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五年前。
正午的陽光從樹葉縫隙透到叢林。
夏适希坐在學校高牆外的叢林裏,纖細筆直的長腿垂下來,輕輕晃着。
她左手邊散亂着幾張樂譜,右手拿着一張五線譜在膝上寫着什麽,右手邊有一只黑貓蹲在随身聽耳機線上,偶爾蹭蹭她的腿。
她就這樣一邊寫歌,一邊不時給貓咪扔一節火腿腸。
一聲充滿憤怒的訓斥打斷了她的思緒——
“夏适希!”
夏适希擡頭,見班主任李豔青正在牆下皺眉指着她,她的眉頭擰成了“川”字,顯白的發梢因憤怒而發顫。
夏适希輕輕“哼”了一聲。
沒有理會老師的憤怒,反而繼續落筆,口中哼着剛剛寫出的旋律。
“夏适希,你聽沒聽見上課鈴?你總是這樣目無規矩,早晚學校要開除你……”李豔青的眼睛就如同老鷹盯着獵物那樣透着犀利和厭惡。
“我不喜歡數學課,你回去吧。”
少女輕輕淡淡地開口,陽光照在她淡漠澄澈的瞳孔裏,仿佛根本不在意又有些不明白老師的憤怒。
“你!”
李豔青氣急,昏頭之間就要自己抓住藤蔓爬上高牆,夏适希身邊的貓趕忙站了起來,“喵”了一聲欲跑到叢林深處。
夏适希回頭看了它一眼,叫了一聲,然後把剩下的火腿腸全部扔給它,貓咪會意,叼着火腿腸消失在叢林深處。
“你們幫我把她拽下來!”
李豔青對身邊的保安說,幾個保安也連忙都想往高牆上爬,幫助老師抓住這個不服管教的學生。
夏适希抿抿唇,這才站了起來。
她身高近一米七,随着她起身,身旁的樹葉發出“沙沙”的晃動聲,陽光照在她精致清秀的五官上,卻偏偏顯出一種淡漠之意。她的長發烏黑柔順,只有鬓角顯出銀白——那是她自己染成的。
她不慌不忙收拾好樂譜,突然沖着老師和保安笑了一下。
——調皮、不羁與不屑的笑容。
然後她飛快轉過身,抱着樂譜從高牆一躍而下,翻出了學校。
“夏适希——”身後李豔青氣急敗壞地喊,“我會給你家長打電話的!”
***
到了家,是晚上六點。
夏适希的心跳卻随着愈加接近家門,一點點冷了下來。
她一步一步來到家門口,握緊門把手直到指關節都發白,懷中緊緊抱着樂譜,過了許久,才用力一推。
——“啪”
随着推門,迎接她而來的是一個巴掌,直接扇在了她的左臉。
“你還有臉回來?你怎麽不死在外面?今天老師打電話說你又逃課了,你眼裏到底還有沒有規矩和學習?”
崔芸咆哮道,聲音尖利幾乎能刺穿耳膜。
夏适希擡頭,母親崔芸和父親夏成正對她怒目而視。夏成的臉已經陰沉得可怕——每次他越憤怒到極點,臉色越陰,越沉默。
夏适希咬了咬牙。
她直接迎上去:“我早就說過了我不喜歡學習,課堂上的每一個字我都讨厭,你們為什麽總要逼我?”
“你還有臉了你?”崔芸手直哆嗦,“讓你學習是為你好知不知道,就你整天寫的那些曲子有什麽用?你是在給我們丢臉!”
夏适希下意識地抱緊了樂譜:“那是我的夢想!”
“夢想?”
這時一直不說話的夏成突然大步走上來,一把搶過夏适希手中的樂譜,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際,直接撕得粉碎。
“你幹什麽?”
夏适希拼命撲上去搶奪樂譜,但夏成将譜子舉得很高,一下一下撕扯成片片紙屑。
“你不是要寫嗎?你再寫我就再撕!”
夏成恨恨地吼道,同時一腳将夏适希踹倒地上,“冥頑不靈的東西,說了你多少年,你就是不聽,我們家決不允許你去娛樂圈工作,你給我老老實實上學高考,這種夢想你想都不要想!”
夏适希倒在地上,盡管如此,也咬緊牙關,一聲都沒哭,她小腹鑽心地疼,在一片雪白紙片中慢慢站起來,一張一張地撿着樂譜。
“你再撿?”
夏成開始踩她的手指,指尖傳來快要斷裂般的疼痛夏适希依然一聲沒吭,旁邊的崔芸在漠然而視。
夏适希把所有樂譜一片一片地摞好,紙上已經染上了鮮紅的血。
夏成喘息着怒視她。
夏适希靜靜淡漠地看他一眼,忽然咬牙,轉身,推開門去。
“你要上哪兒?”
身後,夏成吼道。
夏适希沒有說話,她懷抱樂譜拼命奔跑起來,十指傳來鑽心地疼,夜風吹動着她的長發,她毫不停歇。
不知跑了多久,她才來到一座天橋下,停了下來。
“呼——”
“呼——”
她重重地喘息,許久,彎下腰,讓自己好受些。
可是淚卻随着這個動作流了下來。
剛才一滴也未流的淚水此刻像斷了線的珠子般顆顆滾落,夏适希慌忙拿開樂譜,沒讓它們被淚水沾濕。
許久,她撐膝靠在天橋下,鼻尖已酸澀一片。
***
淩晨十二點。
夏适希推門進入街邊的酒吧。
酒吧裏正是熱鬧一片,男男女女們在桌臺前喝酒,燈光晃人、音樂震天。
無人注意到抱着樂譜跌撞進來的瘦弱女孩,夏适希要了一杯血腥瑪麗,在最角落的位置,将酒盡數灌入喉嚨。
她手指的傷口染紅了玻璃杯,但她沒有去管,茫茫然坐在那裏,看着眼前的歌舞。
酒吧中間有一個可供自由演唱的舞臺,此時一群青年正在舞臺下,閑談歡笑。
緊接着,在一幹人的簇擁下,一名青年走上了舞臺。
青年的容貌異常英俊,所有五官都美到了極致,且偏偏讓人無法将他局限于“溫柔”或“硬朗”某種單一的類型,而是擁有可以被塑造成任何類型的條件。酒吧淡橙色的黃輝映在他眼裏,他眼睛的輪廓極為柔和,仿佛柳葉一般柔美。
夏适希微微愣住。
她不自覺微微坐直身子,青年已經在朋友的起哄聲中開始唱歌了。
柔緩的前奏響起。
“……
不要探尋所有我無為的迷惘
我污濁可我熱愛飛翔[2]
……”
他唱的是《滄浪之歌》,那是種完全不同于原唱嘶啞的嗓音,而是磁性且帶些許沉重,如同雨夜柔緩的大提琴,低沉如天籁。
夏适希猛地震住。
他的音色是動人至極,幾乎讓人只聽幾個音就能清晰地記住他,又宛若拔雲見日,迷途之中尋得光芒。
夏适希作為詞曲創作人,幾秒鐘就能聽出這個男人是從來沒學過唱歌的,但他有着先天适合歌唱的技巧和嗓音,随便能擁有別人要練就幾年才有的水平,這種天賦在全國都幾乎絕無僅有。
夏适希怔怔地看着,青年的聲音如同雨霧般浸入了她的靈魂,那音符仿佛一根根絲線進入她的心髒,輕而易舉調動了她的情緒,她下意識地觸摸臉頰,才發現臉已濕了。
夏适希深吸了口氣,不自禁站起身,走向他們。
“請問……”
她走上前問他身旁的同事,一開始沒人注意到這個小姑娘,問了幾次,才有一個藍衣青年搭腔:
“哈……你問他嗎?他叫崔頌,是新調到我們單位的……”
“是啊,他唱歌可好聽了,據說之前有好幾次被星探挖掘去做歌手,好多人停了他唱歌都覺得特別震驚……”
藍衣青年看來已經很熟練解釋這種事了,這時身旁同樣有幾名客人出口誇贊,他爽朗地笑。
夏适希盯着崔頌,舞臺中的青年嗓音如同天籁,他的全身上下有一種自如舒适的氣場,但那不是身在舞臺被人圍觀時的自如,而是當他唱歌時的自如。
他的聲音有一種柔和的力量,漂亮的眼睛仿佛跨越層層燈光和觀衆,為她帶來一陣春風,告訴她,不要傷心。
夏适希怔怔地看着他,心髒劇烈地跳動,幾乎忘記了呼吸。
旁邊的藍衣青年見她呆了,拍了下她的肩,玩笑道,“看上他了?不行,他媽管他管得可嚴了……”因着酒吧這種場所,男同事的話也變得肆無忌憚起來,“就他的條件,不知道有多少女同事都喜歡他,小姑娘還是好好上學吧。”說罷哈哈大笑。
夏适希猛地臉頰微紅。
陌生人。
……不過是陌生人罷了,确實不值得多費心思。
夏适希退後一步,然後一步三回頭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目光卻依然看着舞臺中央的男人。
他正唱到“用那最猛烈的孤獨,找尋你那失落的驕傲”這句,從他的嗓音中夏适希确實感到一種深入自己靈魂的交融,并且,他的聲音還蘊含着一種仿佛來自血液的契合,讓她不禁想要去探究。
——那究竟是什麽呢?
一曲中了,男人下臺。
同事立刻簇擁着他,說些“唱歌這麽好聽怎麽都不去參加歌唱比賽”之類的話,夏适希沒聽清他是怎麽回答的,距離太遠。
醉意慢慢湧上來,夏适希有些昏昏沉沉,不自覺趴在桌子上。
她仿佛聽見那撥人玩了一會兒就準備離開,她想擡起頭看看,但醉意太深,終究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早晨。
酒吧已是空空蕩蕩、毫無人聲,只有一個侍者在彎腰掃地,掃帚已經快掃到了她那裏。
夏适希揉揉額角,手指立刻傳來鑽心地痛——昨天被夏成踩的傷還沒好全,看來有好一陣子都不能握筆或彈琴了。
她盯着手指的傷,自嘲地笑了兩聲。
剛要起身,手機響了起來。
夏适希心想或者盼望着會是崔芸夏成——但怎麽可能是他們。
“你好,這裏是星樂音樂公司。”
她接起電話,手機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的女聲,
“您上次給我們投的作品已經通過了,如果您有意向與我公司簽約,請今天過來和經紀人談合同。”