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輕芝士

輕芝士

他把手機握在右手上,推開會議室的門,走進去。

滿室金發碧眼的外國人,都是深黑色的西裝革履,端着筆記本,在大方桌前一一就座。臺上有實習生彎着腰認真地調試着投影設備,看他進來,皆是禮貌地一笑。

“Zhou?”和他相熟的同事用蹩腳的中文帶着笑意說,“你遲到了。”

的确算是某種意義上的遲到了。

雖然報告會還沒到正式開始的時間,但對于習慣早到的周依北來說,掐着點到,已經算是他的遲到了。

周依北想了想,把腕上的手表摘下來,細致地放進口袋裏,他作報告的時候,一向不太喜歡手上有除了電子筆以外多餘的重量。此時此刻,他回答的聲音依舊是平靜的:“有些事,耽擱了。”

“和女朋友打甜蜜的電話?”

他沒有霎時接話,稍稍擡手,将領帶推上一些之後,才接過實習生遞來的筆,眉目平靜地回答,“一個小姑娘。”

安置下來之後,NUO戰隊開始繁重的訓練任務。

十點起床,十點半前,隊員包括替補要全體到達訓練室,開始周而複始的訓練。無數把游戲過後,結束的時間通常在淩晨一二點。

運氣好的時候,教練會大發慈悲地在零點就喊停,把隊員放回去睡覺。

南栀回到房間,饑腸辘辘地翻出來半包方便面,泡上熱水後,面的香氣透過縫隙溢出來。

手機輕微地震動了下:喜歡芝士嗎?

來信的人當然是周依北。

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她正想回複,已經有一張圖身先士卒地闖進眼裏:幹淨的瓷盤上,一整塊用藍莓點綴的輕芝士蛋糕,在暖光的照耀下看起來新鮮可口。

南栀看了看時間,将近淩晨一點。

……大大果然是非常非常地想要報複社會。

突然覺得自己手頭的方便面索然無味的南栀,咬住叉子,慢慢地思索着。

然而周依北很快轉移了話題,用微信半是随意地對她說:今天的會議很滿,現在才回到休息的地方,剛看到你發來的微信,不好意思。

其實也沒有什麽。即使一個在德國,一個在丹麥,已經沒有相差太大的時差,但兩個人都是同樣的忙,所以消息回複得都是同樣的慢,好在兩人都有足夠的耐心。

她忙着說:沒關系。

然後耳朵不知不覺地開始發燙。

過了片刻,似乎是從她的回複中得知她還沒睡的消息過後,周依北沒有了顧忌,直接發來一段語音,聲音中帶着細碎的笑:“還沒睡嗎?那麽,需要睡前故事嗎?”

睡前故事?

她低下頭開始打字,剛打出來“大大”倆字,餘下的都還沒有打,就已經手滑,把微信發送出去。

然後,下一刻,周依北直接發來了語音通話。

她看着不斷閃爍的屏幕,只覺心都快要跳了出來。

最後不知道是什麽促使她有勇氣,按下接通。因為一時沒找到耳機,直接就這樣外放着,她清了清嗓子,小聲地叫他,“大大?”

“嗯。”他很快答應,所處的環境并非絕對的安靜,那端有不大不小的電視新聞播報聲,新聞主播的語速快得她捕捉不住。他察覺到,似乎是調小了些音量,才繼續和她說話,“想聽什麽?”

她一時被問住,只能在腦中不斷地搜尋什麽樣的故事屬于睡前故事,和他語音通話的交流所帶來的緊張感讓她喪失掉什麽思考的餘力,甚至忘記探究他為什麽突如其來地想為她講睡前故事。

“安徒生童話,好不好?”周依北聽她久不答言,耐心地問道。

她的回答,不可能有別的,當然是好。

“那麽,我随便講講?”

用這樣的話做了開場白後,他直入正題。

“從前有一位王子……”他微微含着笑,清淡的嗓音講起故事來,竟也有模有樣。溫柔的聲線不斷地透過微信上傳來,她饒有興致地聽着,很輕易地便被這個她沒聽過的故事吸引住。直到故事結束,她問他:“這個故事叫什麽?”

“豌豆上的公主。”周依北回答。

她有些羞赧,她到底不是該聽童話的年紀了,卻不知道是因為小時候沒聽過,還是單純地着迷于他的聲線,從頭到尾都聽得異常認真,沒有一句漏掉過。

小的時候盡管渴望,卻沒有人會想起要給她講。

長大以後,比起單純天真的童話故事,她卻更喜歡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紛繁複雜的游戲世界中,有殺戮的暢快,有奔命的驚險,有起有落,這才真實。

很快地便到達比賽的日子。

賽程安排得不算緊,也不算長,但唯一非常不近人情的,大概就是偏偏卡在新舊年交疊之際。

出發去場館的時候,所經街道都是喜氣洋洋的氣氛。領隊窩在車頭的座位上,不斷對着電話那端的女朋友點頭哈腰。剛結束一局游戲的小克摘下耳機,不明所以地聽了會:“這是幹嘛?”

“領隊妻管嚴,女朋友埋怨他沒空陪她跨年,鬧分手呢。”Bobby小聲逼逼。

“要女朋友幹嘛?”小克沒心沒肺地笑,“我就不想要,摘金比較重要。”

“你就是想要也沒人看得上你啊?”

“誰說的?”小克被戳中了痛處,一臉不服,“我們隊裏,還是後面的冰山比較注孤生吧?”

“也是。”

兩人瞬間達成共識,共同回頭,看向後座上戴着耳機補覺的南栀,然後轉過頭對視,搖頭,嘆氣,一切動作一氣呵成。

遠處和近處,都是檢票陸續進場的觀衆。

而選手休息室內,大概為了方便溝通,分配到中國賽區的化妝師竟還是個外籍華人,粗細分明的化妝刷一字排開,雞飛狗跳地往小克這群直男臉上塗塗抹抹,還要忍受着小克的無聲抵抗,苦口婆心地勸說着。

“這痘不遮,到賽場上攝像機能給你拉橫放大一千倍。”

“黑眼圈怎麽那麽重?”

“你想不想驚豔四方?”

“你想不想鶴立雞群?”

“你想不想豔壓群芳?”

……

小克掰着手指頭數,發現自己肚子裏的墨水的确沒有這個文學素養頗高的外籍華人多,瞬間被怼得無話可說。好不容易得赦離開,小克偏頭看了眼坐在旁邊,咬着吸管喝牛奶一臉無所事事的南栀:“南南,你怎麽不化妝?”

領隊游魂般地飄過:“天生好看,不用化。”

為了備戰比賽,所有戰隊的選手都是筋疲力盡。

但此時此刻,比賽臺上,攝影機前,當特寫給到自己時,大部分隊員還是給足了面子地擡頭,微笑,揮手,回應臺下觀衆的尖叫。

……除了南栀。

“南南,機位在你跟前呢。”小克在隊內頻道裏,不停地催促着,“擡頭笑一下。”

女性的職業選手一向稀少。饒是放在國際賽場上,也足夠吸引到大量的注意力,因此,攝像師竟也像是擁有十足的耐心一般,機位始終停留在她跟前,等她擡頭。

南栀低下頭,把耳麥的聲音調小一些。因為鏡頭足夠近,骨節漂亮的手在畫面中顯得修長幹淨。職業選手的指甲一般都修剪得很短,她做完這一切動作後,才緩慢擡頭,真正把目光給到被她忽視已久的機位上。

然後,非常明顯地揚起嘴角。

有專門趕到現場的中國粉絲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驚呼聲在看臺上綻放。

這可是不茍言笑的南神啊。

有朝一日,竟然也會對着鏡頭,露出微笑?

周依北推開酒吧的門。

光怪陸離的燈光渲染下,每個人或坐或站,手裏端着酒,都在盯着酒吧正中央上方那塊碩大的屏幕,小聲地讨論着自己的看法。這是家電競主題酒吧,老板似乎是某個知名的退役的電競選手,裝修風格很突出,大大小小的游戲手辦,甚至有一面牆用來展示老板獲過的榮譽。

他有些好笑地一一看過去。

心裏卻在想,她是不是也有這麽多獎杯?

那塊碩大的屏幕裏正在同步直播PGI賽事。這是屬于絕地求生玩家的狂歡,也是所有電競粉絲的鐘愛,解說的聲音,比賽現場的聲音,交疊着,在酒吧裏顯得很清晰。

他頓足,仰頭去看那塊巨大的平面。

有個小姑娘側低下頭,飛快地摸了摸右側的耳機,似乎是在調整位置。下一瞬間,她擡起頭,對着鏡頭露出淺顯的笑容。

小小的酒窩在臉頰上,也很明顯。

攝像師仿佛是偏愛于她,鏡頭遲遲黏在她身上,沒有挪開。

比賽現場包括酒吧現場的熱情似乎被這個笑容點燃。他走過去坐下的時候,能聽到背後有人在熱烈地談論着這個來自中國賽區的女性職業選手。

原來她在外國的粉絲,也這麽多。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

直到坐下,面前的人才揚手招來侍應生,一邊問他:“喝什麽?”

“白開水。”周依北回答。

面前的人露出了然的微笑,點點頭:“你倒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麽惜命。”

他在丹麥的工作安排很緊,每一天都有會議或報告,更有無數的同行學者找上門,或是拜訪,或是采訪,總之,每一樁,都是極其需要耗費時間的事情。

好友到來,他總算可以忙裏偷閑。

“怎麽突然來了?”他聽到屏幕上的解說在說着“比賽開始”的言語,卻并沒有回頭。

“從柏林,到這裏,并不遠啊。”陸維明顯得很奇怪,“來看看你,不好嗎?”

“她萬一有什麽事,需要你幫助。”他沉默片刻,點到為止,順手接過侍應生端上來的玻璃杯,喝了一口。

陸維明露出促狹的笑容,盯着他看。

“鐵樹也有沐春風的一天?”陸維明笑眯眯感慨,“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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