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南江城乃辰朝屈指可數的富庶之地,尋常百姓一家一日用銀,便是偏地百姓家中一月花用不完之數,
世人皆知南江遍地豪商,在此地做官者,要麽家中樹大根深,要麽根基背靠元京,哪一個拎出來都是南江城內頂頂尊貴高人一等的人物。
然就是這些背景深厚財力無窮的官員商賈,逢年過節卻是備下重禮,或派親信,或親自前往城北,如今已是一介白身的沈家府上拜訪。
沈家家主沈留風曾任朝中二品,乃為元辰帝極為信重的內閣大臣,卻早在兩年前他便因痼疾纏身無力專為君前,主動卸任辭官歸鄉。
膝下雖有三子卻全無一人能承他之志,而其性情剛正最不喜攀親帶故,是以三個兒子科舉數回竟無一人榜上有名,後繼無人又已輝煌不再,故沈家敗落乃是衆所周知必定之事。
人生在世皆為利往,沈家已經無用,南江官員便是為着名聲稍加照顧已是全了情分,卻如此殷勤全是因沈老雖告老還鄉,然其與元辰帝君臣之情卻從未斷絕,亦是因天子稱之為師所在,每逢年過節便會有賞賜自元京送來。
近日更有消息傳來,道是天子顧念舊情或會福蔭沈家三代,有天子如此照佛,即便沈家無官無職,也無人敢輕視,只攀着老父與天子舊情一點,沈家有事便能上達天聽,貴門大開。
富豪商賈不說,就說這城中官員,想要一見聖顏也不是輕易之事,而今沈老病體愈重,已經卧床幾日,又有傳聞道是天子聞聽大憂或可會纡尊親臨,雖不知真假,但與沈家交好總是利大于弊。
聽下人來回又送走了一城中官員,沈留風灰白的臉上愧色愈濃,他顫巍巍站起本就半懸的身子,朝對面深深施拜,蒼老沙啞的嗓音滿是自責羞慚:“草民慚愧,一介白身卻借着聖上之名得了諸多不應之便,實在是,實在是羞愧無顏啊...”
流淌着淡淡藥味的院子裏忽響起兩聲輕笑,音色低醇,磁性優雅,又帶着與生俱來的雍容尊威。
“沈老半生為國效力理應受到優容,南江官員常來孝敬也無大錯。”
他說的輕松随意,沈留風心中卻咯噔一下,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一字之差便能引得人生翻覆。天子所說看似無怪,可偏偏後半句用了錯字,并無大錯,那不還是有錯?
天子說此,是無意,還是有心?
想到此沈留風只覺一股冷意從頭蹿到腳,灰白的臉又煞白了三分,卻不敢再就此解釋,只忍着胸痛強笑道:“為國效力本就應是我辰朝子民應盡之務,倒是叫聖上纡尊降貴不遠千裏,來看草民這副行将就木之軀,草民深感榮幸,卻又深覺不安,若因我之故,累得聖上勞累,草民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啊!”
宗淵擡手虛扶,深邃的眸中平靜無瀾:“沈老雖不在朝中任職,卻也是天子半師,天地君親師,敬重師長乃天經地義,老師不必如此自謙。前日朕所提,不知老師意下如何?”
天地君親師,自然是君在前,師在後,沈留風順應顫顫巍巍站直身,肩背卻仍稍稍向前佝偻,以示敬畏:“聖上纡尊降貴來看草民,草民與沈家已是感恩不盡,只草民家中三子無一成才,怎能以此無才之軀入得朝堂?人貴有自知之明,草民那無才三兒,能延沈家香火,沈家子孫能借辰朝盛世安居一生,草民便心願足矣。草民銘感聖上隆恩,卻還懇請聖上,收回成命。”
宗淵垂眸看他,聲色未變:“既如此,那便賜沈府為平安侯府,此事朕意已決,沈老莫要再做推辭。”
得一候位,便從一介平民一躍而成權貴之列,享侯位俸,本應是光耀門楣天大之喜,可沈留風卻覺胸中發堵,冷汗直流。
元辰帝突然遠下南江前來看他已經是意料之外,卻不僅要送沈家人入朝為官,最後竟還賞了侯位?他何德何能讓經天緯地的天子如此顧念?
天降大喜是好,可這喜若是太大,那就是非好即壞了。
片刻靜聲間,陸铎快步前來,停在雲底晴山無紋長袍男子身前垂首報道:“啓禀主子,沈家二公子求見。”
“何事。”
“說是貴客到府,為謝您屈尊探望沈老,欲于今夜在府中設宴款待。”
宗淵推開滴水未沾的禦賜白玉杯,長身而起,垂睨身形不穩的沈留風,屈指示意下人上前攙扶,淡笑道:“設宴款待倒是不必,陳呈最擅頑疾,老師便安心養病,不日朕便會啓程返京,臨行前,與爾君臣再宴不遲。”
說罷揮袖免他下拜恭送,便轉身龍行而去,院內仿若影子無聲侯立的侍衛無聲快步跟上,瞬息間,顯見清貧的方寸小院便驀地一空。
*
回往碧湖別院的路上,宗淵坐在車內閉目養神,忽地淡淡發問:“都叫了誰。”
陸铎騎馬随在車外,兩分心神放在安危,八分心神都放在車內,聽聞此莫名一問,瞬間意會:“回主子,南江知府,官僚,守城裨将,城中豪紳皆在應邀之列。”
話音落下馬車內莫名安靜,片刻後才有聽不出喜怒的聲音淡淡傳出:“沈家公子,好大的面子。”
“他知道朕的身份了。”
陸铎心中倏緊,道:“回主子,沈老不曾對沈家言明您的身份。”
宗淵不再開口,須臾睜開眼拿起桌上加急奏報,“叫周騰躍過來見朕。”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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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娘子說的果然不錯,紅霄閣裏的藥确實非同一般,除了雙手內面被木板割破留下的斑駁傷痕,手背上光潔白皙,她從前打工時手心留下的薄繭都幾乎不見,被人盯着一天數次塗抹膏藥,喝湯藥,泡藥浴,短短五日下來,真如她所說,渾身上下如同美玉無瑕,幾乎不見瑕疵。
安若站在銅鏡前,看着自己潔白瑩潤的身體沒有半點喜色,褪去了薄繭的雙腳嬌嫩無比,只是多站了會便覺腳跟刺痛,若要逃跑,這樣的身體根本難以支撐。
張娘子雖說沒在她身上用什麽手段,可卻從不讓她有一人獨處的時間,門外窗外日夜守着身形健壯的奴仆,這個房間她自住進來起也一次沒能出去過,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太過敏感,雖然現在沒有感覺不對,但這屋子裏燃着的香,抹的膏,喝的藥,泡的浴,都總覺得不簡單,可她現在受制于人,便是想要防範也沒有機會,在敵衆我寡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一味反抗除了打草驚蛇讓自己受傷,百害而無一利。
在他們手裏她無計可施,但離開他們的看管範圍再尋機脫身便容易得多,而且,若是所料不差,機會應不遠了。
安若一如前幾日配合順從,便連婆子拿進來在她面前展開的,露着腰身只有裹胸遮臀,外罩同色橘紅色薄紗勾絲衣裙,她也面不改色任人加身,
快及腰長的棕黑色長發被精巧的挽起插金墜玉,早在第一日就被紮了耳洞的耳上,也穿了條在線條優美白無一物的頸間漣漪擺動的火紅玉流蘇。
白膚火衣,身段婀娜,纖腰楚楚,膚泛熒光,怕是仙人見了也得動了欲念,再加上這一張冷然嬌麗的小臉上,一雙如似點星,漆黑神秘奧妙無窮的杏眸寒波眼,真真是不可多得的人間絕品吶,不枉她得了信兒便早早造勢只等今日。
也是這丫頭合該命好,入了閣裏的姑娘哪一個沒被收拾,哪一個不是被壓着嘗遍了苦楚才有乖乖聽話登臺亮相的機會,偏她主動聽話省了一遭大罪,還因着那份與衆不同叫她改了主意,沒折了她這份好叫貴人馴服的傲骨,
身子還争氣恢複的快,正正好因了這點神秘名頭能參加貴人之宴,可真真是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今日赴宴之人盡是南江權貴,只要這丫頭能一宴成名,身價自然一飛沖天,就算回來沒了處子之身,鍍了層伺候過權貴老爺的身份,多的是那愛攀比的男子趨之若鹜,
只不過這丫頭身有犟骨,別看她這幾日老老實實本本分分,那想逃的心可一刻都沒落下過,只不過再刁鑽的獵物也逃不出獵人的法網,她既敢未加訓戒便叫她露面,自然有的是法子轄制她!
張娘子嬌媚的眼中狠色一閃而逝,卻親昵的拉着她的手愛憐嘆道:“看看我這女兒多美,就是那南江第一美人如煙也是比不上的,你也莫怕,今日只是叫你露個面,等我女兒聲名大噪才能挂牌呢。”
“山翠這個名字實不配你,我女兒有明月之貌,明月之傲,從今日起,你便叫清月,是我紅宵閣裏的一輪夜夜高挂,清高孤傲的明月,如何,清月可喜歡?”
安若只是靜靜看着她說完,掙脫雙手淡淡說道:“名字不過一個代號,張娘子說好,自然是好。”
而後又道:“琴棋書畫唱曲兒跳舞我一樣不會,便連相貌也不及張娘子三分,您叫我露面我自然沒有拒絕的資格,只是如我這般無才無貌之人到了臺上該如何做,還得您指點一二。”
“哎呦呦,誰說咱們清月姑娘嘴笨口拙的,我瞧着這小嘴可不跟抹了蜜兒一樣兒的嗎?且放心,可不止你一人去,多才多藝的人多了反倒庸俗乏味,清月你啊就去露個面兒,到時自有人叫你,你只管聽話,媽媽我自會保你平安回家。”
去?
這意思就是說露面的地方不在紅宵閣,其他人一起去,有人表演才藝,還有叫,這是要被送到誰家府上做供人取樂的消遣玩意,
還有她最後一句,保平安,也就是這一去有極大的可能會失身。
安若心中猛然一沉,商人重利,做皮肉生意的就更會扒皮抽骨,在古代一個女子的貞潔可以賣出高價無數,張娘子花了大價錢買下自己,第一夜價值幾何她不會不知,可她卻就這麽輕輕松松随意送出,那就只能說明,今夜參宴的人,任意一個都非富即貴,不論給了誰她都不虧。
沒有讓她等很久,天将黑時,張娘子又來了一趟,将一枚褐色藥丸塞進安若口中,看着她咽下又檢查了她的口舌,按了按她的咽喉,才笑着說道:“清月別怕,這藥是極好的養身藥,保你神采煥發,容顏越盛。”
“只不過是藥三分毒,既是有毒,自然就有解藥,只要你子時回來,自有解藥給你。可你若是生了歪心,屆時受那萬蟻嗜心千刀萬剮不能解之苦,自找罪受,可就別怪媽媽我,冷眼無情了。”
說罷便又若無其事咯咯一笑,拿了條與她薄衣同色的面紗系上,親自将人送上了停在院中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