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在朝為官的文人,怎麽會想同內庭的宦官有所接觸呢。朝臣都是層層科舉拔擢上來的才俊,是衣錦還鄉後十裏八鄉都要高看一眼的存在。宦官又是什麽呢,被父母族人抛棄的,為了在宮中求存,連骨氣都可以抛棄的……
看着婁持聲眉間皺起的小丘,姜依突然很想告訴他,你也是進士及第,殿試面君的人。也許同旁人僅是差了些運氣和機會。
不過姜依并沒有說出口,那些過去的輝煌,在落寞時再提起,何嘗不是一種枷鎖。
靜默持續了半盞茶的光景,姜依繼而問道:“告訴我原因。”
婁持聲認真地點頭,倏爾又無措地搖頭:“給奴才一點時間,在休沐日的那三天,一定全都告訴您。”
姜依倒也不急于一時,并沒有過于糾結。
她看向婁持聲,看着他臉上重新煥發了光彩,僅是同她說了幾句話的緣故嗎?
她想到着自己都忍不住想笑,這般作想實在是太自戀了些。應該說真的是解決了他心裏的一樁大事的緣故。
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東西竟如此要緊。
不過什麽東西要緊對她都不重要,她更不希望他會因此受傷。
“婁持聲。”姜依輕喚着他。
“嗯?”他從鼻腔裏輕輕哼了一聲,臉上有些許疑問。
“沒什麽,要保重。”姜依帶着笑,她雖然并沒有挨他很近,但也感覺到了他眼瞳中她的存在,是那樣的強烈。
“好的殿下。”婁持聲微微躬身,鼻尖微動,輕嗅着她身上傳來的馨香,莫名紅了耳根。
她足尖輕轉,心情舒暢起來。婁持聲是在為別人的事情奔波嗎,白意褚……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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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着,她步子都邁得慢起來了,他都陷入這般囹圄了,還會念着別人嗎。姜依微微偏頭,餘光中,婁持聲還站在原地,雙手垂在兩側,衣袂飄然,狹長的鳳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眉目舒展着,分明看不真切,卻又覺得他眼中正帶着無盡的柔和。
一如初見那般堅韌。
姜依忙收回視線,心擂如鼓,口中發幹。
她是不是也可以盡力去幫一下姜直呢,不是這麽等着耗着,直到最後事情愁到眉峰,才想起來為何不早些轉圜……
想到這她便有些難安,因為姜直最後的痛苦最終還是由親近的人帶來的,那便是他日常陪伴的太後。
姜依以為,事到如今,她應該去提個醒的。
她在姜直回東宮的必經之路等着他,遠遠便瞧見了他,只覺得在孝期着素服的他又瘦了些,但也精壯了,束發也一絲不茍的,倒是有了少年帝王的模樣。只可惜,姜依知道天命不會落在他身上,等待他的歸宿只會是郁郁不得志的終于宮中。
不對。姜依搖了搖頭,誰說他一定會是這個結局呢。
他看見了姜依,不明白她心裏的算盤,還一臉輕松地揶揄道:“真是好久沒見着照兒你了,還以為你把兄長給忘了,連着雲婕妤所出的公主嫁了人都知道去探望倫兒,你作為他的親姐姐也該上些心才是。”
姜依聽到了他話裏話外的埋怨,埋怨她沒多去姜倫那走動。
是她不忍看姜倫病重,每每都夜深人靜才過去,那個時候姜直又潛心政務,倒也是無暇注意宮中動向。
她有心解釋,但嗅到姜直身上越發重的禮佛氣息時又止住了話,她又不是特意來同他争辯,惹他心煩的,她是為了給他提個醒才來的。
姜依看了看太子旁的随行太監和鄭太醫,一時語塞,鄭太醫就是太後身邊體己的,總不好在他面前說太後壞話。
思來想去,她岔開話題說道:“我近來身體也不适,可否讓鄭太醫也為我診治診治?”
姜直叉腰,有些無奈道:“好啊,平常不見人影,倒是來跟我搶醫師來了是吧?”
姜依借機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扯到一邊,還不忘提高聲音道:“畢竟鄭太醫的醫術高妙。”
姜直是個好性情的,任由她拉他走也不氣惱,只是跟着嘆氣,像是對沒長大妹妹的無奈。姜依不由得羨慕起原身,有至交好友,有疼愛她的母親,還有如此溫和的兄長……
這個配置要是能給二十一世紀的她就好了,也不至于她放假就是死宅,能貼心的朋友也不在同一片地區。
“兄長常去陪太後禮佛,可有沒有察覺什麽不對?”
“什麽意思?”姜直擰起了眉毛,眼中卻沒多少意外之色。
姜依深吸一口氣:“我說話兄長先不要聲張,難道你沒覺得和她就像隔着一層膜一樣難以親近嗎。”
“嗯……”姜直沉吟思索,“近來編纂會典,同太後相處時間少些,現在多是我一人抽空禮佛,怎麽了?”
姜依有些猶豫不知該講到什麽地步,書中的太後比起姜直更喜歡姜倫,雖然并不知曉原因,但她認為太後肯定不喜姜直編纂法典的行為,一定會進行阻撓。
她希望姜直在這期間不是只同太後相處少些,而是同她身邊的人都少些接觸。
“我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她不是咱們親奶奶的原因。先帝将喪母的父皇交給宋太妃,她也肯定是深得先帝寵信的,總不會是一個傻的,讨不來先帝歡心的。”
姜直眼裏的笑意随着姜依的話變得零星,最後更是全然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眉眼間的凜冽。讓姜依再度意識到了,他是大紹的儲君,在抛開兄妹的前提對話時,他不會有多溫和。
他沉聲問道:“你要說什麽,怎麽還這麽碾着說話,你總該不是要說祖奶奶她心思深沉,哄着先帝讓她撫養太子,又讓父皇破例讓她當了太後,怕以後還會算計到我的頭上?”
姜依愕然,不是,那是她的詞啊。
她一時間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姜直也不似剛才那邊随意,端正了姿态,連着姜依被感染也一道站直了些。
姜直面上嚴肅,說出來的話卻像是話家常般輕松:“你再這麽用力拽我,我的胳膊怕是要斷了。”
姜依這才發覺,她因為緊張,一直拽着姜直的那只手無意識地加了許多力。
姜依聞聲趕緊松開手,手僵在空中問道:“你胳膊沒事吧?”
姜直忍笑:“沒事的,我有習武,哪能那麽脆弱?”
他攏了一下衣袖,又道:“你說的,我并非也什麽都不知情。只是她畢竟是我們的祖奶奶,城府深也不見得是什麽壞事,總不至于害咱們小輩吧?”
姜直神情不屬,姜依看着他空泛的眼睛,想着他莫不是想到了伴太後時她老人家說得話。他也不是個蠢笨的,怕是早就體味到了太後對他并沒有幾分真心,只是他還不願意承認。
“祖奶奶确實在勸阻我不要編纂會典,還讓我好好呆在東宮,抓緊給父皇道歉。”姜直一時有口難言,個中事情他也不好對姜依細說,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麽總是一言不合就要他致歉,他的歉意可真是廉價。
姜直嘆息,對姜依道:“平日只有我陪皇祖母禮佛,你倒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姜依一愣,她也不知道怎麽說,總不能說她拿着劇本吧,一時間扭捏在原地,說不出來話。
緊張到還有些想打嗝,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忍住。
“嗝——”
“……”
姜依的臉有些發燙,想一頭撞死。氣氛沒了剛才的凝滞,是用姜依破碎的自尊心換來的。
但姜直忍笑到嘴角抽搐,也失去了追問的心。
姜依心裏很崩潰,擡頭卻看見一雙眼睛滿是對她關心的眼睛。
“可是腸胃不适?”
“也許……有點吧……”
姜依阖眸,她希望老天爺直接能将她收走算了……
姜依有那麽一瞬間從這雙眼睛裏感受到了類似父愛的東西……她也不知道如何訴說心中的感受,只覺得陽光打在姜直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神性的朦胧光輝。
給他的沉默增添了許多溫柔。
也給她增添了許多尴尬。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姜直等着姜依睜開眼,才緩緩開口,他握着姜依的手腕,手掌寬厚有力,練武磨煉出的繭子更添溫厚。
他仔細又認真道,“如果你真的擔心祖奶奶會有什麽手段的話那就躲兄長身後來,有兄長在,怎地都不會傷着你。”
姜依鼻頭一酸,險些因他這番話落下淚來,她差一點就要将近日來的委屈如數家珍的傾倒給他了。姜直作為嫡長子,又貴為儲君,可不就是首當其沖的,她怎好不管不顧只求自己的公道。
可是她也是真的想改變他的命運,姜依還要說些什麽,卻見姜直開懷大笑了起來。
“脈搏很健康啊。不過也要記得好好照顧自己啊。”
……早晚有一天她會挖土給自己埋了,姜依心中淚流滿面。
他回身指向三丈開外的鄭太醫:“怎麽,你還非要他為你診治不成?”姜直松開握着姜依的手,姜依這才覺得鑽地縫的感覺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