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第31章

◎哎,夫人不易啊◎

懷裏的人嘴角還往外冒着血, 趙昭瘦小的身軀勉強地撐着裴鳳慕,托着他的下巴,哭道:“快請大夫!”

顏沁雪率先回神:“快請柳太醫, 來人,把八姨娘擡回去。”

趙昭卻死死摟着裴鳳慕不放。

“大夫人快放手, 你再不放手, 耽誤了救治怎麽辦。”婆子們過來扒她的手。

趙昭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緊緊拽着裴鳳慕的衣襟就是不放, 指甲都險些劈了:“別碰他,等聽竹過來!”

不行, 萬一被她們發現了他是男的, 裴鳳慕怎麽辦!

她下意識護着裴鳳慕,任憑別人怎麽掰她的手, 就是不松開, 手背、手臂都被指甲刮破了好幾道。

終于, 一道黑影沖過來毫不留情地推開婆子, 對着趙昭伸手:“給我。”

是聽竹!

趙昭這才松了手。

聽竹不費吹灰之力地橫抱起裴鳳慕, 轉身一瞬間就走沒了影子。

尋梅撲過來抱着趙昭哭得梨花帶雨:“姑娘, 你沒事兒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趙昭心頭波濤洶湧, 發生了太多事, 可哪件事都是不能說出口的。

嘈雜的腳步聲逼近, 趙昭緩緩擡頭,四周各種各樣的目光, 關心、懷疑、看好戲、不屑、敵視、高興的…她頭皮發麻, 心沉入了谷底。

顏沁雪站出來:“暚暚, 這事我做不了主, 得告訴嬸嬸,你、做好準備。”

榮禧堂裏,趙昭又跪在了熟悉的老地方。

楊老夫人已經帶着人離開了,季祈寧還想留下,被楊老夫人一個眼神瞪走了。

趙昭看着臉若冰霜、目光兇狠的季老夫人,控制不住地顫抖。

“說,到底怎麽回事!”

季老夫人緩慢轉動起佛珠,玉石相擊的聲音敲打着趙昭不堪重負的心。

趙昭腦門冒出了細密的汗珠,這次她恐怕是真的在劫難逃了。

當時聽竹報信,裴鳳慕随即松開趙昭,踹了餘文亭的屍體一腳:“處理幹淨。”

“是。”聽竹毫不猶豫地扛起餘文亭,出了院門一個縱躍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則被裴鳳慕攥緊了胳膊擇了一條小路離開,路的盡頭豁然開朗,竟然來到了湖邊。

夜幕中,月光從樹縫裏漏下,疏疏落落地如殘雪般灑在湖面上,湖水仿佛被凍結了一般。

趙昭被一把甩到地上,戳疼了手腕。

裴鳳慕蹲下身,舉起镯子,眼中的惡意恨不得撕碎她的骨頭。

趙昭心驚肉跳,抖着肩膀看着他手中的镯子,那是裴鳳慕的母親當年送給她的見面禮,四個女孩裏只有趙昭和趙暚得了镯子,只不過趙暚得的是裴家祖傳的翠玉镯子。

玉英為什麽如此激動?

為何死死追問這個镯子的來歷?

這個镯子是裴鳳慕母親的,跟玉英有什麽關系!除非他是…

直到被裴鳳慕狠狠扼住了脖頸,趙昭才發現自己已經喊出了他的本名。

“裴…鳳…慕”嬌軟的聲音斷斷續續,小得不能小,但是足夠彼此能聽見。

“呵,虧得你還沒忘了我。”陰冷刺骨的氣息噴在她的面龐,冰冷的手指箍在頸側,強壓着脈搏的跳動。

她再也無法裝聾作啞了,那些肌膚相貼時感受到的事實誰也逃避不了。

玉英真的是裴鳳慕!

趙昭怎麽也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确認裴鳳慕的身份,更沒想到會弄成如今這個局面。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又是怎麽回到京城的?!

為什麽又要男扮女裝?!

可是根本來不及思考這些,裴鳳慕鋼爪般手指不斷收緊,空氣越來越稀薄,趙昭低泣着哀求他放開,雙手去扒他的手。

“放…放手,求、求你了!”她快不能呼吸了。

“趙暚,你還有臉求我!”

裴鳳慕怒火中燒,恨不得親手撕碎她僞善的面具。

趙暚這個不要臉的女人,裴家落難,她二話不說就把祖傳的镯子退了回來,撇清一切幹系,現在竟然又搶了母親給她妹妹的镯子,随随便便給了那種禽獸不如的敗類!

她該死!

趙昭臉憋得發紫,像被仍上岸的魚,張着嘴大口呼吸稀薄的空氣,手指抓着他的袖子。

我不是趙暚,我是趙昭啊。

淚水砸在他的手背,可惜再多的淚水也撲不滅裴鳳慕眼裏濃到化不開的恨意。

空氣越來越稀薄,趙昭手臂漸漸無力。

為什麽,到最後他還是認不清她!

眼簾漸漸阖上,她錯過了裴鳳慕恨意下隐藏在眼眸最深處的萬般糾結。

他手背青筋蚺起延伸至袖口,手臂微微發顫,就差最後一步,就能掐死她了,心口猝然升起一股不祥的甜腥。

噗!

趙昭胸口一熱,扼住她脖頸的五指瞬間松開,久違的空氣瞬間湧入胸腔,用力呼吸的同時她震驚地看到裴鳳慕口吐鮮血。

怎麽回事?!

趙昭下意識地抱住昏倒的他,與此同時,二夫人她們也帶人圍了過來。

...

這些事趙昭怎麽說!

餘文亭的事不能說,裴鳳慕的事更不能說,她只能沉默地跪在那裏,像只獻祭的羔羊等待命運的審判。

顏沁雪觑了一眼臉色黑如墨的老夫人,勸趙昭:“暚暚,你倒是說句話啊。”

四姨娘目露譏諷,嘴角翹起屬于勝利者的弧度:“還有什麽好說的,不就是她不守婦道與外男私會,剛好被回去的八姨娘撞了個正着,所以痛下殺手。我說趙暚啊,看不出來,你還真是心狠手辣!”

“胡說,暚暚怎麽會是那種人。”顏沁雪道。

四姨娘翻了個白眼:“事實勝于雄辯,二夫人,咱們可都是親眼看見的啊,那投湖的丫鬟一定也是他們奸夫□□下的手!”

“不是,我沒有!”趙昭矢口否認。

四姨娘道:“你當然不認,老大夫人把帶走趙暚的丫鬟叫來問問,看看她怎麽說的不就知道了嗎。”

那丫鬟上來先是支支吾吾的,挨了崔媽媽兩巴掌,便哭着說行到半路,趙昭借口打發她回去了,說她想一個人走走,死活不讓她跟。

“我沒,明明是你在前面走得沒影兒了,我、我找不到人,然、然後...”趙昭停到這裏。

“然後怎麽樣?”二夫人和四姨娘同時開口,只是語氣截然不同。

“然後...”趙昭忖度着怎麽說,對上老夫人恨不得生吞了她的眼神,胸口似有千斤巨石壓着,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自己都編不下去了,”四姨娘指着趙昭看向顏沁雪,“二夫人,你還要偏袒她到什麽時候?”

顏沁雪抿緊的雙唇、游移的眼神令趙昭心慌不已。

四姨娘得意地轉向季老夫人:“老夫人是沒看見,當時趙暚還死活攔着婆子不讓救玉英妹妹呢,她是生怕玉英妹妹死不了啊!”

啪!

茶碗碎在趙昭身前,飛濺的碎片刮花了她的臉龐,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趙暚,你個毒婦!”季老夫人怒不可遏。

“沒有,我真的沒害人,我當時也是被人打暈了,醒來、醒來就看見八、八姨娘吐血了,然後二夫人她們就到了。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是被算計的啊,娘。”趙昭抱着老夫人的腿哭求,“娘,你信我。”

四姨娘根本不打算放過她:“什麽不知道,你扯謊好歹也過過腦子,說得什麽漏洞百出,把人當傻子呢!”

季老夫人冰冷刺骨的眼神高高地睨她。

“沒有,我沒撒謊。”趙昭慌張地望向衆人,卻發現不是幸災樂禍的,就是把頭扭到一旁沉默不語的。

她的視線最終落在二夫人的身上,這是季府唯一會相信她的人。

豈料顏沁雪眼中隐隐含淚:“暚暚,你糊塗啊。”

趙昭瞬間崩潰,眼淚不受控制地翻湧而出,絕望地跌坐在絨毯上,耳铛在空中晃蕩,眸光一片死寂,透着一股凄絕的美。

她的心明明還在跳動,為什麽感覺跟死了差不多。

老夫人犀利又無情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方響起:“來人,把尋梅和孫婆子綁起來!”

“是。”

“綁她們做什麽?”趙昭擡頭。

“上刑,一日不招,就打一日,兩日不招就打兩日,我倒要看看是你們的嘴硬還是命硬!”

“不不不,跟她們沒關系啊,求求老夫人開恩,要打要罰就沖我一人來吧,真的跟她們沒關系!”趙昭連連磕頭,腦門都碰紅了。

季老夫人一腳踹開了她,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死人:“你以為我會放過你?把她給我關到柴房裏看好了,一滴水也不許給,等她們招了我就要開宗堂将這個不知廉恥的賤人浸豬籠!”

不要!

趙昭激烈地反抗,崔媽媽帶了兩個粗實婆子,強硬地壓住了她,力氣之大,差點把她的膀子撅折了,趙昭發出痛苦的呻.吟,嘴巴被人用帕子堵住,然後就像一件破爛般毫無尊嚴地被婆子們拖了下去。

季老夫人轉動佛珠,轉頭跟沒事人一樣一臉擔憂地問二夫人和四姨娘:“玉英那邊怎麽樣?”

經過剛才的變故衆人大氣都不敢喘,顏沁雪恭恭敬敬地回話:“柳太醫正在全力醫治。”

“告訴他,藥随便用,無論如何都得把孩子保住了,否則,他這輩子也別想離開季府了。”季老夫人繼續轉動着佛珠。

四姨娘聽着嘈雜的佛珠,心裏突突地跳個不停。

~

碧濤苑內,裴鳳慕如置身地獄時刻受烈火焚燒之苦,皮肉已被燒成灰燼,烈火仍如鬣狗一般啃食着他的骨頭。

這般滋味他已經好有一陣子沒嘗到了,火光中一雙靈活狡黠卻又充滿滄桑的眼睛發光地看着他。

這雙眼睛很特別,乍一看會讓人覺得眼睛的主人還未滿雙十,下一眼又會被眼裏的老練世故震懾心魄。

“我喜歡你這張臉,今後你就是我的了!”眼睛的主人嬌聲笑道。

自此以後,她是他刻骨銘心的“噩夢”,經過二千二百多天才算擺脫。

裴鳳慕倏然睜開了眼,眼前是熟悉的紗帳,他解脫了,他親手毀滅了她。

“殺了我。” 當時已經禿了頭的女人被他浸泡在缸裏,全身散發出惡臭味,口齒不清。

沒辦法,她早沒了半截舌頭。

裴鳳慕親昵地拍拍她的頭,他舍得讓她那麽容易就死了呢。

他要讓她每一口呼吸都痛不欲生,慢慢感受死亡的臨近。

對方灰敗的瞳孔裏裴鳳慕撐在上方,笑得豔絕人寰。

“呃、呃”了半天,像個蛆蟲一般扭動,肉一塊塊往下掉。

裴鳳慕好似在欣賞絕世美人一般打量她許久:“我不會想你的。”

可惜那個女人雖然死了,但是依然在他身上留下了無法解除的毒,永無止境的頭疼,随時因灼熱而奇癢難耐的傷疤,日日夜夜伴随着他。

直到遇見她...

“你可算醒了。”柳如風頂着烏青的眼圈,滿臉憔悴地出現在裴鳳慕的眼前。

“我昏了多久?”裴鳳慕的嗓音有些發啞。

柳如風伸出一根手指。

裴鳳慕眉梢微動,才一天?比他感覺的時間短了很多:“我中毒了。”他的語氣很肯定。

柳如風聞言一笑,賊兮兮地摸着下巴:“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你裴子卿也有陰溝裏翻船的一天。”

裴鳳慕臉色更是難看,冷冷地道:“這又不是第一次。”

柳如風忙收斂了笑容,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嘴賤的毛病就是改不了,他忙轉移話題:“你不想知道是誰下的毒?”

裴鳳慕睇他。

“我有些頭緒了,不過你最好再詳細講一下毒發前兩個時辰的事,任何一件小事都不要漏。”柳如風說完就發現裴鳳慕面色有些古怪,

裴鳳慕照實将發生過的事都說了,不過和趙昭之間的事一筆帶過。

聽完,柳如風欲言又止,撓了撓後腦勺。

“是誰?”裴鳳慕被聽竹扶着坐了起來。

柳如風湊近了小聲問:“那你跟趙暚到底有沒有?”兩根食指對到一起,碰了碰。

“聽竹。”

“明白。”聽竹等這聲命令等了太久了。

“呃!”柳如風掐住了後脖頸,立馬求饒喊道:“陳太醫的事有眉目了!”

裴鳳慕擡手示意暫停,眼底劃過一抹暗光:“這兩件事有關系?”

柳如風痛苦地點頭。

裴鳳慕并沒讓聽竹放開人,低頭沉思起來。

陳太醫是當年負責姐姐身孕的人,姐姐被人污蔑,他自盡而亡,留下了一封對姐姐很不利的遺書。

這幾年柳如風派人一直在追查陳太醫家人的下落,就連裴鳳慕都想不到這兩件事怎麽會有關系。

他的身體因為一些特別的經歷,雖說不上百毒不侵,但大部分的毒都奈何不了他,餘文亭用的是迷香,趙暚也沒有機會下毒,那就只有在那之前…

裴鳳慕疑惑地看向柳如風,對方顫着手比劃了一下。

她?!

她和陳太醫怎麽會有關系?!

~

陰冷的柴房裏,趙昭手腳被粗麻繩捆了好幾圈,孤零零地被扔在地上。

手腕被麻繩磨破了皮,露出粉色的嫩肉,一動就疼,幹裂的嘴唇凍得發紫,雙眼空洞無神,除了胸口還在微微喘氣,趙昭看起來簡直跟個死屍沒兩樣。

塵土嗆鼻,四周散發出腐朽的味道,這一切她都再熟悉不過,她陷入了名為絕望的深淵中,每呼吸一次都格外困難。

她被關了多久了?

她數着天黑、天亮又天黑,明明才過了一天而已,為什麽她卻覺得過了好久好久。

如果還要跟以前一般,再經歷一次活活被餓死的經歷,她寧願現在就死!

為什麽,為什麽哪怕離開趙家,她還是難逃如此凄慘的境地!

趙昭想哭,卻沒有淚,她已經哭不出眼淚了。

她究竟做錯了什麽要受到這種對待。

她有害過任何一個人嗎?

從來都沒有!

她那麽努力、謹小慎微地過好每一天,為什麽老天就總要跟她過不去。

趙昭真的不明白,難道就因為算命的說她是天煞孤星,她就連好好活着的資格都沒有?

從小到大,人人都跟她說夫人肯收留她已是天大的恩德,一定要孝順嫡母、禮讓手足,她明明都努力做到啊。

可她等到的是什麽,是在柴房不吃不喝活活餓了五天!

仿佛又感受到那時的絕望,趙昭忍不住咬破了手指,疼,真疼!

十指連心,她鑽心地疼,牙齒啃噬着指尖的嫩肉,和那時一樣,鐵鏽味的血液流進喉嚨裏,趙昭惡心得想吐。

她總以為忍忍就好了,只要她夠聽話、夠乖順,總有一天日子就會變好。

結果呢?

嫡姐不喜歡的婚事,她嫁了。

她忍了,安安分分地嫁過來守了寡,面對季家人的刁難她逆來順受,從不肯行差踏錯半步。

本以為得到了老夫人的認可,結果轉眼間瞬間崩塌。

連一個為她站出來說句話的人都沒有。

老夫人甚至只聽了旁人的幾句話就要将她浸豬籠!

往日的那些好究竟算什麽!

胃火燒火燎地疼,饑寒交迫 ,趙昭快堅持不住了,眼角燙燙的,卻什麽都擠不出來。

她好不甘心啊,她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

身後“咯”的一聲輕響,冷風争先恐後地湧了進來,拍打着她的背,趙昭聽見有人翻窗進來。

“誰?”她費力地扭轉身子。

裴鳳慕一身黑衣勁裝,摘下面巾,露出病态般蒼白的臉,眉峰微揚:“你還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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