什麽之前,手已經下意識将它蓋住,好像,它是由雪做成,一旦暴露在旁人的視線中就會融化。慢慢将紙團捏進手心,于夏擡起頭,男生已經走到前門,大約是碰到別班學生,站在門口聊天,不知說到什麽,他笑了聲,很短促。
“下午四點,天文館見。”展開的紙團上,是陳西昀的字跡,平正峭勁,不失灑脫。同學這麽久,也不是沒人說起過他們的字跡相似。可于夏并不這樣認為。就像拙劣仿制的贗品無法媲美正版,她的模仿也禁不起琢磨。
如同書法迷得到名家真跡,于夏珍惜地又讀了一遍,然後小心地折起,放進書包夾層之中。
午休結束,烈日正當頭。離開寝室樓的蔭蔽,走入廣場的剎那,皮膚幾乎産生一種燙傷的錯覺。說是夏末,氣溫卻仿佛要彰顯自己的“老當益壯”,依舊達到了三十多度。蟬熱瘋了,藏在樹葉中一聲比一聲長地鳴叫着。
Advertisement
比起初中運動會總是放在秋高氣爽的十一月,岱中似乎偏愛學生們在驕陽下肆意揮灑汗水的感覺。大家怨聲載道,稀稀拉拉拖着椅子去操場。
每個班級有劃分的地盤,如同觀看電影一般次第往後排列。13班運氣很好,被分到主席臺和跑道的扇形夾角,頭頂是香樟樹成片的綠蔭。
本來這也是終點附近,觀看勝負的好地方,可惜學校安排的風紀檢查員們十分掃興,不光要阻攔試圖進入跑道去加油的閑雜人等,連碰到半空中的隔離線也要用計分板伸過來擋一擋,伴随一聲命令:“哪個班的,坐回去。”
這種狀況下,除了自己班的比賽非關注不可,其餘時間,大家都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聊天,分享零食。太陽角度刁鑽的時候,會成片地照過來,女生們抱怨一聲,合用防曬外套遮住頭頂。
晃眼看去,分不清楚誰是誰,随着比賽進行,場地上也多出了不少空位,放着水杯、書本、試卷、筆之類的,還有衣服垂到地上。
于夏這些沒有比賽的同學被安排到寫加油稿。她坐在最後一排,靠近樹幹的地方,本子墊着紙,埋頭寫着。不是什麽有文采的人,寫出的語句也幹巴巴的,好在不需要署名,只要寫班級就好了。
手表上的銀色指針快要呈現直角,如同切出一塊棕色蛋糕。于夏悄然離開了操場。
天文館是一座園頂式樣的房子,坐落在大門右手邊,造得很氣派,使用率卻不高,平時只有社團的人會去那裏。一樓辦公室配有電腦,卻沒有常駐老師,實在是進行秘密活動的好地方。
縱然和姑父說一聲也能得到這間辦公室短暫的使用權,不過,能用翻窗解決的事,沒有徒增麻煩的必要。單手攀住窗框借力,陳西昀踩上窗臺,輕松翻了過去,不一會兒,前門“咔噠”一聲打開。
一張辦公桌呈現在眼前,桌面淩亂堆着文件,臺式電腦上覆着淺淺一層灰,令人不由擔心它是否還能正常開機。
李松拉上每一扇窗簾,室內立刻暗淡下去,門窗鎖死,就連一只蒼蠅也飛不進來。太久的沉默會令對方失去耐心,三人原本打算今晚繼續在機房登錄,誰知臨時安排化學測試,白天那邊有信息老師在,只得轉戰陣地,尋找空辦公室下手。
甫一上線,便有條新消息跳出來,是LIVE回答她昨晚的提問:“炭很好買啊,超市,賣燒烤用品的地方都有。”
他的頭像常年灰着,搞不清上線狀态。于夏回複過去,遲遲沒有新消息。
不在線嗎?
高中生時間寶貴,這次聊不成,下次對上話不知又要多久。陳西昀開始思索用零花錢買一只新手機的必要性。
饒是家庭條件算得上優渥,他目前使用的也是父親淘汰下來的舊手機,只能打電話、發短信、玩貪吃蛇之類的小游戲。反正,他并不在意這個。任其他功能再多,擁有它的目的也只是為了代替家用電話罷了。而李松的手機已經再度被家人繳獲,偷是能偷出來,但被發現一定沒有好果子吃。
LIVE:“今天白天不上課?”
忽然冒出來的消息,如同驚喜降臨。
“在上信息課。”于夏敲下這幾個字,用目光征詢兩人意見,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才發出。
對方是狡猾的成年人,露出一點馬腳,就會功虧一篑。不過,再狡猾的成年人恐怕也想不到,網線那頭名為蜉蝣、語氣柔弱的女生,竟然是由三個人合力扮演。有時,一人提出的語句,會被另外兩個人否決,于是又陷入新一輪的思考。
蜉蝣:“你呢,也是學生嗎?”
群友之間,互相詢問身份很正常,這個年齡的小孩子,總是喜歡找一些莫名其妙的歸屬感。LIVE沒有懷疑,打上:“對啊,我今年大二了。”
該稱贊他擁有良好記性,依然記得保持一年前的人設嗎?明明金發女孩翻了一千多頁聊天記錄幫忙找來的照片上,他的年齡可不像是念大學的樣子。至少有三十歲了。
對方主動提及三次元,毋論真假,好像都該順着聊下去,沒準能發掘到一些有用信息。可是,搞不好會打草驚蛇。
于夏敲下一行字又删掉,不知道說什麽比較恰當。李松在旁邊出主意:“問問他為什麽想不開吧?”
全票通過。于夏這樣問了。
LIVE:“我和你差不多,家庭原因,呵呵,活着無聊透了。那天也是碰巧,看到你的消息,不然我一個人早走了。”
對自身的痛苦一筆帶過,也許是害怕說多錯多,又目的性明顯地将話題帶到了自殺上。
于夏表現出意外的樣子:“你也準備自殺嗎?”
“對,我打算找一間旅館,自己家太容易被發現了。之前就是這樣,在浴室割腕,結果被救了。”
“割腕要下好大的決心。”
“也沒那麽誇張,心一橫也就是一瞬的事情,要劃特別深一個口子,我現在手上還有疤。”
說着發來一張照片,手腕上一道已經愈合的傷口,如同醜陋的蜈蚣。大概是PS的,或者哪裏的網圖,總之,三個人誰也不信他會真的在手腕上劃一道口子。
蜉蝣:“很痛嗎?”
“其實也沒什麽。不過你是女生還是算了吧,女生都膽小,狠不下心。”
沒有否認他的說法,于夏敲下一行字拉回話題:“可我還是未成年。沒辦法開房間。”
“有那種不需要證件的小旅館啊。”
“是嗎?第一次知道。”單純不涉世事的女生語氣,出自陳西昀之手。打下這些字時,他微微的咬牙。
對面渾然不覺,肯定道:“有啊,多的是,小旅館只要有客人就好了,查得又不嚴。”
提供自殺方式,又提供地點建議,要是人渣界搞一次頒獎儀式,他必定榜上有名。陳西昀李松沒再說話,和這種人斡旋需要強大的心理素質,也需要克制住順着網線毆打對面的想法。
這邊的高中生們靜了片刻,那邊卻按捺不住,躍躍欲試。屏幕上很快跳出一則新消息——“要一起嗎?”
四個字宛如一封血色邀請函,魔鬼在黑暗中徐徐微笑,準備再次将一個人拉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