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五月時節, 天高雲闊,碧空萬裏,
遠處山林峻嶺, 曠野湖泊,森羅萬象, 一望無際, 充滿清新與自由的氣息, 使人見之便覺心曠神怡, 煩惱盡消。
微風拂面, 草木清香盈繞, 安若站在曠茫山野, 緩緩長長舒出口氣, 只覺心頭豁然一輕,頭中近乎轉了整夜的沉重亦随之遠離。
置身如此廣闊天地,萬事萬物都變得微不足道,便連困擾整夜也未能縷出頭緒的思緒都驟然清明,
困住她的不僅僅是無處不在的皇權,更是她的心因此而作繭自縛,未戰而先怯。
現在想來,她的處境其實還不算很遭, 未被強帶深宮,未遭強迫,且聽他昨日意思,書樓的工作他無意幹涉, 在他允許的範圍內, 她目前還擁有相對自由的空間,
雖感覺不到他對她如何喜愛, 但确确實實有相對縱容,從前他隐瞞身份可不計較,但身份已明卻沒有秋後算賬,更對她的冷臉拒絕全部笑納,
人皆有脾性,更何況是號令天下的古代帝王,不管他是新奇也好,別有打算也罷,于眼下她只有接受一途的境地而言,利都遠大于弊,
二人之距猶如天淵,連相提并論的資格都沒有,與其庸人自擾,她要做的,應是在有限的自由與時間裏,盡可能多吸收一切她不曾掌握,有用無用的東西,增強己身,有備無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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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廣袤,沃野千裏,白衣如雪的女子迎風而立,騎裝飒爽,墨發高束,寬帶紮腰,箭袖縛腕,腳登白緞靴,越顯得人腰細腿長,英姿絕妙。
白色很适合她,這顏色既單調清雅,亦可以容納萬千,便如她的人,看起來沉靜清冷,實則內心燃着一團火,
名叫堅韌不屈,一往無前的火。
宗淵身着玄色金絲暗紋勁袍,策色亮漆黑高頭駿馬,望着前方綠茵草地上遺世獨立的婷婷身影,眸光微動,驅馬上前。
噠噠的馬蹄聲接近時,安若回神轉身,豔陽浩空之下,一人一馬背着日光而來,衣黑馬墨,氣勢威凜,無形但無處不在的威嚴随着不緊不慢的馬踏聲,波紋一般蔓延開來,
直待高大偉岸的身軀将刺目光線遮蓋,黑金鑲玉冠下,那一張威嚴貴重俊美逼人的臉,赫然霸占眼中。
安若從前從未刻意深記他的容貌,只覺他相貌出衆,溫文儒雅,器宇軒昂,直至此刻,她才發覺原來他的眉如此含威蘊勢,溫和深邃的眼眸,是如深淵大海般的深不可測,
從側方仰望,高挺的鼻梁都透着不怒自威的鋒銳,許是因知道他身份變化,再看這張俊美臉龐,只覺得陌生,高遠。
見她雖眼下微青,但眸中神采盈亮,宗淵眸中含笑,微微勾唇,就知以她的心性定不會就此萎靡。
他忽地傾身,一把将斂眸垂首的女子撈抱馬上,嬌呼聲中,輕笑低沉,鞭聲鋒鳴,駿馬昂嘶,
轉瞬間,二人一馬已馳于曠野。
駿馬飛馳,向下俯沖,景物疾退,如乘過山車的陡然失重,讓安若屏着呼吸睜大雙眼,緊緊抓着腰間臂膀,全身緊繃不敢擅動分毫。
她沒騎過馬,更不知其中要領,僵硬的身體沒過多久便酸痛難忍,颠簸跳躍,身體浮沉,頭中微暈,連胃腹都開始痙攣湧動。
緊貼後背的溫熱胸膛忽然震動,低沉輕笑随之在耳邊響起。
“腰腿放松,順力用力,調整氣息,目視前方,既想學騎馬,如此緊繃抗拒可不行。莫怕,你便是在馬上跳舞,朕也能護你周全。”
安若有心想學,正亟需要領,他的話聲剛落她便已随之變動,雖身體一時無法放松,但緊繃的心神卻因他的保證得到極大安撫,幾次調整後,氣息逐漸平複,輕微的耳鳴頭暈之狀也漸漸消退,
人也驀地長出口氣,只要不是恐馬就好,
意識到這點,連無法自控緊繃的背脊與雙腿也緩緩放松下來,緊攥着勁實手臂的冰涼指尖倏地松開,身體前傾試探着去抓馬鬃,然她手還未碰到,剛剛遠離的身體便猛地被扣了回去。
“蒼鷹性烈又正在奔馳,你若真于此時抓了它的馬鬃,恐會驚馬。學馬前便先記下一點,已經認主的馬兒不可再降,也不可輕碰,如蹄腿,尾臀,頭臉等地,更不要輕易觸碰,免得傷了自己。”
安若聽耳入心深以為然,雖不想與他貼身共騎,但現在人在馬上已不由己,便專注心神用心感受。
其實騎馬并不難學,而初學者所用都為極為溫馴的馬,只需循序漸進,快則當日慢則三五日必可學成,雖無法與精騎比,但策馬而行卻無甚問題。
倒如安若現下全無經驗且毫無防備時,被帶上萬裏難尋其一的烈馬,且是快馬暢行,才不該是初學者所該行。
然安若對此一無所知,初初毫無防備的緊張過後,與疾勁的清風對沖而過,竟慢慢體會到風馳電掣的快意,整個人從身到心都飛揚起來。
宗淵身形高大,挺拔精健,本就高她一尺餘多,如今人依賴般靠在懷中更顯嬌小依人,他只微微垂眸,便将懷中人臉上神情一覽無餘,
見她恢複氣血的紅唇輕揚彎起,眉眼亦笑得彎彎,再不見半分壓抑,小臉生動鮮活,說不出的嬌麗可人,叫人不覺随其莞爾。
“準備好了嗎。”
安若被問的突然,下意識回眸詢望,卻下一瞬,腰間攬握的大手忽地松開,安若來不及暗松口氣,無從依靠的不安感已先一步侵襲而至,
雙腿忙緊緊固在馬腹,搖晃的上身正欲找尋支點,将将離開的有力臂膀已卷土重來,雖不想承認,但當無處安放的手被溫暖包裹着抓住缰繩時,安若頓覺心中大定,
“繞繩于掌,握緊缰繩,屈臂前傾,腰腿着力,手臂控缰,力不可過大,與雙腿同行,”
宗淵垂眸對上她驚愕望來的目光,鼓勵一笑:“有朕在後出不了事,試一試。”
安若愣然看着他,馬背颠簸,但他眼中的溫柔寵溺卻能叫她看得清清楚楚,這種眼神她從小到大看到過無數次,羨慕過無數次,這樣充滿包容,仿佛無論成功失敗,都有人無條件可以依靠的鼓勵,更是她從未得到過的。
沒有人不想要擁有有恃無恐的偏愛,但當這種感覺真的體會到時,安若卻只覺得陌生和恐慌,這種将心靈寄托依靠的感覺,讓她極度沒有安全感,更加的排斥。
仿佛只是片刻,她猛地回過頭,裹着柔韌皮革的缰繩并不咯手,而雙手上也各有一只呈保護之姿覆握的溫熱手掌,
安若深吸口氣,雙臂擡起學着他控馬的姿勢,繃着力拉了下缰繩,同時雙腿輕磕馬腹,
下一瞬,座下奔馳的駿馬便如得令一般,忽地仰頭嘶鳴,奔跑的速度再次加快,安若又喜又驚,目中灼亮,雙手緊握缰繩,随着感覺不時提缰驅馬,
雖腰腿酸痛,手臂僵硬,但驅馬的姿勢與動作,已肉眼可見的迅速熟稔到标準,到姿态開始充滿美感,再到游刃有餘。
從她持缰開始,宗淵便一直順着她的力道與她同速控馬,見證着她從受驚生疏到熟練掌控的飛速成長,也從她越見放松的身體,一聲暢過一聲的清喝,熠熠明亮的眼眸,猶顯出豁然開朗的意氣風發時,知道她已領悟個中樂趣。
游樂的真谛便在于身心愉悅,輕松惬意,若不然,便失了本意,掃興至極。如此彼此皆有所得,方為不虛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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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獵場極大,大到安若無以想象,她估算着馬匹奔跑的速度和時間,一刻鐘左右至少跑出近萬米,可如此遠的距離,她連獵場的邊界都沒看到過,
四面八方都有密林谷道,跑了這麽遠,竟連密林入口都還不到,而這麽久過去,也不曾遇到半個生人,放佛浩浩天地間,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宗淵握緊她的手忽而用力,馬身驟揚,前蹄空踏,旋即馬頭陡轉,以比方才更為迅疾的速度奔向左側緩坡高地。
馬速飛快,清風勁疾,吹在臉上隐有痛意,安若剛偏了頭,一只大手已覆在臉前擋住疾風,
安若得以喘息之餘眸光微動,最後都化作堅定,她轉回頭,眼前的大手似明白她的意圖,停頓片刻便順勢收回。
随着身體後傾,視野拔高,馬速減緩,最終停于一處高數十米的突崖上。
宗淵雙手持缰緩緩合攏,将被疾風吹帶涼意的女子攏護在胸前,馬頭調轉環視四方,道,“此地乃皇家獵場,無令,非狩獵盛會不可入內,地之廣,占半座皇城之數,中心百頃為平地山谷密林,西東南三方各被群山護衛,山下二十頃外才可見大道,若不走入口,想從其他方向進出,不僅要跨越山水,過過野獸,還要有本領躲得過獵場禁軍。”
“若兒擡頭,”
安若正沉浸在他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介紹中,下意識擡頭,一聲嘹亮鳴嘯恰在此時劃破天際,
蔚藍高空,一只雙翅大開,約有兩米,白首黑身的威猛雄鷹正盤旋于上,
後世的鋼鐵城市中,這種充滿着攻擊性的天空霸主難能得見,安若滿眼驚嘆,耳邊傳來細微的摩擦聲,她忽有所感,猛然回頭,正見他手握弓箭,兩臂高舉,目露鋒芒,已拉弓搭箭,直指天空。
安若睜大眼張了張唇,這裏不是各類動物瀕危的後世,也沒有保護動物一說,狩獵場,顧名思義,便是供人,供貴族狩獵,彰顯能力身份的獵殺場,
這數百公頃之內,所有的動物都是預備着供人狩獵的玩物,從它們出現在這裏的那一刻起,命運便已被注定。
想到這裏,安若忽地胸中一堵,仰望着恣意于廣闊天空的雄鷹時,目中有羨慕亦有物傷其類的哀憫。
但它有翅膀,力氣巨大,爪子鋒利,飛得又高,雖不知身後人箭法如何,但想要殺它或擒它都絕非易事,
如是一想,又覺郁氣頓消,是啊,任你手下衆多,弓箭鋒利,但人不能上天,而鷹是天空霸主,只要它飛得高,飛得遠,飛得快,人類就永遠抓不住它!
滿弦的箭尖就在身後,弓弦被拉扯發出的細微咯吱聲清晰入耳,安若沒再擔心,她仰着頭,看着展翅翺翔的雄鷹緩緩彎唇,
然而等了一會,預想中疾射而出的箭矢并未出現,安若忍不住驚訝回頭,卻見他仰着頭,輪廓鋒利,深眸緊攫天空,唇邊卻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似是察覺她的疑惑,宗淵眯了下眸,手腕翻轉箭已入袋,捏過利箭的手指輕捏她涼嫩下颌,正對天空,低聲輕喟:“看它的爪子。”
安若被他的力道帶去仰望,剛握住他的手正欲拉開,卻猛然頓住,“那是--”
“它的獵物。”
而此時,天上雄鷹忽地一聲長鳴,仿佛在與地上之人炫耀,而後才振翅離去。
宗淵任她抓住手,想到那雄鷹爪下潔白如團雲的獵兔,愉悅的目光看向眼身前,仍在仰望天際的白衣女子,眸光微暗,剎那間,竟與那捕到獵物的雄鷹極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