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就...就是...本宮說的就是這個意思,秦大人聰慧...嗯,自己理解。”
廢物長公主一把将袖裏的賦稅論阖上收好,一合掌道。
一旁的趙掌印不由露笑。
臺下的戶部官員紛紛抓頭挖耳、苦思冥想。
侍郎秦大人出列問:“微臣愚鈍,可否請殿下明确示下?”
有過第一次裝神弄鬼,昕枂膽子益發大了起來,手掐着衣袂,清咳一聲,又背了另外一段稅論內容。
背完,她故作嚴肅,裝得還挺像那麽回事道:“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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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官員面露惶惑,秦大人竟也真的跟着苦思了一頓,片刻,他茅塞頓開,眼神大亮。
“殿下原來是這個意思!微臣知道了,殿下念的那段論述确實可以借鑒,這樣不但能解戶部當前的燃眉之急,還有助于今年的南水北調工程,殿下英明!”
這下換昕枂懵了。
生怕誤導了什麽的她,眉頭緊蹙,求助般地望向趙朗辭,餘光順帶着又望到了前列一臉不贊許的陸閣老。
她心下一跳,果真是誤導了嗎?
下了朝,陸鐘上前一拜,“老臣有事要單獨啓奏。”
昕枂懷着忐忑的心,牽小皇帝到後殿去。
到了後殿,坐進後方簾子後,昕枂看着陸閣老愁得擠在一起的眉眼,小心翼翼讨好着:“陸閣老平日喜歡喝什麽茶?茉莉花茶喜歡嗎?還是...”
“殿下,陸閣老是你的臣子,不是你主母,你用不着讨好。”緊跟着過來的趙朗辭微笑着提醒道。
昕枂“哦”了“哦”,端起長公主的威儀:“閣老有何事奏禀?”
陸鐘先是一拜,随即奏請:“老臣想懇請給殿下找個老師。以殿下今日在朝的表現...實在...”
他有些難以啓齒,長公主裝神弄鬼的樣子別的臣子可以看不出,但他和趙掌印還是一下就看出來了。
“殿下,殿下如今肩上挑着國家的重任,政事豈能同婦人弄胭脂似的兒戲呢?稍有不慎,一步錯便是步步錯,到時殿下又是否能安坐在這個位置上平白接受萬民供奉,得過且過,當一日和尚敲一日鐘呢!昏君何異?!”
陸鐘的言辭過于犀利,昕枂捏緊袖裏熬夜念的書,眼眶一紅:“本、本宮沒有得過且過...”
趙朗辭毫不客氣地笑出聲音:“讓司禮監交還監國權的是陸閣老,閣老明知殿下出身,現在後悔,還苛刻殿下的表現,可不大好吧?”
“大膽!陛下和殿下在這,什麽時候輪到一個閹人說話?!”陸鐘怒喝。
趙掌印斂了笑,俊眉一黯,咬牙,又含笑跪下,“是臣放肆了,請陛下恕罪。”
“免罪。”小皇帝奶聲奶氣像模像樣道。
陸鐘接着道:“臣方才言辭過激,還望殿下原諒,但臣也是為了江山社稷啊...臣懇請公主殿下為了社稷着想,這段時間多努力,關于師資方面,內閣倒有好人選...”
“閣老此言差矣,臣鬥膽,請陛下和殿下先聽臣幾句。”趙朗辭打斷道。
“趙掌印請說。”小皇帝道。
“殿下雖為攝政長公主,但畢竟是女眷,讓內閣的外臣來教,難免多有不便,臣既然先前說了,要輔助殿下,那擔任教導殿下一職,也當由臣來擔任。”
趙掌印身為宦官,确實比外臣教導起來方便很多,他的話在理,但這樣一來,長公主與內閣的聯系,就又要被削弱了。
陸鐘不甘願,卻又無可奈何,只得看向昕枂,“請殿下決定吧。”
昕枂還在耿耿于懷剛才陸閣老當着人前怒斥羞辱趙朗辭那一幕,這下她想也沒想:“就照掌印說的做吧。”
送走了閣老,趙朗辭要送她回去,一路上,她都有些悶悶不樂。
趙朗辭回身等着她:“殿下還在懊惱答應了讓臣來教導,而不是內閣的人嗎?”
“殿下如今是攝政長公主了,即便臣的話說得再有理,只要殿下一句‘不妥’,誰又能悖逆殿下呢?由外臣來教導殿下雖不妥,但總有能解決的辦法,殿下只要像上朝一樣,挂一襲簾帳聽課,不就好了嗎?”
“你是在教本宮如何否決你剛才的請求嗎?”昕枂訝異道,“你不是不想本宮跟內閣的人多接觸?”
他笑笑:“畢竟臣領了教導殿下的職責,總得盡心來教吧。臣是教殿下可以這樣拒絕,但臣也有私心,自然不希望殿下拒絕臣要求的。而且...”
“臣也不想殿下答應了還在臣面前表現出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本宮沒有不情願,本宮是在難過。”她低着頭。
“本宮沒有想過,掌印你這樣的人物,也得如此卑微。”
他知道,她說的是剛才陸閣老在人前對他的呵斥,除了是斥責他無禮外,更是話裏話外羞辱他身份。
昕枂不懂得什麽大道理,只是知道,興許他剛剛的話真的錯了,該斥,那陸閣老也不能拿閹人身份去羞辱人啊。
看着她真的一副難過的模樣,趙朗辭走前來,納罕道:“殿下現在越來越會拉攏人心了,可殿下也此言差矣啊,臣雖然手握重權,卻的的确确如閣老所言,是最低賤的閹奴啊。”
“奸閹弄權,不是人人得而誅之麽?殿下不該替臣難過,這是不對的啊。”他笑。
“那許是掌印當時是替本宮說話的,卻被閣老責罵,本宮心裏難受吧。”她低着頭,聲音已經有些甕甕的了。
他又笑:“殿下知道什麽是讒言惑主嗎?臣這樣的閹奴,最是擅長了。殿下知道是為什麽嗎?”
他突然文質彬彬地跪伏在她面前,用手托起她的裙擺,輕輕拭掉裙上的灰土,
“因為,殿下如今是手執監國大權的攝政長公主啊,臣這樣的人,本就不是個完整的人,必須仰仗着主子的憐憫,從主子手指縫裏漏下一些恩惠來活命的啊...”
“所以,不當個谄媚小人說好聽的話讨好殿下,怎麽行呢?”他的笑颠倒衆生,清塵脫俗,擡頭掀起鳳眸仰視她時,倒更似她在仰視他一般。
昕枂知道一些他的過往,卻不是完全了解,知道他曾中過狀元,差點成為內閣選定的人才,可他此時卻不得不跪伏在最低賤的爛泥裏,朝每一個高高在上的人俯首稱奴,哪怕他努力攀到高處,仍不可避免遭世人唾罵,随便一個人都能罵他是閹人,都能高他一頭,把他踩進泥地裏。
她今日本來還想找陸閣老問上次她要問的問題,但因為看見他被斥為“閹人”後,眼神變晦暗,卑屈地跪下請罪,心裏難受,遂都忘記了這回事。
“掌印...”昕枂一抹淚,“掌印你好好教本宮,本宮一定認真學習,等學成後,本宮保護你,再也不讓人随随便便侮辱你。”
“好,那臣先謝過殿下了。”趙朗辭笑道。
送她回麟趾宮,馮玉安一直跟在他身後。
“掌印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笑,是遇到什麽事那麽高興?”
趙朗辭看着遠處重巒疊嶂的宮殿,勾心鬥角的重檐,笑聲越發放肆。
“像個笨蛋,真好笑。”他笑着擦掉淚水。
“行事那樣笨拙,偏還以為自己能騙過別人,不過她說要保護咱家那一句,說得倒是情真意切,還挺有天賦的。不過啊,誰不知道她在讨好呢?真好笑!”
他嘴裏雖然那樣說着,但眼眸已經彎成新月,嘴角咧開的弧度也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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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任了教導長公主一職後,趙掌印也沒敷衍,遣人來通知,當天晚上要開始授課輔導。
這可把紫衣給急壞了。
因為授課時會間或穿插同當朝政事有關的內容,麟趾宮的宮人都不得入內伺候,避免旁聽,公主殿下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紫衣生怕奸閹會對公主做什麽,畢竟上回二人獨處後,趙掌印出來時身上衣裳都是破的。
公主殿下從沒對她提起那天二人在大殿中的事,事後她卻用近乎絕望的表情問她“能不能嫁給太監”這樣的話。
如果不是趙掌印對她做了什麽毀她清白的事,公主殿下又豈會如此心念俱灰問出這樣的問題?
于是,紫衣擦了把淚,将懷裏抱着的一堆匕首,分散着藏好房間裏每一個角落。
“紫衣,你在藏什麽?”昕枂好奇地走來。
紫衣不願被主子看見她泛紅的眼眶,側身對着她,隐忍到極致雙肩變得顫抖,聲音微帶哽咽:“殿下你為天下大義犧牲自己清白,奴婢卻不可以眼睜睜看你受折辱,這是奴婢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昕枂聽得雲裏霧裏:“什麽意思?能不能先把這些東西收好,一會趙掌印就要來...”
話音剛落,外面就傳起掌印來到的通報聲。
紫衣趕緊将最後幾把匕首一氣兒倒進床褥底下,擦幹淚水出去。
趙朗辭走至中殿處。
“掌印來了。”昕枂高興地迎了過去。
因為知道晚上要見他,昕枂特意換了一套嶄新的水紅色裙子,妝容也好生捯饬過,見他來了,特意走路小碎步,溫婉優雅起來。
趙朗辭環視了一周,見食案上還有飯菜未撤,“殿下還沒用膳?”
“本宮剛才在看《資治通鑒》,不想受到打擾所以讓她們先備着,等掌印來了一塊吃,掌印你用膳了沒?”
看着她嫣然爛漫的笑,趙朗辭剛想開口又突然頓住,随後又笑開:“那就陪殿下吃一點兒。”
他之所以選在這個時間來輔導她,是因為每□□中的折子處理完、兩廠以及鎮撫司的工作做完就大概是這個時間,期間他時常忙得沒空正經吃飯,最多只能草草吃一個馍頂餓,然後再接着做事。
“這是鹽水鴨、清蒸糟魚、蒸山藥、小馄饨和小蔥拌豆腐。”昕枂欣喜地給他介紹着,并且開始把菜夾到他碗裏。
趙掌印笑着在她面前屈身,給她挽起袖子,沏茶夾菜:“這些事是奴才們做的事,殿下切勿親自動手知道嗎?今日殿下身邊無人,就等臣來伺候殿下用膳吧。”
“可是本宮是要請你吃飯的呀。”她脫口道,後又連忙捂口。
趙朗辭笑了笑,“臣知道,所以這些就都是臣愛吃的菜,殿下倒還真的有認真探聽啊,這得花很大的功夫吧?”
昕枂一聽十分高興,原來他口味還沒有變,本來她是想過在宮中探聽他現在的喜好的,但偌大的宮中竟無人得知他的口味。
派去的宮人都說掌印并無不愛吃的東西,不管是陛下賜食的還是他自己私下設宴,他似乎都沒有特別偏袒的食物,平日在宮裏當值也是膳房送什麽他吃什麽,從不挑食。
而她準備的這些食物,是以前他來她府上作客,她不能出外庭,只能偷偷去翻廚房的泔水桶,找到的當日宴請他的食物,從而偷偷記錄下來的,她還記得當時聽廚房的廚娘閑聊時說過,這位貴人口味清淡,愛吃的大多是清蒸的,沒想到還真被她蒙對了。
趙掌印不敢讓她夾菜給自己,正準備自己動筷時,卻發現那盤鹽水鴨底下壓着什麽晃眼的東西。
他擡起鹽水鴨的琉璃盤,将那柄鋒利的沒有刀鞘的匕首取出,在昕枂面前晃了晃。
“敢問殿下,這是用來切割鴨肉的嗎?”
他看了看那盤早已被撕成肉條的鴨肉,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