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第10章

◎喲,夫人要争了◎

趙昭手一抖,筆尖的墨汁頓時暈染了宣紙了,黑乎乎的好大一片。

跟她不同,趙暚雖然性子跳脫,不耐練字,但是趙夫人從小這方面就管得嚴,一手字還是很拿得出手的。

趙昭心裏發慌,眼神飄忽,猝然對上一雙犀利逼人的鳳眸,好似将她的僞裝盡數撕開。

“我、我平時疏于練習了,慚愧。”她的聲音發澀。

“那不知你平時在家都做些什麽?”裴鳳慕拿出袖裏的梅花絡子,“女紅嗎?”

趙暚最不愛做女紅,雖然明知不會有人知道,趙昭還是做賊心虛,伸手就要搶。

裴鳳慕擡手,讓趙昭抓了空,眼眸愈發深了:“你這絡子是打得不錯,但也不能只精于針黹,不然國公夫人一手帖子寫成這樣,讓人看了豈不笑掉大牙?”

此話一出,立即惹來丫鬟們的私語。

“對啊,老夫人、二夫人不光寫得一手好字,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

“對啊,咱們府裏有針線房,再不濟還有丫鬟呢,這些活交給她們就是了。”

“嗨,你也不看看她,就只有一個貼身丫鬟,也難怪得自己動手。”

“怪不得老夫人現在也沒開口認她呢,就是怕咱們府會淪為京城笑柄吧?”

“咱們府拜她所賜,笑話已經過大的了。”

趙昭氣得渾身發抖,她好心送他的回禮竟成了他羞辱她的由頭,眼圈漸漸紅了,緊緊咬着唇,努力逼退眼裏的淚意。

手背倏地一涼,一只修長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上。

“你、你幹嘛?”

“怎麽連筆都不會握了?”裴鳳慕右手把着趙昭的手,左手壓在她左肩,帶着她落、行、收筆,一氣呵成,一個俊秀飛揚的“瑩”字躍然于紙上。

“你看這字可好?”裴鳳慕在趙昭的耳後低聲笑問。

一股寒意順着趙昭的耳骨蔓延到了心窩,她想抽手卻紋絲不動。

裴鳳慕的手沿着她的手臂跟條蛇似地游到了肩膀,哪怕隔着衣衫趙昭也覺得遍體生寒,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裴鳳慕順勢松手後仰,動作有些誇張,矮個丫鬟立即過來扶:“玉姑娘,小心,你可不能摔着!”

裴鳳慕很合事宜地捂住自己的肚子,裝出一副震驚的樣子。

丫鬟們看向趙昭,指責、輕蔑、了然…什麽樣的眼神都有。

趙昭知道上了他的當,她根本沒用多大的力。

“沒關系,我沒事的。”裴鳳慕站穩身子,對那丫鬟溫和地笑笑,又輕輕拍了拍趙昭的肩膀, “你別動氣,是我說話太直了。字技巧在一方面,但只要筆耕不辍,一定可以勤能補拙的。”

丫鬟們對他紛紛投以友善的目光。

趙昭拉住想理論的尋梅,搖搖頭,逞一時口舌之快有什麽用,現在誰更得人心顯而易見,鬧到了老夫人那裏,吃虧的還是自己。

她趁人不注意,垂首揩了揩微濕的眼角,瞥見那個“瑩”字,心頭一顫。

裴鳳慕的姐姐好像叫鳳瑩?

這是湊巧,還是?

趙昭不可置信地看向裴鳳慕,那雙藏着濃墨重彩的鳳眸裏閃爍着幽幽藍光。

她倒吸一口氣,裴鳳慕已經死了,死在了南疆。

不可能的,玉英不可能是裴鳳慕!

“你是要抄經了嗎?”裴鳳慕見她鋪好了紙,轉身悠哉地靠在圈椅上,“改日不如撞日,不如從今天開始就多抄些時辰好好練字吧。”

趙昭心裏亂成一團,無瑕睬他,呆呆地提起筆連自己寫了什麽都不知道。

裴鳳慕支起手肘,默默注視着趙昭。

晌午的陽光打窗戶裏投進來,熨帖着她的側臉,從微垂濃密的眼睫,拂過透着自然粉的指尖,仿佛鍍了一層溫柔的金。

他疑惑地皺了眉,趙暚是這麽安靜的人嗎?

記憶中的趙暚總圍在他身邊聒噪不休,煩人得很,要不是母親喜歡趙家的熱鬧,他才不會去。

如今回想,那時候的熱情是多麽地虛僞和諷刺。

就和現在一樣,做樣子給旁人看罷了。

趙暚,你還真會裝!

裴鳳慕把玩着手裏的梅花絡子,眼眸深處猶如萬年不化的冰川積雪。

當初姐姐被貶到了寂照庵,裴家落敗,曾經的摯交一個接一個地翻臉,首當其沖的就是趙家,不光托人把母親下定的镯子退了回來,撇清一切關系,趙大人還聯合永州官員舉報他們路過當地時是如何的奢靡揮霍、魚肉百姓,更是坐實了季家構陷他們收受賄賂、中飽私囊的種種罪名。

素來體弱的母親捧着镯子氣吐了血,她待趙母勝過親妹,對趙暚更是猶如親生,萬萬沒想到她們竟然會在背後捅刀。

裴鳳慕攥緊了絡子。

旁人都覺得他能活着就是個奇跡。

他嗤笑,這有何難,仇人活得好好的,他怎麽能死!

他不惜男扮女裝接近季德就是為了複仇,只是不巧當時有件極重要的事必須離開京城幾日,誰知回來季德就昏迷不醒,季老夫人更是雷厲風行地要給他沖喜,但峰回路轉,沖喜的人竟是趙暚。

老天爺總算眷顧他一回,将仇家都聚齊了。

趙暚以為嫁入安國公府就能坐享榮華富貴了?

做夢,他絕不會讓她如願。

忍辱偷生、茍延殘喘到絕望而死才是她的歸宿。

裴鳳慕的身上泛起了一陣灼熱,熱得皮膚開始發癢,低頭喝了一口茶。

旁邊的丫鬟看見,忙道:“這茶涼了,奴婢去換碗熱的吧。”

“不,涼的才好。”多涼的水也澆不熄這把火,唯有用仇人的血與淚,裴鳳慕克制着內心的狂動。

直到趙昭寫得筆都握不住了,跪得身子打顫,裴鳳慕才風輕雲淡地走了。

趙昭今日膝上沒有墊暖包,連站起來都費勁,好不容易瘸着回了碧濤苑,簡單用了飯,就聽外面鈴蘭喚道:“主子,七姨娘帶着三小姐看您來了。”

一名二十出頭,雪膚花貌、楚楚動人的少婦領着個三、四歲的女娃娃踱步進來,姿态輕盈地半蹲福了一禮:“夫人好。”

小女娃行禮還有些生疏,身子不穩地晃了晃,歪倒在七姨娘身上,随即緊緊揪着七姨娘的衣角往後躲,眼神透着一股子不安。

趙昭忙讓她們坐了。

七姨娘是來送藥油的,說抄經累手,她沒什麽好東西孝敬,還請趙昭不要嫌棄。

又是藥油?!趙昭心中警鈴大作,好在七姨娘非但沒有要幫她按摩的意思,還生怕打擾了她似地匆匆告退。

趙昭松了一口氣,說實話,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和這些姨娘相處。只是透過窗子,看着手緊緊牽着的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慢慢遠去,心裏忽地有些羨慕。

孫媽媽拿了藥油給她揉腿、揉手:“一味老實抄經也不行,姑娘得學學七姨娘。”

趙昭明白,孫媽媽是讓她去讨好老夫人,可她怕得很,每日請安只是不讓人挑她的刺兒,她巴不得老夫人不見她呢。

“再不到一個月,玉英就該有結果了,聽說那個柳太醫能辨男女。你若攏不住老夫人,說句難聽的,到時候誰壓誰一頭還做不準呢。”為了這事,孫媽媽愁得夜夜睡不好覺。

國公爺沒有後,玉英肚子裏的就是最後的希望,保不齊老人家為了子嗣做出來什麽驚世駭俗的事。

趙昭攥緊了裙子,現在她都對付不了玉英的機鋒,到時候若真是個男胎,恐怕她連骨子渣子都不剩了吧。

就這麽坐以待斃,任他宰割了不成?

趙昭從榻上下來:“尋梅,幫我分線。”

她不能坐以待斃。

~

寅時三刻,趙昭準時到了榮禧堂,這次是另一個大丫鬟可巧出來,如往常一樣,老夫人還是不見。

趙昭上前一步,賠着笑臉道:“姐姐,我想麻煩你…”

可巧嫌棄堂屋冷,生怕凍了手生瘡,搓搓胳膊不等趙昭就扭身要走。

“姐姐留步。”尋梅邁步拽住了可巧。

“哎,你幹嘛?!”可巧驚道。

趙昭趕上來,從懷裏掏出個布包,雙手捧到可雲面前:“勞煩姐姐替我将這抹額交給老夫人,就說是我的一片孝心。”

可巧看了看手、臉凍紅的趙昭,接了過來:“我知道了。”扭頭狠狠瞪了尋梅一眼,“還不松手!”

“姐姐真好看,妹妹舍不得放,姐姐別怪呀。”尋梅嬉皮笑臉。

可巧輕啐了她一口,扭腰掀了簾子。

尋梅吐吐舌頭,還是孫媽媽說得對,在這裏混就得臉皮厚。

趙昭和尋梅在外面不停地跺腳等,門簾還是安安靜靜地垂着,絲毫沒有人出來的意思。

趙昭的心越來越沉,嘆氣道:“走吧。”

門簾掀開,露出可巧的笑臉:“老夫人請。”

屋裏二夫人站在老夫人身旁,打量她手裏的東西輕聲細語,親熱得跟親婆媳似的。

老夫人手裏拿的正是趙昭這兩天趕制的抹額,月白色的緞上繡着雲鶴蝠紋,銀絲的蝠紋好似陽光下的流水一般泛着光澤,那仙鶴身上的羽毛根根分明,栩栩如生。

“這繡工可真是難得,要我說不光咱們針線房裏無人能及,就連禦用的缬彩坊也沒這麽好的手藝呢。”顏沁雪贊不絕口。

老夫人看了眼老老實實跪下的趙昭:“起來吧,你是跟誰學的女紅?”

顏沁雪親自扶她起來:“你這手藝想必一定師承大家吧,這仙鶴的翅膀怎麽繡得這麽亮。”

趙昭手足無措地站着說:“沒有,我就是跟永州繡坊的師父學的,這銀線亮是因為分得細。”

尋梅在後面暗暗着急,姑娘太老實了,要知道她們是用小指甲蓋将頭發粗似的線少則分成二十股,多的要分成五十股,這手藝不比玉英那一手破字費工夫?!

老夫人看着窈窕玲珑、嬌美動人的趙昭,就連她都不得不承認,這孩子是個出挑的。

顏沁雪幫着老夫人戴上抹額:“正合好,暚暚好厲害,嬸嬸可不能不賞。”

“不、不,我不是來求賞的。”趙昭怕老夫人以為她別有居心,雖然她也不冤枉,但她也只是自保罷了,“我只是覺着京城風硬,吹久了頭疼,才想着給老夫人做點小東西,盡一盡孝心。”

季老夫人摘了抹額。

趙昭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手指絞在一起。

難不成說錯了話?

她真是嘴笨!

“去把梳妝臺上的那個匣子拿來。”季老夫人道。

恭維的漂亮話她聽得多了,這種樸實無華的話已經很久沒人會說了,還被風吹以為她是孩子嘛。

再看趙昭,通身只戴了一對入不了眼的銀耳墜,雖是守寡也太寒酸了些。

崔媽媽答應,轉身走的時候多看了趙昭一眼,沒一會兒就拿出個氣派的大紅酸枝匣子。

季老夫人下巴尖朝着趙昭微微一擡:“給她。”

【作者有話說】

昭兔(立起身子好奇張望)

裴毒蛇(圈住昭兔):不許要別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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